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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7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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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事》之七:月

  月
  —《少年心事》之七
  威海的天气总是这么阴晦,要么是雾气弥漫,要么是细雨迷蒙,难得有个晴朗的日子。晚饭后躺在床上,就着灯光胡乱翻书,听室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沉沉的梦,醒来还残存着梦魇的惊悸。睁开惺忪睡眼,见一缕柔和的月光泻进斗室,抬头仰望窗外,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挂在中天,于是起身向阳台走去。
  似乎好久未能看到这么圆这么亮的明月了。隔膜既久,今日乍见,有说不出的亲切。恍惚间灵魂出窍,游荡四野,回到了遥远的故乡。童年的欢乐大都伴着明月,它是我童年欢乐的最好见证。秋收季节,场院上堆满了沉甸甸的谷子,形成一道道矮墙,在月光里投下一道道的黑影。这迂回曲折的谷墙内,便是我们孩子的游乐园。那时玩的节目不多,通常是捉迷藏。大家躲来藏去,终于觅得一个松软处,将全身用谷子巧妙地伪装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向外偷偷张望。用这方法匿身,别人极难发现。于是找寻者再难发现猎物,心急火爎的样子让人格外开心。那时纯然是孩子们的天下,大人们劳累一日,早就溘然入梦,再也不来干涉,能够与我们一起分享这份童趣的,唯有那枚金灿灿的圆月了。
  后来进了学校,除了学习必要的课程外,有时老师也曾教我们一些古诗,我最早能背诵的便是那首李白的咏月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时,童心未泯的我自然不能体味诗人内心的苦涩,只觉得那诗美不可言,就象那枚“圆后又缺,缺后还圆”的月亮。我之喜欢上古诗,自李白的这首《静夜思》始。后来渐通世事,始悟古人的咏月别有怀抱。每当读起苏轼的那首因想念弟弟而作的《水调歌头》,读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蜎”,联想到诗人坎坷的遭遇,不由地痴了。想必,也只有这位经历过宦海沉浮的词人,才会写出这份悲凉和落寞的人生况味,那一声无可奈何的“但愿”,让人不胜酸楚。于是,我也渐渐多愁善感起来,每每学古人的样子,于明月夜伫立窗前,翘首仰望那一轮亘古如斯的圆月,想象“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上古神话,想象“秦时明月汉时关”的边塞征战,想象“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旷世狐独,不禁生出人生无常,欲说还休的复杂感慨。于是,不再对着明月开怀畅饮,不再陶醉于《春江花月夜》的静美,甚至是读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和“暗香浮动月黄昏”之类的句子,也深恼作者的那份淡泊与超然。唯有沉浸在《二泉映月》的幽怨曲调里,我才明白,那位瞎子阿炳也许是这个世上最懂得赏月的人。
  现在是寄居远离故土的异地,却难有昔时的离愁别绪。皎洁月光下,漫步白沙滩,看大海缥缈无垠,听柔波喁喁细语,自有一种恬淡滋味。不时有几人席地而坐,待月东升,猜拳行令,举杯狂饮,来了兴致便弹着吉它引亢高歌,有说不出的潇洒。看着他们的狂态,自己也受了感染,仿佛又回到了热血沸腾的昨日。大学自然是荒漠里的一块绿洲,它别有一番天地。在这儿,我知道了世上还有尼采、萨特、弗洛伊德,还有迥异于乡野田园的别种情调。我也知道了文学的局限和文化的本真,对苦难的意义有了另一种深刻的理解。尼采说:“审美是对于苦难的欣赏和玩味。”是的,当李白苏轼们把酒酹江月的时候,月亮已不再是与天地同生共灭的自然物,而是诗人照彻人生的一面明镜,从它身上,诗人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于是,借物咏怀就产生了伟大的《诗经》,卓绝的《楚词》和无以伦比的唐诗宋词。世上少了一份苦恼和磨难,文学也便少了一份奇光异彩。美和丑恰如一枚硬币的两面,从来都是休戚相关,相辅相成。今天,当发达的智慧把人类送上月球,人们看到的是荒凉丑陋的真实,于是明白“嫦娥奔月”的虚妄,美的幻觉也从此破灭了。美的本质也许便是一场虚幻,凭着这份虚幻,人类曾经拥有过一个美丽的童年。现在呢,仿佛一切都彻悟了。明白了美的虚妄的人们,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在月下低回浅吟吗?也许,只有那位梦中化蝶的庄周才够得上超脱:“齐生死,泯荣辱,与万物为一。”它一度成为人们超越自我局限的最高境界。然而果真如此的话,美又能依附何处呢?
  这时夜已很深,那轮明月开始西坠,它的皎洁似玉,它的温柔似水,渐渐幻化为一个极远极远的虚无,周遭的森林,山冈,田畴,楼舍,也悄然隐遁于暗夜。刹时心明如镜,心清如水,也与这明月有些相类。恍然觉得,月亮近我咫尺之隔,又远我天涯之遥,此中妙处也不能深味,返身寓所,蒙头大睡,不知东方之既白。(齐蜀)
  199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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