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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7 19:21
鄌郚总编

《少年心事》之六:海平线

  海平线
  —《少年心事》之六

  我的故乡坐落在一个闭塞的山坳里,四周被群山环抱着,很难看到天地之间那道绵长无垠的地平线。在我童年的想象中,山的那端定然是天际的尽头。母亲说,傻孩子,天的尽头在海上,太阳就从那里诞生。为了证实这话的真伪,我曾和小伙伴们私自离开家门,长途跋涉十余里,登上一座高山之巅。可是,我并没有见到神往已久的大海,映入眼帘的,是一带更高更远的苍茫山峦。
  现在,我终于来到了陆地的尽头。荣成市成山头一处临海的悬崖峭壁上,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有“天尽头”几个字,不远处又立了一块冲天的巨石,写着“心潮澎湃”,皆是胡耀邦的手笔。传说,秦王嬴政开疆拓土,至此而终,面对茫茫大海,不禁叹曰:“天尽头矣!”这位吞并六国、一统宇内的始皇帝,此时的心境究竟是踌躇满志还是意兴斓珊,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始皇东巡,《史记》有载,不远处又有秦桥遗迹,似可佐证。这儿空旷,辽阔,悠远,没有大山的阻隔,没有高树的羁绊,只要视力足够,尽可放眼远眺。极目之处,海与天相接,混混沌沌融为一体,纯纯粹粹一片湛蓝。若不是凭了远处的一点渔帆,简直辨不清哪是海哪是天,只靠了想象,才能看清那一带依稀隐约的无休止的海平线。由于身处向北的海湾,我没能目睹太阳从沧海中薄然跃出的壮观,却不止一次地见到了这海上的日落。夕阳徐徐地沉入海的襁褓中,消融进无限蓝色里,大海也为之动容,变得色彩斑斓,瑰丽非常。此时,凭借颜色的渲染,才能清晰地望见那条渴慕已久的神秘的海平线。每每此时,我热血沸腾,如汹涌澎湃的潮汐,灵魂虚脱,飘忽而升腾,达到宇宙的终极,不复实有之我……然而又转念一想,自己系沧海之一粟,广漠之微尘,邈邈乎苍穹,淼淼乎瀚海,不会与我同生共灭。海平线呵,你是何等的遥远,何等的缥缈!
  唯有这海是实在的。一朵浪花,一块礁石,一叶小舟,一只螃蟹,乃至沙滩上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皆可入诗入画。有人从它那里得到过深邃、博大和广袤,有人从它那里得到过强悍、粗犷和执着,有人更从它那里得到过甜蜜、温柔和依赖。有人想到精卫填海、洛神远逝的神话,有人想到屈原踽行、郑和远洋的史实。笛福面对着大海,构思了一位漂流探险的鲁滨逊;海明威面对着大海,描绘了一位与海洋搏斗的老渔人;庄子神游北海,悟出了发人深思的哲理寓言;曹操东临碣石,吟咏着令人击节的沉雄诗篇。而我辈庸人,面对着大海,又能做些什么呢?
  可叹自己生性愚钝,缺少悟性,面对空灵海魂的暗示,却总是木然懵懂,毫无灵感。不过,若以自我宽解的方式来看,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物因人而具灵性,失了灵性,便无美无丑,无乐无忧,于是乎达到所谓“天人合一”的超然境界。基于这些荒谬的逻辑,我就想:海平线其实也并非真正的天地之交,所谓天地之交,纯乎是人们有意无意的错觉罢了。童年时以为它在山巅,少年时认为它在海际,走出大山便见新的天际之交,超越大海又见新的海平线。追求固定的海平线只是虚妄,你永远也达不到海平线。正如海市蜃楼,蓬莱仙山,虽然令人无限神往,却终究是一场幻景;正如徐福乘舟采药,始皇架桥欲东,到头来也只是一厢情愿的黄粱美梦。
  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也象那些祖祖辈辈的庄稼人一样,面朝黄土,背靠青天,长年累月地匐匐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为起码的生计而不辍劳作,只要衣食有望,他就满足,从不奢求,生活虽说艰辛,却也怡然自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如此恬静淡泊,不也是一种幸福?可是,他前些日忽然来信说,如今生活终于好转,再也不愁吃不愁穿了,他反倒来了怪毛病,心里老是闷得慌,老想走出大山,瞧瞧外面的世界。他说,他过些日子要来看我,顺便看看大海,看看那条望不到尽头的海平线。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一带或渺茫或切实的海平线,它在召唤着你向前。当你追上它时才蓦然发现,一道更高更远更加美丽辉煌的海平线展现在你的面前。人类由此得以进化,渺小与瞬间由此也便成了伟大与隽永。(齐蜀)
  1988 ,5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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