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少年心事》之一
齐蜀
冬天到了。
威海的冬是别有一番情致的。它因为三面环海的缘故，虽冷却不甚严寒，多风，多雪。雪也不大，隔几天就是一场，如粉，如沙，散散的，触着地便化了。即使有剩余，也是那么薄薄的一层，经不起日晒。况且，威海的天空并不阴郁，云来得快去得也疾，不时就有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云隙射下来呢。
故乡的冬可不是这样子。那儿大山围了一重又一重，风虽劲却不能径直刮进来。天不常阴，一阴就是阴沉沉的一星期，雪也不常下，一下就是纷纷扬扬的三五天。那可真是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山坡上，田野间，村落里，屋顶上，甚至是院落的光光的树杈上，墙角的柴禾垛上，全是银白色的雪。天晴了十多天，雪也化不尽，却结成了一层坚硬的晶莹的滑溜的冰。于是，河畔的柳树上便有了一串串晶莹如玛瑙般的冰球，拖得枝条低低的，有的还一直垂到地面，微风中摇曳，“吱咯”“吱咯”地响。但是，在避风的斜坡上，在背阴的沟壑间，毕竟还有未曾结冰的地面。于是，孩子们便披着金灿灿的阳光，三五成群地滚起雪球来。起初是一个人滚，立在雪球上如滚绣球的狮子一般，直到一人滚不动了，几个便合伙用手推，不一会儿，就滚成了一个硕大无比，再也滚它不动的雪球了。
然而，眼下是威海的冬。室内是白的墙壁，楼顶露着一抹蓝的天。通常，要是看书腻了，可去松林转转，或去海滩漫步。然而，这次我终究没有去。因为此刻外面风正紧，屋里却有温温的暖气片呢。况且，我早已失了美丽的童趣。透过阳台门窗的玻璃，看悠悠的雪花飘落，浮在沙地上，化成水，湿了散散的沙土，心里就不禁惦记起故乡的雪来。那终日不化的厚厚的积雪哟！可是，我去年寒假回到故乡，也是在满地积雪的日子。我曾去看那河边结冰的柳树，低垂的枝，也曾爬上村东的高坡，眺望白雪皑皑的旷野，却深深地失望了。仿佛那冰的枝，硕大的雪球突然渺小，突然陌生，再也不是童年时候的模样了。整个雪日里，我独自一人躲在逼仄的屋内，拥着炉火读书，有时难耐那份寂寞，竟想快些结束假期，快些回到威海来呢。
呀，同样是雪，威海不同于故乡，青年有别于童年。得不到时盼望得到，得到了盼望丢开，失去了又盼望复得，人生就是这样地奇怪。假若造物主垂青，再给我一个完美无缺的童年的雪日，天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情形。那时的我可是玩够了雪球，巴望快些长高，快些长大呢。
1988，1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