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写在母亲节
刘秋云
生意八年，接触过无数女性，她们的胸千姿百态，她们的故事姹紫嫣红。俗世女人鸡毛蒜皮悲喜也平常，唯独她，一颗母亲的心曾经在炼狱里滚过。
有时候遇见那些挑毛拣刺斤斤计较的顾客，我总是在心里为她们的老公感到悲哀，想必他们的地位一定如旧社会的长工，不但被掏光了口袋，连衣服里的跳蚤精明的女人都不放过。不过，人总是活在惰性里，就像中国人跪了几千年，到现在仍有到衙门口跪着的习惯。说不定尖酸刻薄女人的老公，一天不挨鞭子抽屁股还痒痒。我很坏的想，在强势的女人面前，男人不但不长胡子，说不定小鸡鸡还短了一截。
她和她的同事来，印象很深的是她的大气和爽快，喜欢就买，无论价位高低，决不磨磨唧唧挑毛拣刺，这样的女性是可爱的，和老板娘一路人。我对她的印象也仅限如此。
忽然有一天，很久不见的她来买东西，明显没有以前大手，她问有没有打折的内衣，说这话时她很坦然。但是眼神里有一抹游移。
做生意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就是，很多顾客愿意敞开心扉告诉我她们的心事。我向来觉得倾听是一种美德，这世界多寂寞，有时候我们在最亲最爱的人面前，反而隐藏了脆弱，和无关紧要的人却常常不设防。她渴望诉说，于是知道了让我震惊的近况。
她的女儿得了白血病！这个小时候我从《血疑》中得知的病，没有光夫大岛茂和巴黎的姑姑。在中国社会，意味着无底洞的医疗费和巨大的身体精神折磨。她的女儿在天津治病，每天的医疗费达五位数。她和老公是普通职工，已经举债艰难。实在不行，他们就准备卖掉目前住的房子。
再见她是快过年了，过完新年，女儿就该十二岁了。十二岁的本命年，要穿红色冲一下。孩子的骨髓配对还在等待中，需要在一个叫什么真空仓里治疗。已经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堪忍受折磨跳楼自杀。除了病痛，孤独都可以杀死人。她说女儿很坚强，独自在真空仓里十几天，母女相隔，她给女儿拍下治疗期间的照片，看着头发一寸寸长出来，母亲的心很是欣慰。她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那个快十二岁的小姑娘，脸庞浮肿，但笑容灿烂眼神明亮，死神，请远离她。
我唯一能帮到她的是，就是她买给女儿的红色内衣全部免了单。
春天来了，草长莺飞，我见到她，却是等来了她最不幸的消息。她的女儿是死在她的怀抱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红色内衣仍然没能辟邪，生命的稻草一点点远去，她还是听清了女儿的微弱的呼喊：“妈妈，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听得泣不成声，我也是母亲，明白孩子的风吹草动都草木皆兵，更何况一点点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死神拉去而无能为力。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也许早就惊涛骇浪过，已经无力的退潮了。
她没有买东西，她只是来告诉这件事，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好心人。哪怕事情微小。
对母亲来说，失去孩子就意味着生而无望，活着艰难。人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每天太阳照常升起，而我已经看不到你的笑容了。
后来，我看见她大肚的样子。
后来，她的肚子扁下去，她又做了母亲。是个女孩。有一天她和老公来店里，她的老公抱着小女孩，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样子，但是眼角眉梢掩不住笑意。我看见婴儿的头发乌黑浓密。她说，孩子太乖了，吃饱了就很很少吵闹。生下来一头浓密的发，很像她死去的那个孩子。她有严重的卵巢囊肿，四十多岁还能怀孩子是意外。
我宁愿相信，是原来的孩子来投胎了，她舍不得这份母女情分。生命有轮回，有我们看不见的灵魂存在，而凡夫肉体，俗世天伦小快乐，善良的人，老天怎能舍得剥夺？
最近见她，她拿来一个小广告，上面印着按摩的内容，要我帮她宣传下。她已经上班，业余兼职按摩要多挣些钱，那些巨额的债务还要还。她说，她的按摩费用比别人要低很多，因为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很多人帮助过她，她希望自己不但能赚钱也能帮到别人。她看起来感恩满足，是啊，孩子在长大，母亲最快乐的事，不过是她在闹，我在笑。而上帝让女人成为母亲，母亲的心里一定珍存着无尽的爱，力量和勇气。
她说：“给我介绍一款内衣吧，好久没有买了，还是75B。”
母亲节，忽然想起她，忽然想到：活着，无论多么艰难，谷底的小草，夹缝的花朵，都要努力向着一米阳光的方向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