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贼
刘秋云
刚开店那一年，霞是我店里的常客。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每次见她我都想起钱钟书笔下的鲍小姐，她一样胸前伟大，是个熟肉铺子。只不过，她比鲍小姐白嫩很多，这熟肉，肯定没有加酱油卤过。她的眼睛大大的，偶尔放一点电，遇到男人，就勾了去，遇见女人，这电就散了去。女人的美和漂亮是不一样的。美，叫男人女人心动，漂亮，只叫男人咬一口女人睁眼瞎。
霞美女，就是后者。
霞因为生了丰满的胸脯，不忍心让酥胸受苦，总是买好的内衣。但是她买东西又是磨磨蹭蹭的，女人购物总是像狐狸惦记着葡萄，即使走了还要来，她看上的内衣，最终要拿走。这一来二往上，我就知道了，霞是买断的职工。关于买断，说白了就是下岗，再说白了就是失业。朱时代的国企减员增效，摊子还是那个烂摊子，把一部分人的饭碗打碎，余下的菜，不过是上了更高层人的碗里，有人吃得膘肥体壮，没有饭碗的小喽啰，哪有那么多再就业的机会，他们的日子苦着呢。据说这部分人是去散步的，可是，在豪车开出欺实马，纸币可以开手铐，副市长可以被自杀的年代，老百姓总有闷棍子伺候着。
一个爱美的女人，偏偏口袋里捉襟见肘，姑娘身子丫鬟命啊。
有一次，某品牌做活动，老款五折销售。这是厂家减少库存的最好方式，也是店里趁机吸引人气的活动，在开店初期，是件双赢的事。
霞和一个胖胖的朋友来。生的丰满是老天的恩赐。她的胖朋友老天恩赐脂肪的时候，胸前吝啬了些，生的膀大腰圆，却是A杯的命。
霞和朋友在试衣间，不断要我们拿打折的内衣给她试穿。导购数着，有十一件。
现在想来，那是多么愚蠢的销售方式。女人在试衣间，要试的内衣，最多三件，不要超过四件。因为女人购买内衣的极限是三件，多了，乱花渐入迷人眼。
她的胖朋友没有挑到合适的，穿好衣服出来。继续看睡衣。
一会儿霞出来，说看好了一件红色带着中国结的内衣，她把九件内衣给我，我说不是还有一件黑色的吗，霞一脸无辜：没有的，你就给我拿了这些，你再找找。
霞买了那件红色内衣。她的朋友在犹豫这是否拿下那件睡衣。霞极力鼓动：你穿上肯定漂亮，买吧，女人要对自己狠些！
她的朋友于是不再犹豫，狠狠的买了那件睡衣。
我看霞卖力推荐的样子，有点奇怪。我和她的眼神接触，她没有发电。
霞和她的朋友走了。我和导购对那款内衣点了数。果然，少了一件。那件黑色内衣，是A杯的，霞是C杯大白兔，肯定不合适，但是她喜欢非要拿给她试，结果A殉了C的情。
怪不得霞卖力推荐那件睡衣，作案的人，掩饰心里的不安吧。从此，我们对她提高了警惕。
霞照样晃着她丰满的身体一扭一扭的进店来。她拿着收银台上的透明肩带把玩，导购小姑娘一把夺过来，怕她玩着玩着那肩带就溜进她的口袋里。霞不生气，对导购说：我才不用这玩意呢，嘿嘿，肩带露出来，多有情趣啊。
转眼间，开店快八年，日本鬼子快赶出中国了。偶尔在街头见到霞，还是白色的熟肉铺子，脂肪对女人来说真是个好东西，当瘦子脸皮开花，胖子依然不见皱纹来袭。
最近她来我店里。看好了一款内衣，小贵，三百多。还有一件搭配外衣的吊带。她一次次试着，摸索着，问着。她双眸含情，内的，外的，都喜欢。
我要给她加一把柴，让购买的火焰更高些：谁叫你长了那么美的胸，可千万别亏待了人家。
她说：穿在里面，谁看得见呢。
我说：自己美啊，还有老公看见，还不得流鼻血？
她出去了，我走到门口，往外瞥了一眼，看见了她那流鼻血的男人，一棵普通的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老公，据说她是离过婚的。
她正在从男人手里夺包，边夺边骂：你这个私孩子！没用的玩意，我自己的钱，爱买什么买什么，给我！死一边去！
私孩子，是山东话里骂人的狠话。
面子是男人的贞操，这个年代不值一提。不知为什么，霞不给男人面子，当街上演夺包大戏。
男人的战争里，弓箭长矛勇往直前，女人的战争里，撕扯掐咬腹背受敌，男女开战，旗开得胜的，一定是女人。霞，当然把包夺过来了。
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流过鼻血没有，但肯定是让她流过眼泪的。
她带着愤怒的余温进店来，看见我，马上脸上开出一朵花来，笑靥如花。她付了钱，拿走了心爱的内衣。
我这才想起来，她很久没来了。当时光老去，她依然爱美，依然是姑娘身子丫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