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刘秋云
得知朋友孩子回来上学的消息后，我还是吃了一惊。之前，房卖得顺当，婚离得曲折，泪流得轻易，心碎得无痕。离婚协议上明白无误的写着，孩子归男方。
一个没有工作没有房子的离婚女人，还是希望在自己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后，把孩子接到身边来。赌徒的父亲，不可能给照顾好孩子，更不可能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这之前，孩子送到奶奶家，朋友的打算是，先跟着奶奶，最起码能吃上热乎饭。
但还是回来了，这场离婚的拉锯战里，大人各怀心事。撕开温情的面纱，直露人性最龌龊的伤疤。推来推去，小孩子又被推回来了。
联系上还在蓬莱老家的朋友。她说，孩子被一个做生意的女人接送，孩子爸爸换了号码，故意不让她跟孩子说话。她已经半个月没听见孩子的声音了。这些，都是这个家庭里持不同政见的姑父偷偷告诉她的。并且，蛛丝马迹，那个接送孩子的女人，很可能是前夫早就有瓜葛的情人。
大人或许早晚会有新欢，唯有带给孩子无法弥补的伤害。尽管老公多次提醒我别管闲事，但好像总有什么，压的一颗母亲的心沉甸甸的。
决定去看望孩子。之前和孩子的班主任联系上。刚开学，老师还不知道这事，但感觉孩子有些不对劲，作业也经常完不成。
看望孩子的这个早上，朋友打来电话。说老师得知这件事后让孩子跟她联系了，朋友问孩子为什么不给妈妈打电话，孩子反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而且，孩子连声妈妈都不叫了。她无法接受孩子突然冷漠的事实，不知这期间，奶奶家给他灌输了多少妈妈的坏话。就在他们离婚的时候，这个懂事的孩子还说：“妈妈，我知道你不快乐，不快乐是要生病的，妈妈我不想你生病，你还是和爸爸离婚吧。”
课间操。穿过学校紧锁的大门，来到班主任在二楼的办公室。表象上维持的幸福一家，突然分崩离析，三个任课老师都很惊讶，老师和我讨论者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孩子，听着窗外广播体操的音乐，还是一团麻。
在广播体操收队后不久，孩子跟在班主任身边走进了办公室。一个多月不见，这个孩子，还是那么瘦，苍白的小脸面无表情。想象中，他是要扑到我怀里，像以往那样亲昵的叫着：刘阿姨。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叫，怯生生的，有点害怕，有点冷漠。 这表情，让我在一瞬间心酸至极，我这感情的软肋动物，无法波澜不惊。
我从包里拿出给他买的英雄钢笔和NBA球星的笔袋，交给他，他木木的接过来，还是不说一句话。直到老师提醒他：快谢谢阿姨。他才机械的说：谢谢阿姨。他以前从不这样叫我，他把我的姓去掉了，他像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而七月份他过生日时，我同样送他钢笔，这个孩子高兴的在我脸上献上香吻。这个我听过他胎心跳动，看见他婴儿时的笑容，在我家床上被四小姐当马骑，在一楼他家院子里冲着四楼我家大声喊“刘阿姨”，喜欢摸我的卷发，在家挑食但能吃一大碗我做的馄饨的孩子，此刻跟我是陌生的。无从知道离开妈妈的这些日子，一个八岁孩子的心经历了怎样的期待与破碎。
那一刻，我很想对朋友说：快回来，带走他！哪怕你有一口饭也让给他半口，不要再说男孩负担重不好找另一半，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班主任看出孩子的拘谨，建议我们去那边空着的办公桌边。换了位置后，我问他“是不是好久没跟妈妈打电话了？”他点点头。“你想妈妈吗？”他还是点点头。表情依然淡漠。我对他说：“你爸爸换了号码没告诉妈妈，妈妈联系不上你。她让我来看你，告诉你她很想你。妈妈一直爱你，就像我爱涵涵（四小姐的乳名）一样，但是现在妈妈正在找房子和工作，一旦找好这些，妈妈就会把你接到她身边。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就是考验你这个小男子汉了。以前妈妈中午上班的时候，你不都一个人在家吗。所以你一直很棒！”
这时候，班主任即时的表扬：“上个学期你都考了98分，太厉害了。”我摸摸他的头故作惊喜的说：“真是太厉害了，涵涵都没你考的好。我相信这个学期你还会那么棒！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记得要好好写作业啊。我和你妈妈小时候，姥姥姥爷都没文化，没法辅导我们，我们成绩照样很好。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一定会做的更好。”
我说：“改天跟你爸爸说一声，你去我们家跟涵涵玩，我包馄饨给你吃。”这个孩子，眼里突然闪过亮光，表情也有点放松了。
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谁接你放学？谁给你做饭？谁辅导你写作业？他机械的回答着：爸爸，爸爸。凭我对孩子爸爸的了解，很显然，孩子在无意识的撒谎。我问：你爸爸不上班了吗？是爸爸还是阿姨？他改口说：阿姨。接下来，我从孩子口中得知这个接送他的阿姨的一些情况：比妈妈年轻，带着一个小女孩，从没见过小女孩的爸爸。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孩子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要走，我陪着他走出办公室。走廊里一片嘈杂，玩耍的小朋友赶着回教室。孩子也小跑起来，我揽着他的肩膀跟着他一起跑，我大声告诉他：“孩子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妈妈不是不要你了，等妈妈安顿下来就来接你，你要好好的等着妈妈.....”
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喧闹的走廊突然安静下来。回到办公室，班主任说：他妈妈有你这样的朋友真难得。我想说，这个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怕这句简单的话一出口，眼泪就会掉下来。一个成年人在另一个成年人面前流露脆弱，是件很矫情的事。我只拜托老师多多关照一下孩子。
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和孩子短暂的会面犹如蜻蜓点水。学校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在落锁的一瞬间，回望蓝色围墙的校园，依稀听见朗朗读书声。
路人的脸视而不见，走在大街上，一遍遍温习孩子的表情，就像被扎了一锥子，心底的疼潮涌而至，一直高筑的防线突然就溃不成军，汩汩而来的眼泪，怎么擦也不干。
秋日暖阳，灼伤一个成年人的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