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如此烟火气
刘秋云
年末，厨娘一大早起来蒸了一锅包子，一掀锅盖，想象中水灵的姑娘却是皮肤皱褶的老头，面有点塌了。究其原因，包子上锅后不加锅盖热气蒸十分钟这道工序省了，因为怕浪费时间。看来，做饭如同做爱，既无法忽略前戏，还要有闲散的心，情调的环境，重要的是引起你欲望的爱人。当你心急火燎的，既做不好饭，做爱亦是潦草。
今年老金的兵哥哥从部队来看她，我说：你俩多过过二人世界，我有好多事要做。甚至，趁着她在，我连百年不遇的低烧都发了一场。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爬墙头，老金还是较以往早回了家，从此结束四年多陪伴。店里花瓶中的百合和玫瑰，也在老金离去的那天完全枯萎。
不够敬业，最害怕一天到晚栓到店里围着两毛钱转的感觉，最可怕是失去写大段文字的乐趣。但是，年末是一年生意的黄金时期，没有了平时顾客的挑毛拣刺，不必担心网购的危机，一毛不拔的人这时候也得拔上几根毛，这时候围着两毛钱转，转的痛并快乐。
闺蜜问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喜欢过年吗？我说：喜欢。喜欢数钱的感觉。
我的闺蜜在寒假里去哈尔滨滑了一次雪。回来后趴窝好几天。去年断腕因此有了对冰雪的恐惧，我对这样的娱乐毫无兴趣，就算八抬大轿请去滑雪，也坚决不去。
当然，我哪有八台大轿的命啊，从来都是自力更生。有顾客问：还不关门休息？
我说：三十还要财迷一上午。
或许这样轻松的说话方式总是善于和女人沟通，以至于有人经常打开心扉和我聊天，于是我得以窥见别人生活的花花绿绿。
一老顾客习惯性砍价。我说：讲价最没有诚信，如果我遇见今天这个价每天那个价的店，下次坚决不去。她说：我知道砍也没用，不过你长了一张让人信任的脸。
这句话比貌若天仙更为动人，是对我快九年生意的最高奖赏。相由心生，我没有长成奸商的脸，顿时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她是来给公婆买保暖衣的。公婆是四川人。婆婆连最小码的衣服都撑不起来。在选择了一套适合公公穿的保暖衣后，我们说了很多题外话。顺便把山东女人和四川女人对比了一下。从外形来说，山东女人普遍大骨架多丰乳肥臀，四川女人娇小玲珑。日子过不下去了，山东女人可能一根筋守着她的穷窝窝，最后一脖子吊死。四川女人则逢凶化吉甚至不在乎跟几个男人过日子。山东女人骨子里受孔老夫子荼毒太深，三纲五常逆来顺受的东西一直有，以至于影响了我们的三观，特别是价值观。她说她当年恋爱结婚都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跟人家好了顺理成章。现在，快四十了，明白了，想造反吗？晚了，造反就是折腾自己，折腾不起了。
她这么一说，我猜想一定是有故事的人。是的，既然造反都晚了，那就只好继续逆来顺受不要有什么想法了。中年女人有一种生活，心里就算狂风肆虐，湖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因为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光。说到底，又被孔老夫子荼毒了。
聊到酣处，她突然话锋一转：走了。看好的东西只字不提，一溜烟不见人影了。留下我在纳闷，原来我又做了那个盛心灵鸡汤或苦水牢骚的碗。
忽然店门又开，她的大骨架身子一溜烟进来，笑着说：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话了，刚才看好的衣服还忘了拿。哈哈，拿上！
这样的马大哈性格，是不是也是山东女人的特点之一？
我不是一直好脾气，我是有火气的。
年末，城管大哥来查房。查房就是查电和楼道的杂物。城管大哥一年到头总是很辛苦，连青岛石油管道爆炸了，也来店里检查下有没有用液化气罐。
这次我心虚。一个重视面子的民族，连商品包装都化简为繁，冬天的货品尤甚，楼道成了另一个小仓库，放了三箱货。城管大哥挑开帘茏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开整改的罚单。尽管心虚我依然火大：你跟我说一声，我立马整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干嘛上来就罚款呢？是不是过年了，你们缺钱花了？
这话绝不是心灵鸡汤，是毒药。
城管大哥的脸变了色，解释说：有杂物的楼道都在消防处备了案，不是我要罚你们，是消防处要罚我们，他罚我们多少钱，我们也要罚你们多少钱。上次来检查告诉你家服务员了，没告诉你吗？
老金的确没有告诉我，看来她在恋爱的蜜运里昏了头，不把小葱当调料了。
我还是在那个判决书上写下我的名字。我学会了在强势面前即时弯腰，因为我渺小，因为这世界没规则。但是，我把自己的名字写成狂草，眼神不好的也许会看成波姬小丝或麻辣鸡丝。
我是阿Q。
因为说话的语调比平时高了一个分贝，城管大哥走后，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我喜欢和平，讨厌战争，连吵架都笨，我像母鸡抖开鸡毛，未吵身体先紧张半天。和老公吵架斗不过他的毒嘴，气急了我会趁他不注意掐一把他的小奶踢一脚他的小腚，和城管争辩我又不能掐人家的小奶踢人家的腚，只好出一身汗了事。
不过，城管大哥身材魁梧，屁股看起来一点都不小。
不知道消防队那些家伙过年缺不缺钱，但是年末的银行是缺钱的，柜员机里常常没钱。于是加紧印钞，于是店里收的毛爷爷带着崭新的体香，叫人不忍心再花出去。解决中国经济危机的最好办法，就是猛印钱。
我的闺蜜形容内衣店老板娘的生活是：做了一天的台，接了一天的客，还挺辛苦的。就是每天能听个响，也不错。为了让她也能听个响，我决定：从此店里只收硬币，每天晚上将硬币摇的哗啦啦响，快听：好多钱，好多鱼！
没有去寒带滑雪去热带游泳的休闲，我的生活如此烟火气。年这个怪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日子每天都是由具体的小烦恼和小快乐组成的，我希望我是一条鱼，浑水清水游刃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