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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07 20:13
鄌郚总编

瓮牖闲评/南宋·袁文

  
  袁文(生卒年不详),字质甫,约生活于建炎、淳熙(1127-1189年)间,四明鄞(今浙江宁波)人。其子燮《絜斋集》谓文“幼喜读书,不汲汲于科名而惟务勤学。”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瓮牖闲评》,《宋史·艺文志》及晁公武、陈振孙诸家俱未著录,惟李焘《续通鉴长编·考异》内间引其书,明代《文渊阁书目》亦有此书一部一册。《永乐大典》散载于各韵中,亦不题撰人。”原书久佚,今存辑本四百余条,多言经、史、天文、地理、人事、小学、诗词、书画、饮食、器用等。《四库提要》复称:“其书专以考订为主,于经、史皆有辨论,条析同异,多所发明。”“其所载典故事实,亦首尾完具,往往出他书所未备。”
  袁文精于考证,长于音韵、训诂。说诗亦重训诂,如释“倾国”、“倾城”、“五丈夫”等。黄庭坚《书磨崖碑后》诗,“臣结春秋二三策”一句,“春秋”,任渊作“舂陵”虽非无据,然袁文自称见黄亲写此诗作“春秋”,可资参考。
  哈哈儿据文渊阁本《四库全书》摘录点校制作,只摘录部分诗话条目,未录入全书,个别错漏之处据它本校补,不注明。
  《说文》:“羕水长也,从永,羊声。”引《诗》云:“江之羕矣。”然则《汉广》诗中永矣,永字当作羕字,不知何故后改为永字。(卷一,下同)《诗》“匍匐救之”,救字,可音,居尤切,盖自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四韵皆是平声,而此救字却只作如字,乃陆德明之失也。《诗补音》引《三略》:“使怨治怨,是谓逆天;使仇治仇,其祸不救。”又引周武王《盘铭》:“与其溺于人,宁溺于渊。溺于渊尚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是矣。
  《柏舟》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又《菁菁者莪》诗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又《东山》诗云:“亲结其褵,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诗中用仪字极多。《补音》云:“仪有牛河切,合音,莪字是也。”今观《尉卿衡方碑》云:“感昔人之凯风,悼蓼仪之劬劳。”此仪字本是莪字,今竟作仪字,然后益知古仪字,皆可作莪字用。《补音》之言信不诬矣。
  桑黮,即桑葚也。《氓》诗云:“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注:“葚,桑实也,鸠食葚多则致醉。”《泮水》诗云:“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此黮字亦当作平声,但借字耳。《补音》以其不在韵,故遗。余独证此黮字,既叶林字、音字,则与葚字同音椹字无疑也。又《五经文字》:“葚,音示枕切,桑实,见《鲁颂》,黮与葚同。”然《氓》诗自有葚字,云:“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五经文字》不引此葚字,乃引《鲁颂》之黮字何耶?
  萱草岂能忘忧也,《诗》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者。谖,训忘。如“终不可谖兮”之谖,盖言焉得忘忧之草,而树之北堂乎?背,北堂耳。其谖字适与萱字同音,故当时戏谓萱草为忘忧。而注《诗》者适又解云:“谖草令人忘忧。”后人遂以为诚然也。如嵇康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此二者止与千载之下作对,若谓其实,则无是理矣。今人作文下字,能用古者则为有据,成佳作,虽古人亦尔。《诗》云:“有狐绥绥。”盖本《涂山人歌》云:“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此禹娶涂山时歌,诗人乃用其绥绥二字也。
  梁王僧孺《咏捣衣诗》云:“散度广陵音,掺写渔阳曲。”自注云:“掺,七绀反,音憾。”余谓掺音憾极是,盖祢衡《渔阳掺》。古歌:“边城晏开渔阳掺”,亦当音作憾字。以下句云“黄尘萧萧白日暗”,暗字与憾字甚叶,不可作他音。僧孺既以掺字音憾字,则《诗》“掺执手”者,亦当音憾字无疑。徐、陆二家音七鉴、所鉴切者,皆非也。
  《诗补音》明字有谟郎切,如《鸡鸣》之诗“东方未明,颠倒衣裳”是也。韩退之诗云:“岁时未云几,浩浩观湖湘。众夫指之笑,谓我知不明。儿童畏雷电,鱼鳖惊夜光。”此诗用明字,亦当作谟郎切矣。
  世有“娘惜细儿”之语。《陟岵》之诗云:“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季,少子也。母以少子行役,其心眷眷。然而形之语言如此,此正所谓“娘惜细儿”者,不独今人为然,古亦有之。
  《诗》“载弄之瓦”,人多以瓦字不叶为疑。或云,此瓦字乃是杘字耳,古文与瓦字相类,而小不同,乃络丝之具。其意则是,但未知果然否也。
  奚斯未尝作颂也。《诗》所谓奚斯所作者,盖庙尔。扬子《法言》曰:“正考父常晞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晞正考父矣。”固已误用。后观《资古绍志集》载:太尉杨震碑云:“敢慕奚斯之追述,树碑石于坟道。”则又承扬子误焉。
  《诗》云“其会如林”,正书所谓纣率其旅若林者也。许慎《说文》不合将会字作旝字解,以为军中机石,乃攻城之具。遂使陆德明音会作古外切,为旝字。至魏晋以来,造云旝、翔旝、飞旝、连旝,竟以旝为军中机石,而不知其误,自许慎《说文》误解会字为旝字而然也。夫旝者,旃也,乃大将所执之旗。《左氏传》云“旝动而鼓”是也。今若以会为军中机石,则“旝动而鼓”作何说耶?
  《诗补音》云:“马字有某音,满补切。”引《左氏传》“辛廖占之曰:震为土,车从马”为证。故《击鼓》之诗:“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马字乃某音也。野字有竖音,上与切,引《左氏传·童谣》云“鸜鹆之羽,公在外野”为证。故《东山》之诗:“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野字乃竖音也。《学林新编·辨诗》中下字,陆德明《释音》多音作户字,然有不可者,遂疑《击鼓》、《东山》二诗马字与野字不叶,而不知《诗补音》马字有某音,野字有竖音,则知二诗下字,皆可以音作户字无疑矣。
  《汉书》:李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曰:“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注云:“非不吝惜城与国,但以佳人难得,爱悦之深,不觉倾覆。”余谓此说非也。所谓倾城与倾国者,盖一城一国之人,皆倾心而爱悦之,非谓佳人解倾人城、倾人国也。若果解倾人城、倾人国,武帝虽甚昏蒙,其敢求之耶?且延年者亦晓人,方欲感动其君,故谆谆及之,而其言乃险巇如此,其欲人君之听也难矣,将何以成事乎?故余谓延年之言必不然,乃解注者之失也。唐刘梦得《牡丹诗》云:“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倾城。”若尽依注者之言,则牡丹亦解倾人之城也。(卷二)世言牵牛织女,故老杜诗云:“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然织女三星,自在牵牛之上,主金帛,非在东也。二星既皆在西,则世俗鹊桥之说益诞矣。而老杜诗又云:“牛女年年渡,何曾风浪生。”殆见人言纷纷,聊以为戏耳。(卷三,下同)韩退之《雪诗》云:“今朝踏作琼瑶迹”;又《雪诗》云:“疑是屑琼瑰”,皆比雪为琼者,以其白也。许慎《说文》则云:“琼,赤玉也。”石曼卿《红梅花》诗云:“繁萼香琼乱,残英绛雪遗。”谓此耳。若以余观之,琼未必是赤玉,恐叔重言之误也。
  宗懔云:“岁旦燎竹于庭。”所谓燎竹者,爆竹也。王荆公诗云:“爆竹声中一岁除。”而今乃用于岁前数日。又,出土牛以送寒气,此季冬之月也。牛为丑神,出之所以速寒气之去,不为人病耳。而今乃用于立春之日,皆所不晓。
  《嘉祐杂录》云:“正月十六日大耗,京师局务如都商税务亦休务一日,其令如此。”然《槁简赘笔》所载耗日,止是耗磨耳。故唐张说诗云:“耗磨传此日,纵横道未宜。”又诗云:“上月今朝减,人传耗磨辰。”如此则止是耗磨,磨茶、磨麦等合忌之,官司局务去处何必休务耶?
  人谓梅雨止半月,以夏至为断梅日,非也。梅雨夏至前后各半月,故苏东坡诗云:“三旬已过黄梅雨。”则梅雨为三十日可知矣。
  苏东坡尝作《端午帖子》曰:“翠筒初窒楝,芗黍复缠菰。”注云:“新筒裹练,明皇《端午诗序》。”而《艺苑》又云:“东坡之意,盖谓楝当作练耳。”然余家收得东坡亲写此帖子墨刻,范至能参政刊在蜀中,其楝字不曾改,只作此楝字,不知《艺苑》何所见,而谓东坡改作练字乎?岂亦有赝作者而《艺苑》不能深察也?
  古来除夕,阖家团坐达旦,谓之守岁,此事不知废自何时。前此四五十年,小儿尚去理会,今并不闻矣。此事虽近儿戏,然父子团圞,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乃是人家所乐者,何为遽止也。尝观杜子美《守岁诗》云:“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苏东坡诗亦云:“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以至“寒暄一夜隔,客鬓两年催。”昔人多见于篇咏,则知前古大人无不守岁者。今小儿亦不复讲,可惜也。
  东坡作《徐州戏马台》诗云:“路失玉钩芳草合,林亡白鹤野泉清。”若据《后山诗话》所载:台下有路,号玉钩斜。唐高宗东封,有鹤下焉。乃诏诸州为老氏筑宫,名以白鹤。此广陵戏马台,非徐州戏马台也。正犹潘岳作《西征赋》,以陕之曲沃为成师所居,不知成师所居乃晋之曲沃耳,岂不为错误耶?
  大孤山、小孤山,本是此孤字,今庙中乃各塑一妇人像,盖讹孤字为姑字耳。其地有孟浪矶,亦讹为彭郎矶。相传云:彭郎,小姑婿也,其言尤可笑。苏东坡《游孤山访惠勤惠思诗》云:“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心不孤。”可证其误矣。至僧祖可作《大孤山诗》乃云:“有时罗袜步微月,想见江妃相与娱。”则又以大孤为大姑也。
  《懒真子录》载,陶渊明责子诗云:“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谓雍、端乃二子名,且渊明清德如此,而有如夫人。余观渊明《与俨等书》云:“恨室无莱妇,抱兹苦心。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管仲、鲍叔,分财无猜,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乎?”以是知渊明有如夫人无疑也。
  《唐语林》载:韩文公有二侍女,曰柳枝、曰绛桃。其奉使王廷凑也,至寿阳驿,有诗云:“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并巷柳,马头惟见月团团。”逮归,柳枝逾垣遁去,家人遽追获。又有诗云:“别来杨柳街头树,摆乱春风只欲飞。惟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自是专宠绛桃。余谓此二诗决非文公所作,盖当时附会者为之尔。人家岂无侍女,况又有逾垣之事。文公乃唐一代人杰,岂得淫言媟语见于诗什乎?
  《容斋续笔》云:“世言白乐天侍儿惟小蛮、樊素二人。”余读《小庭亦有月》诗云:“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乐天自注云:“菱、谷、红、紫,皆小臧获名。”若尔,则红、紫二绡亦女奴。然余又见乐天诗云:“如何断取曹纲手,插向重莲红袖中。”如此,则乐天女奴乃五人,盖又不止如前四人也。他日容斋闻之,宁免一笑耶!
  白乐天诗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素一时归。”余每读至此,未尝不为之凄然。嗟乎!无情者,其草木也。若犹有情,当此时其何以自处耶?余然后知情之惑人甚矣。自非胸中有大过人者,而能以理自遣,不为其所陷溺者几希矣。夫石崇、乔知之辈,非无过人之才、绝俗之智,一为所惑,遂至丧家亡身,况下于二人者乎?寿禅师垂诫云:“但能消除情念,断绝妄缘,对世间一切爱欲境界,心如木石,虽复未明道眼,自然成就净身。”与夫《胡僧法调将终与众别》云:“山河大地皆变灭,而况人身,安得长久?但能专心清净,屏去三毒,形数虽乖,其会必同。”如此等语言,端不可不留意也。
  苏东坡诗云:“我大似乐天,但无素与蛮。挂冠及未艾,当获一纪闲。”意亦欲如乐天退居之后,安贫乐道,优游以卒岁耳。乃晚岁窜逐海上,滞留七年,后虽复官以归,而奔驰数月,竟殁于中途,良可叹也。
  廉宣仲高才,幼年及第,宰相张邦昌纳为婿。当徽宗时,自谓平步青云。及邦昌得罪,而宣仲官竟不显,病废累年以死。其作《画松诗》云:“独倚寒岩生意绝,任他桃李自成蹊。”读其诗,则其人可知。
  王元之诗云:“未必颈如樗里子,也应头似夏黄公。”毕文简公以为非,黄公未尝姓夏,当云绮里季夏,及黄公为二人可也。今观皇甫谧《高士传》云:“夏黄公姓崔,名廓,字少通,齐人,隐居修道。”号夏黄公,又却是其号,未知其孰是也。
  扬子云《法言》云:“育而不苖者,吾家之童,乌乎,九龄而与我玄文。”《步里客谈》谓童下合有一点,盖子云之意叹其子童蒙而早亡,故曰乌乎。是即呜呼二字。后世乃谓子云之子名乌,虽苏东坡、张芸叟诸公莫能辨之。观东坡在惠州,其子遯之死也,有诗云:“苖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芸叟以公奴早亡,有诗云:“学语仅能追骥子,草玄安敢望童乌。”是亦以乌为子云之子也。
  苏东坡诗云:“他年一舸鸱夷去,应记渠侬旧姓西。”西,谓西子也。西子本姓施,而世称西施,盖东西施之谓耳。东坡乃以为姓西,误矣。
  苏东坡诗云:“独看芙蓉倾白堕。”余案《洛阳伽蓝记》载:“河东刘白堕善酿。”所谓白堕者,当是其名,然殊无意义。疑斯人既白而且大,故闾里呼为白大,如所谓“黑闼”相似。黑闼,本是黑獭,讹为黑闼耳。闾里之名,鄙俗不可以理测,有如此者。
  黄太史诗云:“为唤谪仙苏二来。”故人谓苏东坡排行第二,其实第九二也。济南先生李方叔集中有《赠小苏先生九二丈诗》,则知东坡第九二矣。
  《懒真子录》载:“黄太史名庭坚,字鲁直。其义不可解,或曰:慕季文子之逐莒仆,故字鲁直。”恐未必然也。庭坚乃八恺之名,本朝仁宗重鲁宗道之为人,尝书曰:“鲁直岂太史,慕二公之坚直,字而名之。”意或在是耶。
  《家语》:“累累然若丧家之狗。”丧字当作去声,言如失家之狗耳。故苏东坡诗云“惘惘可怜真丧狗”是矣。而元微之诗乃云:“饥摇困尾丧家狗。”又却作平声用,何也?案:丧家狗,据《韩诗外传》论文义应读平声,元稹诗盖本之。(卷四,下同)沽字有二义,有作去声用者,有作平声用者。如李太白诗云:“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东坡诗云:“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此作去声用也。如东坡诗云:“得钱只沽酒。”又曰:“沽酒饮陶潜。”此作平声用也。
  杜子美字学不明,其作诗多用重字,而不之悟。如《寄刘峡州诗》云:“家声同令闻,时论以儒称。”又曰:“姹女萦新裹,丹砂乏旧秤。”不知称字即古之秤字,其秤字乃后人误改称字之偏旁耳。《奉汉中王手札诗》云:“国有乾坤大,王今叔父尊。”又云:“从容草奏罢,宿昔奉清樽。”不知尊字即古之樽字,乃后人误增尊字之偏旁耳。子美作此二诗,却不如韩退之《郾城联句》云:“两厢铺氍毹,五鼎调勺药。”又云:“但掷雇笑金,仍祈却老药。”前“药”字盖本《子虚赋》中“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勺音酌,药音略;后“药”字乃如字。退之所用一字,其实是二字;子美所用二字,其实是一字。
  《唐韵》:“欸音霭,乃音媪。”黄太史《书元次山〈欸乃曲〉》注云:“欸音袄,乃音霭。”太史误耳。《洪驹父诗话》亦云:“欸音霭,乃音媪。”是已。苕溪渔隐不曾深究,乃谓驹父不曾看元次山诗及太史此注,妄为之音,而不知己自不曾看《唐韵》,反以驹父为误也。
  韩退之诗:“君欲问方桥,方桥如此作。”作字与过字同押,音做明矣。苕溪渔隐云:“老杜诗‘主人送客无所作’,作字当音做也。”余谓黄太史诗云“敛手还他能作者”,此作字岂不当音做乎?盖与前二作字义同也。
  韩文公诗“未谙鸣摵摵”,案苕溪渔隐云:“摵音缩,又音索。”止此二音。晁无咎诗云:“上山割白纻,山高叶摵摵。持归当户绩,为君为絺绤。”却又音为戚矣。
  华阳,华字是去声,华山之华也。林和靖诗云:“终约吾师指芳草,静吟闲步岸华阳。”疑华字不可作平声。小乘禅,乘字是平声。汪彦章诗云:“应物聊为小乘禅。”疑乘字不可作去声。
  因话录云:“祠部俗谓之冰厅,冰字《唐书》音作去声。”欧阳文忠公诗乃有“独宿冰厅梦帝关”,冰字作平声用,文忠公误矣。而沈存中作《江南春意乐府》词云:“艇子隔溪语,水光冰玉壶。”冰字,自音去声。则知冰字可以作去声音,故存中特著于此。
  今人作添減字,添字从氵,是也;而減字从冫,冫乃是冰字,于減字有何意义?其谬误有如此者。苏东坡《书皇太后阁春帖子》云:“宫中侍女減珠翠”,作減字方为得体。夫字固有难知者,而添減二字殊易晓,虽善书者,略不为稽考,只循俗而书之,殊可怪矣。
  奈何乃连绵字,世多称无奈何是已。奈字上从大,下从示,当作奴个切,不可作奴带切,而音为柰字也。苏东坡诗云:“平生不尽器,痛饮直无奈。旧人举眼看,老伴余几个。”奈字乃与个字同押,是东坡诗用奈字作奴个切矣。若木下示,却是奴带切,果木名,与奈字自是两字。
  豨苓,豨字本仄声,苏东坡诗云“千金得奇药,开示皆豨苓”是已。而唐子西乃作平声,其诗云“岂有豨苓解引年”是也。
  苏东坡作《参寥子真赞》云:“惟参寥子身贫而道富,辩于文而讷于口,外尪羸而中健武,与人无竞而好讥刺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此余所谓参寥子有不可晓者五也。”其间口字合音孔五切,见《诗补音》;过字合音古字,见《唐韵》。庶几与《赞》中武字、五字叶也。此知前辈作文,不妄下语,皆有所本矣。
  黄太史云:“能,奴来切,三足鳖也。今于来字韵中用‘法士多怀能’,乃是僧似鳖耳。”据此,则才能字不可作奴来切押矣。然古文固有用本字而借他音者,张平子《西京赋》云:“摭紫贝,搏耆龟,搤水豹,絷潜牛。”郭璞《游仙诗》云:“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临源揖清波,凌冈掇丹荑。”夫龟字作鸠字音,莱字作黎字音,非本字而借他音押者乎?又况《荀子·成相篇》云:“世之灾,妒贤能,飞廉知政任恶来。”潘正叔《赠王元贶》诗云:“游鳞萃灵沼,翔翼希天阶。济川用舟楫,致治由贤能。”其用能字,固有作奴来切者,太史岂一时失记而误言之耶?
  淋浪二字,浪字乃平声,蔡君谟诗云“堂上寿觞淋浪满”,其浪字却作去声用。漫浪二字,浪字乃去声,李方叔诗云“令人却忆漫浪翁”,浪字却又作平声用,皆所不能晓者也。
  诗家用乞字,当有二义:有作去声用者,有作入声用者。如陈无已诗云“乞与此翁元不称”,苏东坡诗云“何妨乞与水精鳞”,此作去声用也;如唐子西诗云“乞取蜀江春”,东坡诗云“乞得胶胶扰扰身”,此作入声用也。
  柰字,从木,奴带切;奈字,从大,奴个切,字形音训全不同。然人写柰字,往往多作奈字。奈字之作柰字,盖二字易于相乱,故多错误。胡宗愈写杜子美诗“鸡栖奈尔何”,奈字从大,诚是也。然其后写“宿阴繁素”,合作柰字,今乃作字,其左既添一木。若复从木,疑字书无此字,所不可晓。
  屏营二字,据《艺苑雌黄》,乃有傍徨恐惧之意。屏,音卑盈切。本朝有徐安人者,能诗,有集行世,其作《秋扇诗》云:“西风飒高梧,枕簟凄以清。团扇犹在侧,挥弄意屏营。”观其诗意,似与《艺苑雌黄》所言相合。若扬子云“萃之屏营,嬴擅其政”,庾亮《让中书监表》云“忧惶屏营,不知所厝”,此二书皆音屏为上声,误矣。
  世称李白诗云:“山阴dao士如相访,为写黄庭换白鹅。”夫王羲之换鹅,乃写《道德经》,《晋史》载之甚详。后人遂以为李白之误。然《李白集》中自有“山阴遇羽客,要此好鹅宾。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之诗,而李白初不误也。又黄太史作《玉楼春词》,末句云:“为君写得黄庭了,不要山阴dao士鹅。”太史似不免有承误之讥。然太史集中亦有“颇似山阴写道经,虽与群鹅不当价”之诗,而太史亦不误也。以此知太史《玉楼春词》与李白前诗相似,恐必为后人赝作。不然,李白远矣,流传固未可知,而太史近代人,《玉楼春》并不在集中,则知决非太史之词,皆为后人赝作明矣。(卷五,下同)韩退之诗云:“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此盖记卢仝之一奴一婢耳。苏东坡作绝句诗云:“更烦赤脚长须老,来趁西风十幅蒲。”东坡似指赤脚、长须为一人,岂其不详审耶?
  白乐天好以俗语作诗,改易字之平仄,如“雪摆胡衫红”,此以俗语胡字作鹘字也;“燕姬酌蒲桃”,此以俗语蒲字作勃字也;“忽闻水上琵琶声”,此以俗语琵字作弼字也。又有不因俗语而亦改易字之平仄者,如“为问长安月,如何不相离”,自注云:“相,音思必切”,乃以相字为入声;“绿浪东西南北路,红栏三百九十桥”,乃以十字为平声;“四十著绯军司马,男儿官职未蹉跎”,“一为州司马,三见岁重阳”,乃以司字为入声。自苏、李以来,未见此格调也。
  杜荀鹤诗不甚佳,而或者独取其《闺怨》一联:“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归田录》乃云:“此诗周朴所作。”欧阳文忠公大儒,想必有据而不妄言。如此,则荀鹤诗殆绝无佳者矣。
  汪彦章《松诗》云:“绝胜分封五丈夫”,疑丈字乃大字。前辈用事,亦有错误处。“五大夫”盖秦官也。秦始皇登泰山,避雨松下,遂封为五大夫。初不闻有五株之说,后世不究五大夫是秦官,乃以松为五株,皆封为大夫。王逢原诗云:“却笑五株乔岳下,肯将直节事嬴秦。”盖错误也。
  唐李端有《巫山高》一篇,欧阳文忠公作《庐山高》以拟之。而《韶州图经》载,马援南征,其门人辕寄生善吹笛,援为作歌和之,名曰《武溪深》,则《庐山高》亦《武溪深》之意也。
  王荆公每自称楚老,初不见其用处,及观其作《定林诗》云:“楚老一枝筇,于此傲人群。”又作《公辟枉道过访》诗云:“旧事齐儿应共识,新篇楚老得先知。”方知此“楚老”,乃荆公自谓耳。
  苏东坡作《英州峡山寺》诗,所载孙恪化猿事,乃端州峡山寺,非英州峡山寺也。
  苏东坡《送笋与李公择诗》云:“骈头玉婴儿,一一脱锦绷。”此盖用唐人《食笋诗》云:“稚子脱锦绷,骈头玉香滑。”为故事也。而杜工部诗亦云“笋根稚子无人见”,或者乃以为雉鸡之雉,误矣。此正唐人所谓“稚子脱锦绷”者。杜牧之诗又云:“幽笋稚相携”,以牧之之诗证之,则工部之诗益知非雉鸡之雉矣。
  《尚书故实》载:元载破家,籍财货诸物,得胡椒九百斛,而苏东坡诗云:“胡椒八百斛,流落知为谁。”遂与之减却百斛,岂其笔误耶?案:《新唐书·元载传》云: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黄庭坚诗有“何处胡椒八百斛”之句。是书论蔡京诸人奢纵条,谓胡椒八百斛,如唐元载者不足云。此条似故作诙谐语,非直证误减百斛。苏东坡《奉敇撰上清储祥宫记》,后朝廷磨之,别命蔡元度作,故东坡有诗云:“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退之《淮西碑》亦是磨后复使文昌再作,此二事大相类也,东坡遂托为此诗,绍圣间有人于沿流馆中得之,盖亦有少不平故耳。而苕溪渔隐不知有此,乃谓东坡窜海外时作,欲以自况,非也。
  柳子厚所居乃愚溪,苏东坡《过太行诗》云:“未应愚谷能留柳”,溪字遽改为谷字矣。
  苏东坡诗云:“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裤。”盖以布谷为脱却破裤也。然脱却破裤,乃是不如归去,子规之鸟耳,非布谷也。
  苏东坡诗云:“关右玉酥黄似酒”,碑本乃作土酥,土字是也。况末句又云:“明朝积玉高三尺”,无用两玉字之理,则是土字无疑。
  苏东坡诗云:“扶桑大茧如瓮盎”,瓮字,人多作去声读,注云:“瓮,于龙切。”然则此诗瓮字,须作平声读为是。
  苏东坡不甚喜妇人,而诗中每及之者,非有他也,以为戏谑耳。其曰“短长肥瘠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乃评书之作也;其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乃咏西湖之作也;其曰“戏作小诗君勿诮,从来佳茗似佳人”,乃谢茶之作也。如此数诗,虽与妇人不相涉,而比拟恰好,且其言妙丽新奇,使人赏玩不已,非善戏谑者,能若是乎?
  苏东坡昔守临安,余曾祖作倅。一日,同往一山寺祈雨,东坡云:“吾二人赋诗,以雨速来者为胜,不然,罚一饭会。”于是东坡云:“一炉香对紫宫起,万点雨随青盖归。”余曾祖则曰:“白日青天沛然下,皂盖青旗犹未归。”东坡视之云:“我不如尔速。”于是罚一饭会。
  任渊解黄太史诗,改《磨崖碑后诗》“臣结春秋二三策”一句,作“臣结舂陵二三策”,引元次山《舂陵行》为言。此固一说也。然余见太史亲写此诗于磨崖碑后者,作“臣结春秋二三策”,讵庸改耶?
  黄太史《谢送宣城笔诗》云:“宣城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一束喜从公处得,千金求买市中无。漫投墨客摹科斗,胜与朱门饱蠹鱼。愧我初非草玄手,不将闲写吏文书。”世多病此诗既押十虞韵,鱼虞不通押,殆落韵也。殊不知此乃古人诗格。昔郑都官与僧齐己、郑损辈,共定今体诗格云:“凡诗用韵,有数格:一曰葫芦,一曰辘轳,一曰进退。葫芦韵者,先二后四;辘轳韵者,双出双入;进退韵者,一进一退。失此则谬矣。”今此诗前二韵押十虞字,后二韵押九鱼字,乃双出双入,得非所谓辘轳韵乎?非太史之误也。
  黄太史《谢檀敦信送柑子诗》云:“书后合题三百颗。”若用黄柑事,则言二百可也,而云三百者,却是橘矣。
  朝鸡者,鸣得绝早,盖以警入朝之人,故谓之朝鸡。晁以道诗乃云:“鸡鸣本候海潮信,不为金门上马时。”如此则当为潮汐之潮字,未知何据。
  欧阳文忠公不喜《中说》,以为无所取。而司马温公酷爱之。杨文公不喜杜子美诗,而黄太史眷眷未尝辄去手。又苏东坡喜《汉书》,而独不喜《史记》。夫《中说》、杜诗、《汉书》、《史记》,人人皆知其美,而诸公所见不同如此,岂亦性情之癖耶?
  苏东坡任翰林院学士日,作《除范纯仁右仆射制》云:“得臣奉己,而不在民。”若以《左氏传》考之,乃蔿吕臣,非楚得臣也。又东坡作《吕公著除司空制》云:“仁莫大于求旧书”,人惟求旧,恐非仁字,殆传写之误耳。
  苏东坡在黄州时,梦神宗召入小殿赐宴,乃令作《宫人裙铭》,又令作《御靴铭》,二文皆载之集中。及作《志林》乃云:“某倅武林日,梦神宗召入禁中,宫女圜侍,一红衣女童捧红靴一只,命某铭之。既毕,使宫女送出,睇视裙带间,有六言诗一首。”盖即集中所载裙与靴铭也,不知何故不同如此。
  黄太史《谢张宽夫送棕栮颂》云:“张子羞我助贫餐。”下句云:“桑鹅楮鸡不足云。”余疑餐乃飧字,盖传写之误。《字书》云:“熟食曰飧。”以飧字叶故也。
  绍兴初省闱试《兼听尽天下之美赋》,魁卷第六韵云:“三千同德,谁云大武之有惭;四七合谋,孰谓中兴之未尽。”美则美矣,惜“有惭”二字乃成汤,非武王也。《左氏传》载:季札观周乐,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札言盖本书仲虺之诰得来,有惭二字,岂可借用?
  徐仲雅《宫词》云:“内人晓起怯春寒,轻揭珠帘看牡丹。一把柳丝收不得,和风搭在玉栏杆。”而黄太史作《黄龙心禅师烧香颂》云:“海风吹落楞伽山,四海禅徒著眼看。”其后二句,乃是袭徐仲雅《宫词》,岂太史作颂案此句下有脱文。
  苏东坡记李后主去国词云:“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以为后主失国,当恸哭于庙门之外,谢其民而后行。乃对宫娥听乐,形于词句。余谓此决非后主词也,特后人附会为之耳。观曹彬下江南时,后主豫令宫中积薪,誓言若社稷失守,当携血肉以赴火。其厉志如此,后虽不免归朝,然当是时,更有甚教坊,何暇对宫娥也?
  《说文》:“筠字,从竹,竹皮也。”孔颖达亦以为竹外青皮。苏东坡作《临江仙词》云:“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乃用白乐天诗“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诗虽承乐天之语,而改竹为筠,遂觉差逊。
  苏东坡在黄州有词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惟高处旷阔,则易于生寒耳。故黄州城上筑一堂,以“高寒”名之,其名极佳。今士大夫书问中,往往多用“高寒”二字,虽云本之东坡,然既非高处,二字亦难兼也。
  苏东坡在黄州,自号狂副使。其词云:“更问樽前狂副使”;又自号老农夫,其词云:“看取雪堂坡下老农夫。”苏东坡谪黄州,邻家一女子甚贤,每夕只在窗下听东坡读书。后其家欲议亲,女子云:“须得读书如东坡者乃可。”竟无所谐而死。故东坡作《卜算子》以记之,黄太史谓“语意高妙”,盖以东坡是词为冠绝也,独不知其别有一词名《江神子》者。东坡倅钱塘日,忽刘贡父相访,因拉与同游西湖。时二刘方在服制中。至湖心,有小舟翩然至前,一妇人甚佳,见东坡自叙:“少年景慕高名,以在室无由得见。今已嫁为民妻,闻公游湖,不避罪而来。善弹筝,愿献一曲,辄求一小词以为终身之荣可乎?”东坡不能却,援笔而成,与之。其词云:“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筵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拟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此词岂不更奇于《卜算子》耶?
  “霭霭迷春态,溶溶媚晓光。不应容易下巫阳,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瞥然飞去断人肠,空使兰台公子赋高唐。”此秦少游为朝云作《南歌子》词也。“玉骨那愁瘴雾一作烟瘴,冰肌自有仙风一作冰姿。海山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常嫌粉污,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此苏东坡为朝云作《西江月》词也。余谓此二词,皆朝云死后作。其间言语亦可见。而《艺苑雌黄》乃云:“《南歌子》者,东坡令朝云就少游乞之;《西江月》者,东坡作之以赠焉。”恐非也。庄季裕《鸡肋编》曰:“东坡谪惠州时,作梅词云云。”广南有绿毛丹嘴禽,其大如雀,状类鹦鹉,栖集皆倒悬于枝上,土人呼为倒挂子。而梅花叶四周皆红,故有“洗妆”之句。二事皆北人所未知者。
  程伊川一日见秦少游,问“天若有情,天也为人烦恼”是公之词否?少游意伊川称赏之,拱手逊谢。伊川云:“上穹尊严,安得易而侮之?”少游惭而退。近日某闻有一官妓周韵者,作《瑞鹤仙》遗之,其末句云:“醉归来,不悟人间天上,云雨难寻旧迹。但余香暗著罗衾,怎生忘得?”其词固佳也,但天上岂是作欢处?其亵慢又甚于少游。
  黄太史《西江月》词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此皆韩退之之诗也。太史集之,乃天成一联。陈无己以为切对而语益峻,盖其服膺如此。太史又尝谓人云:“杜荀鹤诗‘举世尽从愁里老’,可对韩退之诗‘何人肯向死前休’,此一联尤奇绝。”虽未成全篇,知太史真能集句,第恨所见者不多耳。然其譬集句为百家衣者,亦其所优为故也。
  黄太史词云:“一杯春露莫留残,与郎扶玉山。”又词云:“杯行到手更留残。”两残字下得虽险,而意思极佳。
  朱希真好作怪字,往往人多笑之。其小词有云:“轻红写遍鸳鸯带,浓绿争倾翡翠卮。”其怪字似不宜写在“鸳鸯带”上,则“争倾翡翠卮”,恐未必然也。一日偶于江阴侯守坐上及之,坐客无不大笑。
  曲名有《念奴娇》者,初谓爱念之念,是不然。唐明皇时,宫中有念奴,善歌,未尝一日离帝之左右,其宠幸可知。能制新词,疑因此创名也。
  元微之诗云:“六么散序多笼捻。”王建诗云:“琵琶先抹绿腰头。”盖此曲先名《录要》,后改名《绿腰》,而今曲名《六么》者,偶从省耳,非有他说也。
  今小词中谓:“孟婆,且告你,与我佐些方便。风色转,吹个船儿倒转。”孟婆二字,不为无所本也。《北户录》载:“段公路云:南方除夜将发船,皆杀鸡择骨为卜,占吉凶。以肉祀船神,呼为孟翁、孟姥。”
  曲名《红窗回》者,红窗影也,见《异闻集》。名《贺新郎》者,《贺新凉》也,见《古今词话》。名《二郎神》者,《大郎神》也,见《能改斋漫录》。
  有《二郎神》词,前段云:“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漫试著春衫,还思纤手薰彻,金球烬冷。”前押影字,后押冷字,用韵似不叶。然冷字有二音:一音鲁打切,一音鲁顶切。此曲冷字,若作鲁打切则不叶,当作鲁顶切矣。亦如《卜算子》词后段云:“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汀冷。”此冷字与省字同押,是亦鲁顶切也。
  余尝见《虢国夫人夜游图》,乃晏元献公家物,后归于内府。徽宗亲题其上云:“张萱所作。”苏东坡诸公有诗,皆在其后。而黄太史跋东坡此诗,乃云“周昉所作《虢国夫人夜游图》”,疑太史未尝见此图,以意而言之耳。
  前世皆病苏东坡不当呼李伯时为画师,盖东坡尝有诗云:“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重作辋川图。”殊不知东坡乃用王摩诘之语耳。摩诘自作《辋川图诗》云:“当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不能舍余习,偶被时人知。”东坡盖本于此。
  建中靖国间,饶德操题《周昉画李白诗》云:“乌纱之中白苎袍,岸中攘臂方出遨。”此本最佳也。今之画李白者,作绯袍。其服色未为深害,但里用白夹,寓所谓里白者,何为鄙俚至于如此?而今士大夫收本,往往皆同,举此可为千载一笑。又古诗云:“日暮倚修竹,佳人殊未来。”所谓佳人,乃贤人也。今画工竟作一妇人,彼纵不知诗,宁无一人以晓之耶?
  刘梦得《茶诗》云:“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以此知唐人未善啜茶也。使其见本朝蔡君谟、丁谓之制作之妙如此,则是诗当不作矣。夫旋摘之茶必香,其香当倍于常茶,非龙麝之比也。古人入茶有用龙麝者,其坏茶为不少。茶有自然之香,其何假于龙麝乎?黄太史诗云:“要及新香碾一杯,不应传宝到云来。”是知茶之新者,其香尤可爱也。(卷六,下同)刘梦得《茶诗》云:“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雪满碗花徘徊。”此乃咏煮茶也。北人皆如此,迨今犹然。《香弯类稿》云:“观此诗自摘至煎,则便饮之,初无焙造碾罗之事,虽曰茶芽,不知争得入口?岂亦如药之咀,去其滓而饮之乎?”香弯盖南人,未知煮茶耳。
  白乐天《茶诗》云:“渴尝一盏绿昌明。”昌明乃地名,在绵州。人便谓昌明茶绿,非也。此正与“黄金碾畔绿尘飞”之句相似,盖是时未知所以造茶,制作不精,故茶之色犹绿。而好事者录其茶之妙,亦未以白色为贵,其诗故如此。使乐天见今日之茶之美,而肯为是语耶?
  自唐至宋,以茶为宝,有一片值数十千者。金可得,茶不可得也。其贵如此,而前古止谓之苦荼,以此知当时全未知饮啜之事。苏东坡诗所谓“茗饮出近世”者,不可谓无所本也。
  余生汉东,最喜啜畾茶。闲时常过一二北人,知余喜啜此,则往往煮以相饷,未尝不欣然也。其法:以茶芽盏许,入少脂麻沙盆中烂研,量水多少煮之,其味极甘腴可爱。苏东坡诗云“柘罗铜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须盆研”者是矣。而东坡诗又云:“前人初用茗饮时,煮之无问叶与骨。”《茶录》中亦载:“茶古不闻食,晋以降,吴人采叶煮之,号茗粥。”则知畾茶者,自晋盖有之矣,非复今之人始食也。东坡诗又云:“食罢茶瓯未要深”,后人便谓食罢未可啜茶,引东坡此诗以为证,而不知东坡且欲睡耳,故其诗下句云“春风一榻值千金”也。
  杜陵诗云:“饭抄云子白”,盖谓饭可以比云子之白也。至后世则便以饭为云子。故唐子西诗云:“云子满田行可捣。”又汪彦章诗云:“秋来云子滑流匙。”更不究云子为何物,见杜工部有“饭抄”之句,竟指饭为云子也。然云子乃神仙之食,出《汉武外传》中。又诗云:“渔梁晒趐满乌鬼”,则又以乌鬼为鸬鹚,亦缘工部诗有“晒翅满渔梁”之句也。且鸬鹚非是乌鬼,沈存中已窃笑之,所谓“白差乌鬼作鸬鹚”者,为此耳。然则云子亦是白差矣。
  束晳《饼赋》云:“春馒头,夏薄持,秋起搜,冬汤饼,四时皆宜惟牢九乎。”初不知“牢九”是何物,后读苏东坡诗云:“岂惟牢九荐古味,要使真一流天浆。”虽东坡殆亦未知牢九果何物耳。案,苏轼《游博罗香积寺》诗自注:“束晳《饼赋》:馒头薄持,起搜牢九。”而《赋汇》载束晳《饼赋》,薄持作薄壮,起搜作起溲,牢九作牢丸,殆传本各异,此条则仍轼注而载之。
  苏东坡一帖云:“予少嗜甘,日食蜜五合,尝谓以蜜煎糖而食之可也。”又曰:“吾好食姜蜜汤,甘芳滑辣,使人意快而神清。”其好食甜可知。至《别子由》诗云:“我欲自汝阴,径上潼江章。想见冰盘中,石蜜与糖霜。”嗜甘之性至老而不衰,其见于篇章者如此。
  《字书》酢乃醋字,世作酬酢之酢,非也。今按《匡谬正俗》注云:“酢,菜酢,音仓故切。”《东轩手抄》云:“北方颇贵,土人以糖酢渍之。”又云:“儋耳食无果面酱酢。”黄太史《谢张泰伯惠黄雀鲊诗》云:“蜀王煎藙法,醯以羊彘兔。麦饼薄于纸,合酱和咸酢。”是皆作醋字用也。
  琵琶不谓之弹,而谓之抹,故王建诗云:“琵琶先抹绿腰头。”白乐天诗云:“谷儿抹琵琶。”则知“细抹将来”,正谓琵琶也。
  棋,至难事也,而咏棋为尤难。尝观杜牧之诗云:“羸形暗去春泉长,猛势横来野火烧。”刘梦得诗云:“雁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人方惊。”黄太史诗云:“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螳壳化枯枝案:螳壳,《黄庭坚集》作蜩甲。”观此三诗,皆道尽棋中妙处,殆不容优劣矣。至王荆公、苏东坡则不然,荆公之诗云:“战罢两奁收黑白,一枰何处有亏盈。”东坡之诗云:“胜固忻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尔。”二诗理趣尤奇,其见又高于前三公也。
  纸谓之个,亦谓之枚。黄太史诗云:“为染藤溪三百个。”欧阳文忠公诗云:“纯坚莹腻卷百枚。”
  研墨所贵无声,不可不知也。蔡君谟诗云“玉质纯全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黄太史诗云“但见受墨无声松花发”是矣。
  世谓投子六只为浑花。《五代史》载:“刘信一掷,遂成浑化。”正谓投子也。化字亦有理,第世俗讹为花字耳。又博家以一二三四五六投子为浮图,何也?浮图乃塔耳。旧闻张山人《浮图诗》云:“浮图好浮图,上头细了下头粗。”借此名以名投子者,岂亦以一二三四五六为自细至粗如浮图之状也欤?
  《北梦琐言》载:狄右丞爱与僧游,其有服紫袈裟者,乃疏之。此正郑都官诗所谓“爱僧不爱紫衣僧”者也。本朝自仁宗以后始拜佛,见吕原明《侍讲杂记》。(卷七,下同)佛经云:“产生不妄语,其舌可能及胘。”后见黄太史诗云:“我舌犹能及鼻尖”,恐亦是佛经之意也。
  今人皆言珓杯,古人谓之杯珓。韩退之诗云:“手持杯珓导我掷,云此最吉难为同。”又《集韵》云:“杯珓,巫以为吉凶器者。”《唐韵》云:“杯珓,古者以玉为之。”皆作杯珓也。
  鸿鹄二字,若据《史记音解》“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并“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云云,自是一种鸟名,鸾凤之属,非鸿雁与鹄也。而韩退之《病鸱诗》乃云:“拟凌鸾凤群,肯顾鸿鹄卑。”又何耶?
  黄太史诗云:“百舌解啼泥滑滑。”夫百舌春间鸣,至春季则不鸣,所谓反舌无声即此耳。若“泥滑滑”,乃田间一种小鸟,名曰竹鸡,非百舌也。
  蜥蜴、蛜蝛,非冬间所有之物。苏东坡在广南,上元夜有诗云:“静看月窗盘蜥蜴,卧闻风幔落蛜蝛。”岂广南地暖,而此二物不蛰耶?
  《酉阳杂俎》载:“虾姑,状如蜈蚣,食虾。”余谓“虾姑”可对“鸦舅”。而唐陆龟蒙诗云:“行歇每依鸦舅影,挑频时见鼠姑心。”以“鸦舅”对“鼠姑”,不知鼠姑何物也。
  蚊子初不能鸣,其声乃鼓翅耳,何以知之?盖蚊子立定则无声,惟飞起有声,故知其声不在于口,而在于翅也。欧阳文忠公《蚊子诗》云:“万枝黄落风如射,犹自传声欲噬人。”是未尝细察耳。
  欧阳文忠公《蚊子诗》云:“蚤虱蚊虻罪一伦,未知蚊子重堪嗔。”又诗云:“尝闻高邮间,猛虎死凌辱。哀哉露筋女,万古仇不复。”而孟城孙公《谈圃》亦载:“秦州西溪多蚊子,使者按行,左右以艾烟烘之。有厅吏醉仆,为蚊子所啮而死。”其可畏有如此者。
  苏东坡作《渼陂鱼诗》云:“烹不待熟指先染”,乃在去声韵押。然《左氏传》载染指事,染字音如琰反,作上声押可也,岂其错误耶?
  凡花皆以美名褒之,故宋咸《牡丹诗》云:“宝花初烂欲连枝”,是以牡丹为宝花也;苏东坡《海棠诗》云:“惟有名花苦幽独”,是以海棠为名花也;黄太史《水仙诗》云:“粪壤能开黄玉花”,是以水仙为黄玉花也。以至李太白以瑞香为仙花,见于其诗,所谓“闻道仙花玉染红”者。洪驹父以岩桂为可怜花,见于其诗,所谓“谁折可怜花,置我经行处”者,是未尝不以美名褒之也。夫莲花在诸花中亦甚奇特,前辈赋咏之者甚多,《许彦周诗话》云:“世间花卉,无逾莲花者,盖诸花皆藉暄风暖日,惟莲花得意于水月。”可谓纪其实矣。而陈去非乃独以繁花目之,其词有云:“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繁花,相送到青墩。”使莲花有知,宁不称屈耶?
  牡丹谓之真花,见《牡丹记》;又谓之宝花,见宋咸诗。独欧阳文忠公名为最好花,尝与王君贶诗云:“最好花尝最后开。”君贶得之不乐,盖有故而然,然非为惜花者也。又云:“好事者多用牛酥煎牡丹花而食之”,可见其流风余韵。此事得之苏东坡集中。东坡《雨中明庆寺赏牡丹诗》云“故应未忍著酥煎”,又诗云“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是也。
  浙中海棠开迟,故小词云“海棠花谢清明后”,以此知三月始开也。
  黄太史诗云:“绿荷菡萏稍觉晚,黄菊拒霜殊未秋。”观太史诗意,似直以菡萏为莲花。夫菡萏本莲花未开之状,故《说文》云:“芙蓉华未发菡萏,已发芙蓉。”宋之问《秋莲赋序》云:“玉池清泠,红蕖菡萏。”李白诗亦有“镜湖三百里,菡萏开荷华”之语。于此盖可知矣。
  世人用芰、荷,字多不辨。夫芰,菱也;荷,莲也。二者初非一物,屈到嗜芰,盖喜食菱耳。而秦少游诗云:“红菱秋开鉴水香。”菱花洁白无红者,岂少游亦误以芰、荷为一物,而未之察耶?
  苏东坡诗云:“堂前种山丹,错落马脑盘。堂后种秋菊,碎金收辟寒。”菊比碎金固然,不知山丹何以比马脑盘耶?今世所谓山丹者,其状宛类鹿葱,但差小耳。此乃和其弟子由诗,疑东坡蜀人,不识山丹,误认为莺粟耳。
  黄太史以拒霜为霜花,作诗云:“霜花留得红妆面。”又诗云:“天遣霜花慰此公。”又以拒霜为木蕖,诗云:“红妆满院木蕖秋。”
  欧阳文忠公评王介甫诗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凭仗诗人仔细吟。”是固然也。然秋花独菊不落,其他如木犀、芙蓉之类,盖无不落者,则秋花岂尽不落耶?
  苏东坡《志林》载:寇元弼云:徐州通判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能诗,忽咏落花诗云:“流水难穷目,斜阳易断肠。谁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父惊问之,若有凭附者,自云“是谢中舍”。问砑光帽事,云:“西王母宴群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曲未终,花皆落去。”此事自载在《羯鼓录》中,乃唐汝阳王琎尝裹砑光帽,簪红槿花一枝,明皇爱之,令舞山香一曲,曲终花皆不落。此即李陶之子所用之事也,不知何为错误如此?然东坡作《李公择过高邮诗》云:“汝阳真天人,绢帽著红槿。”其后又云:“曲终花不陨。”是东坡自知为汝阳王琎事,已尝用之矣。且李陶之子既为物所凭附,其说舞山香时,花皆落去,与花不落者既殊,又记是西王母事,东坡略不为辨之,何耶?
  苏东坡诗:“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序》云:“正月二十六日,与数客野步嘉祐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此东坡在惠州时也。彼处春气乃尔早耶?方正月,其杂花盛开如此。而紫含笑、红佛桑且皆夏中所放花,东坡并及之,又不知何谓也。
  药栏二字,《汉书》注中云:“药为药,栏为栏。”乃是二物,而后之著述者,往往只作一物用。杜子美诗:“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周少年诗云:“药栏风细才胜蝶,柳陌阴浓不过莺。”初非作二物也。
  宋王荆公诗云:“辛夷如雪柘冈西。”又诗云:“辛夷屋角抟香雪。”如是,则辛夷花白色也。《唐书》注乃云:“辛夷即木笔。”木笔却是紫花,深所未晓。
  “彼美玉山果,粲为金盘实”,此苏东坡《榧子诗》也。赵次翁注云:“出信州玉山县。”然信州初不出榧子,此玉山乃在婺州。婺州榧子冠于江浙,注书不究地里之是否,而妄意指名,岂不大误。
  往时科场例宽,试官有在帘下看举子作文者,故传“三条烛尽,烧残举子之心;八韵赋成,惊破试官之胆”之语。但场中不许见烛,岂有试官自谓“三条烛尽”之理,此盖五代夜试时事也。五代时,窦贞固谓昼短,举子文字难了,因请夜试,许用三条烛。故韦贻永诗云:“三条烛尽钟初动,九转丹成鼎未开。”此亦夜试之诗,于此可见矣。(卷八,下同)旧传丁谓用事,一日鲁肃简公以公事造其第,鲁方拜起,丁曰:“学士拜时须撇地。”鲁应之曰:“相公坐处幕漫天。”隐须撇地、莫漫天耳。须撇地者,丁欲鲁之从己,使勿迟疑也;莫漫天者,鲁亦讥之之言也。
  张士逊年七十有八,诗云:“八十光阴有二年,烟萝门户喜开关。近来无奈山中相,频寄书来许缀班。”后四年而卒,乃八十二岁之谶,此诗史所载也。而《避暑录话》乃云:“士逊致仕,年八十六。”恐误。
  诗有谶果然。王逢原少有俊材,荆公酷爱之,然官竟不显,寿亦止于二十九。观其作《孤云诗》云:“旁人莫道能为雨,惟恨青山未得归。”其官之不显可知矣。作《送周秀才诗》云:“为语青山幸相望,壮夫终不白头归。”其寿之不长,又可知矣。
  余乡杨汉卿作堂,王文焕检正榜之曰“寿岂”,取《诗》所谓“令德寿岂”者。托先父恳郑国材书。既上榜,未几,王、杨、郑与先父偕亡,盖“恺”字不合依《诗》作“岂”字,遂成夭折之谶。杨为主人,祸福固有之,其三人者亦俱不免,此则异事也耶。
  先父暮年多病,他无所冀,独责望余兄弟两人不浅。观其《赋红梅花》诗云:“虽云误失风霜操,不替调羹为子贤。”概可见矣。余家自建炎来稍衰,先父思有以大门庭,则惟以教子为急。择得一刘先生名宏,字彦博,命余兄弟师之。自入学后,未尝三日,无馈遗敬礼倍至。余不肖,不足承先父志,稍幸舍弟成名,从官二十年,得改秩荣封叙。时先父捐馆已久,乡人皆太息,知其至诚之所感也。余虽无所成就,而舍弟及弟二子所以相继科名,其他诸子亦有预荐名者,可不知所本欤?故敬书之,俾后世子孙知先父用心如此,又知有子不可不教,而待先生之礼,尤不可不忠且敬也。
  余有一小端砚,铭“紫云”,取《翰林志》中所谓“一段紫云,略无点缀”者也。又有一小歙砚,铭“苍璧”,取东坡诗中所谓“君家石砚苍璧椭而洼”,与夫“开鹄卵,见苍璧”者也。
  余向欲凿一池种荷花,筑小亭其上,榜曰“云锦”,取苏东坡诗中“卷却天机云锦段”。云锦二字极佳,本出韩退之诗云:“撑舟昆明度云锦。”东坡爱此二字,故于《和文洋州三十绝》中用之。今余老不事事,竟不能榜之于亭,未尝不惋恨。在江阴时,见曹氏新辟一堂,植荷花满池,已榜为“清香”,余偶道及前二字,答曰“请易之”。既而余归,亦未知其果易否。
  苏东坡诗云:“果熟多幽欣。”余自少即喜“幽欣”二字,意欲植少果树于中,作一小亭,以“幽欣”名。今老矣,此志不遂奈何?余又欲名小室为“盘蜗”,取黄太史诗云“一室可盘蜗”也。
  前辈评诗,谓“老觉腰金重,慵便玉枕凉”,此享富贵者也。又诗云“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看人富贵者也。余自少好学,至老不衰,不幸命有所制,卒无所成就,良可叹惋。暮年乃苦心虚之疾,竟夕未能得少安,跧伏陋巷,恍如烛在风中,惟惧其灭也。虽欲看人富贵不可得,况享富贵乎?幸而诸子稍自立,仅免饘粥之缺,抑命之使然。不然填于沟壑矣。
  王老志将死,有衣六七袭,悉封还素所遗之者。王直方病革,凡所蓄书画,悉分与平日相知。二公可谓达矣。夫衣物书画,在世已为赘疣,况死后复何用耶?余老矣,且家素贫,无他嗜好,止有些小书画、衣物,他时亦当分与亲识之贫者,俾全无挂虑,身后即空矣。古诗云“而今身畔全无物”,岂不快意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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