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老鸹·人
——评刘天鹏长篇小说《古槐泪》
王星莹
《古槐泪》是天鹏的一部新作，是关于人的悲惨历史的一部长篇。作者截取了中国历史上极为短暂又极为特殊的一小段时间，用不能再平静的语言，叙述了一段没有比这再惊心的中国式的人生经历。
天地之间，人是最高级的灵长，语言和文字使人对万事万物的认知有了表述的可能。树，在人类历史上一直有着它特殊的意义，那就是精神的象征，挺立、绿和向上，是人类生命不屈意志的风景。而鸟，则是时间的具象呈现，飞，前冲、瞬息远去，无比确切地透射出了时间的本质和特征。树在竖的方向上展示着永恒，鸟在横的方向上诉说着即逝，树和鸟形成的坐标，恰好似一种流变的时空演绎了人类生命的存在和过程。
如果说松代表的是人类精神的阳面，那么槐就代表了人类精神的阴面。中国字的神奇之处正在这里。槐，木鬼也。鬼，是幽暗、隐秘的不可知。所以天鹏选择“古槐”作为小说的题目，正切合了中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一非常时期的精神特征。古槐而有泪，则是对那段历史的祭奠，是对经历了那一段历史的人的生命的悲悯。就如作者自己所说：“关于家乡的那株古槐，似乎不仅仅是这些。在梳理古槐地回忆片断时，我还想起了一段历史，一段真实的历史。这段历史使我几乎不能自拔。我在对槐树做过深沉的回忆后，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在我的脑海里挥斥不去，泪水大滴大滴的洒落在方格纸上……”
假如把喜鹊当作生命的白天，那么老鸹即乌鸦就是生命的黑夜，天鹏也正是利用了这一隐喻，恰如其分地再现了古槐下老鸹里村人在那一非常时期的生命状态。诚实、善良、正直、美丽的灵魂，只能在暗夜中潜行，还要时时提防小鬼的侵袭和乌鸦的啄伤。而邪恶、阴险、凶残和丑陋，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行其道，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光明和正义。
这是如何的黑白颠倒！
老鸹“呱呱”地叫着在山林中盘旋，老槐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树干的“裂缝下面是烂得一戳就掉下来的树肉”。
这是中国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和反影：在虚妄和盲目的激情中，一种集体无意识，使人性和生命遭到了双重扭曲和摧残，中华民族古老的文明精神，在野蛮的风刀雨箭中，伤痕累累，疮痍满目，摇摇欲坠。
作者在小说中成功地塑造了刘吾晋、陈凤芹、刘三、大分头、吴秀鸾等几个典型人物，他们个性鲜明，善恶分明，美丑分明，个个都极具感染力和冲击力，并通过这些人物的不同作为和命运，从更深更广的层面上揭示了那个时代的险恶、诡异、阴暗和混乱，从而使小说有了一种锥心剜肉的穿透力、震撼力和痛入骨髓的魅力。
人何以堪！野狼撕碎了太阳。
作者深沉的反思，更令我们心胆俱颤，何以会出现这样的时代？是什么让人野蛮、凶残的一面变得如此疯狂？古槐和老鸹洞见得最深。那么我们人自己呢？是否已经认识到悲剧的根源？
但愿这样的历史不会再重演。
《古槐泪》这部小说，另一个需要我们关注的，就是它独特的叙述形式和结构。这部小说的语言是散文式的，娓娓的交谈，平静的叙事，在不动声色中完成了对那个时代是非颠倒的年代的血泪控诉，读来令人大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这部小说的结构，是以时空穿插的方式形成的，现在时与过去时在小说中交替出现和发生，真正与小说的意蕴暗合。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作者有意所为，但时空的倒错和混乱与那个时代人性的倒退、是非的颠倒、理智的丧失结合得天衣无缝，真正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结构与思想的统一。这不是一般的形式主义、高级牢骚和肤浅的卖弄技巧，这是灵与肉的交织，是作者痛定思痛后的深切感悟，是对文明、诚信、正义和良知的召唤与呼号。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鹏的这部小说在现实主义的光环下，又是寓言式的，它通过古槐、老鸹这些神秘的意象和荒唐、危言耸听的真实事件，在平静的恳谈中建立起了一种语言神话，它指出了我们道德上的过错和人性中的缺陷，在锥刺时代病痛的同时检讨了我们民族的灵魂。它让那些故事速朽，却让一个民族的伤口永远像古槐一样在老鸹的飞行中挺立着，永远提醒着我们，让我们警惕：千万不能再有这样盲从的激情了，那是劈向我们生命斧头！
2004年10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