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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5-01 08:10
昌乐 刘文安

梧桐(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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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
  路来森
  我总觉得,同其它树木相比,梧桐,是一种华丽的生存。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意念里。
  现实中,梧桐,性娇,难以在羸薄的土壤中生存,勉强植下,亦生长缓慢,成畸形,陋,而不可用。所以,乡下人植梧桐,多在土壤肥沃之地。
  昔年,我读初中,途中,要穿过一个叫杨庄的村庄,村后进入,村前走出,所过数户人家,居于白狼河畔,其地,为冲积土,质肥而沃,故庭院中大植梧桐,所植梧桐,干,挺拔,枝,横斜,蓊蓊然,气势非凡。春天,桐花盛开,远望如云锦散逸,遥遥,即嗅得馥郁花香;夏天,枝干伸出院墙,树荫覆盖了墙外的村路,人行树下,沁凉清爽,直让人忘记了夏日炎炎的存在;季秋,万木凋零,风吹叶堕,行于村路之上,常常有桐叶片片落下,举目,枝干横斜,划破寸寸天空,萧萧疏疏,落寞着人的情怀。彼情彼景,至今难忘。
  梧桐,有大用。古人对梧桐,有这样的解释:“一种皮青碧而滑泽,今人谓之青桐,此即櫬梧是也。一种皮白,材中乐器,即下荣桐是也,树皆大叶浓荫,青桐尤为妍美,人多种之以饰庭院。”如此,青桐大概即是今日遍存的梧桐;荣桐,则近似今日的法桐。
  “櫬”本为棺名,古人制棺,常用桐木,所以后来才将梧桐树称为“櫬梧”。“櫬梧”之名,是因梧桐之用而名之。梧桐的另一大用是“材中乐器”,自古即然。传说,中国古代有“四大名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琴”。而蔡邕的“焦尾琴”即为梧桐制成。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扰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而今,我生活所在的鄌郚镇,是出名的“乐器之乡”,所制乐器为吉他、琵琶、贝斯等,所用木材均为梧桐。入其镇,工厂林立,到处是摊晒的待用木板,蔚为成大观。夏夜里,你从街道走过,高楼处,常飘下抚琴之声,其音清越、谐婉,流播于清夜之下,入耳,难免生出尘之思。
  “人多种之以饰庭院”至今盛行。乡下农户,几乎家家植之,庭院中,大门外。这,应该还源于一种“凤栖梧”的文化情结。
  初春,梧桐生长出了一张张浓碧的伞状绿叶,舒展着,簇拥着,怀抱着,团着、遮着、盖着,凝碧滴翠,木叶森森。风吹过,簌簌,似幽人在低声悄语。这时的梧桐啊,是它生命中最美的季节,它犹如一个体魄健硕的后生,以其美姿吸引着那远方的佳人。它挺拔,它俊伟,它孤高,它以自己绿色的生命, 迎接那升起的朝阳。于是,栖止在高岗上的凤凰,鸣叫着飞来了(“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于是,“栖凤安于梧,潜鱼乐于藻”,“碧梧栖老凤凰枝”,“碧梧栖凤”就成为了国人的一种情结,寄托了人们的美好和向往。梧桐变得高雅了,神圣了。那些善良的人们,就把梧桐树,栽在了自己的庭院中,栽在了自己的窗口前,栽在自己的大门外,以便“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不知那凤凰可曾落到过谁家,可我知道这庭院中的梧桐,却落下了匝地的绿阴,使庭院深深,充满了幽寂。家有梧桐树,家就变得深厚了,变得高雅脱俗了。
  记得儿时,老家大门外,就植有一棵粗大的梧桐树。树干高大,树冠如盖,枝叶扶疏、披离,荫荫遮了大半块地面。
  每至夏日,炎热的中午,我的祖母常会在树下乘凉,还有几位年龄相近的婆婆。她们坐在树下的石块上,拐杖放在一边。几个人凑在一起,不停地说话,也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表情总是那么的镇定而淡然。像是这梧桐闪着的平静的绿。有时,说着,说着,就忽然停下了,各自静静地望着前方,想着自己的心事。像是在努力穿透岁月的空隙,寻找些什么。这很让我神往,总想猜测她们在想些什么。想些什么呢?想起了那些流水般逝去的日子,还是想到了那些不可知的未来?也许,只有这棵树知道。我认为,这棵苍老的梧桐树,与这些衰老着的女人,心灵是相通的,她们彼此呼应着,沉默着。
  也许,知道的,还有树上那些鸣着的蝉。蝉们栖高饮露,流响划破中午的沉默,一直划进人心灵深处,那块最幽密的土地。
  桐叶萧萧,梧桐最是入得诗的。这些诗章,歌吟着梧桐的几多生命状态?抒发着诗人的几分幽婉情怀?
  秋风起兮,入夜,寒蝉噤口,百鸟栖宿,只剩下桐叶兀自簌簌作响。“依约相思碎语,夜凉桐叶声声”,是谁在低语倾诉,在这幽寂的凉夜,把心曲弹拨?悠扬,曼妙,细碎、浅吟。是俞伯牙拨动了他那桐木的琴弦,把知音寻觅,还是朱子(朱熹)正在翻动他那发黄的书页,感叹岁月的流逝,生命的短促:“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古屋寒窗里,听井边桐叶,片片飞坠,又是一种怎样的萧索和优雅?桐叶,随风起舞,舞动那满天的星辰,传递那岁月的悸动。桐叶秋声里,吹老了多少青春,憔悴了几多容颜。
  秋雨落了,点点滴滴,疏疏落落,淅淅潇潇,落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滴在舒展的桐叶上,也敲打在离人的心窝上。“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那别离的忧愁,有了声,有了韵,溢着一种绵绵的思绪,化作了一种凄美的意境。最懂得消受这桐叶离愁的莫过于易安女士(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饱饱满满,淋淋漓漓,将一个“愁”字,浓的化也不开。这“愁”中,是否还存有“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痴和清纯?是否还贮着那“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纯净的心灵,和高雅的情趣?难道只有那“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无奈和落寞?只有那芳容日渐憔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销魂?梧桐树下,鲜花难以开放,芳草难以存活,莫不是因了那桐叶,积聚了过多的离愁和别绪?
  秋月升了,新月娟娟,月下疏影横斜,斑驳陆离。月如秋水。梧桐,秋水,一样的凄清,一样的萧索。唧唧声起,是哪一种秋虫在浅吟?夜凉伴孤吟,做成了一帘幽梦。如此月夜,吹一曲《汉宫月》,奏一曲《清溪水》,人立树下,玉树临风,是何等的洒脱?遥想古人韵事,又是何等的让人神往?“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于是封叔虞于唐。”(《史记·晋世家》)这就是著名的“桐叶封地”。“天子无戏言”,一枚桐叶,封出的是土地,留下的是箴规,风雅的是桐叶。
  冬日里,行走在乡村的街道上。俯身拾起一片桐叶,叶柄已枯,叶脉已衰,叶片已残。它形容猥琐,像一个苍颜干瘪,形体枯瘦而伛偻的老人。这时,你怎会不感叹生命的脆弱?感怀它昔日翠碧的容颜,流向何方?可是,当你猛一抬头,看见梧桐那倔强的木枝上,正挂满了金铃似的桐籽,你心中就会油然升起一种希望,你会依稀看到它来年的绿色,听到它那萧萧的秋声。
  你会明白:生命就是因了这轮回而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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