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要有使命感
恒林，我好长时间没有认真读散文了，尤其是读厚厚的一整本。这倒不完全是因为我的懒散，而是实在没有让人读得下去的作品。那天接到你的电话说写了本散文集《心语》就要付梓要我作序，我心想你个田恒林呀真可能折腾，不是前几年刚刚出了部《三叶集》吗？这才多长时间呢又写出了一本？然等你送来了打印好的一大摞书稿，我的眼前便为之一亮，及至翻了翻写作日期，我尤为惊讶，发现这20多万字的作品绝大部分竟然都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完成的。于是，惊喜之余，我一连几天沉浸在你的作品里。我一页一页翻阅着书稿，随你去北京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漫游祖国的名山大川，去拜访哲人、伟人、英雄模范，去会见师友、文友、乡友、战友，去跟至爱亲朋谈人生，去和时风时弊论短长……如今握笔还像当年扛枪一样去战斗，力图在暗夜中划出一闪石火电光……
恒林，你之所以给这本书取名为《心语》，大抵是表明旨在说说心里话的意思吧。心语者，知心之语也。这是点点滴滴滋润心灵之语，是作者对读者说的心里话，也就是真话。因此，在这说假话已成为某种时尚的今天也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说真的，能够坚持读完你这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并非完全是出于战友情谊，而是这些不假雕饰、充满真知灼见的心里话让我不忍释卷，捧在手上总觉得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读完之后，我同样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你知道，咱们中国不仅仅是诗歌大国，而且也是一个散文大国。儒家的开山祖师爷孔子不仅删定了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而且也删定了第一部散文总集《尚书》（原称《书》，又称《书经》。先秦诸子散文的大量涌现是中国散文最早的也是最为辉煌的时期，那是一个真正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代。先秦散文有诗意也有哲理，既是文学也是哲学。无论是《孟子》的能言善辩，纵横恣肆；还是《庄子》的汪洋辟阖，寓理于象；以及《荀子》的说理透彻，词藻华美；抑或《韩非子》的议理透辟，语言犀利……诸子百家所开创形成的中国散文优良传统广大浩瀚深厚悠远，这棵文学艺术中的散文常青树至今精彩繁茂，仍然影响着中国文坛。五四新文化运动废除了文言文，小说、诗歌、戏剧全西化了，而独有散文没有另起炉灶，专事模仿，现代散文既有对古典散文艺术上的革故鼎新，更有着紧密的血肉相承。故而一开始起点就高，就比较成熟，呼啦啦涌现出了鲁迅、朱自清、俞平伯、冰心、梁实秋等一大批辉耀中国文坛的散文大家。散文所取得的成就远在小说、诗歌、戏剧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几十年来早有定论。在我看来，继先秦、五四之后，现在又是一个散文空前繁荣的时代。我认为，中国的散文如果说先秦诸子留下了几行参天大树，五四时期留下的便是一片树林，而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多彩的"散文世界",则是一抹乱草遍地荆棘丛生间或杂有高高低低树木的丛林莽原。毫无疑问，当今文坛上，散文已经成为这座艺术殿堂中的"老大",拥有至高无上的话语霸权，占据着绝大多数的发言席位。放眼神州，作家、记者、自由撰稿人、官人、闲人，以及会拿笔的人都摇动笔杆子找感觉，纷纷写起了散文。翻开书报刊，美文、杂文杂感、漫谈、随笔、游记、小品文等，各类散文体裁应有尽有，挤满书林，充斥大部分报刊的文学版面。浏览内容，其中不乏有追求自由与个性、人生与自然、恋爱与家庭、真善美等这些人类永恒的主体的好作品，确能起到陶冶情操、净化灵魂、开阔眼界、鼓舞斗志的作用。但也毋庸讳言，当今文坛更多的大量的散文却叫人不忍卒读。当年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曾用一种揶揄的口吻评论新诗说，"现在的新诗不成型，没有人读，我反正不读新诗，除非给我一百大洋。"现在搞市场经济了，再给一百大洋怕毛泽东也不一定读。不过，现在讲究一切向钱看，要是给我一百大洋的话，我倒是可以读上几篇散文的。只是那种矫情媚俗、思想干瘪、格调低下、语言肤浅、诗意消逝、无病呻吟、不知所云、味同嚼蜡的散文，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这哪里是在享用什么精神食粮？分明是在遭受一种精神折磨！这就是我之所以将你的散文连续读完的理由。我认为，优秀的散文作家和优秀的散文就应该毫不懈怠地探索宇宙的奥秘与人类的真谛，直面"惨淡的人生",坚守社会的良知，具有人文精神和忧患意识，蕴含深刻的思想和渊博的知识，有着优美的文笔和较强的可读性以及独特的个人风格。
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我以为目前唤醒散文作家的人文精神和作为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实在是当务之急。知识分子应是社会的良知。忧患意识是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品格。所谓的人文精神就是知识分子精神。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就是启蒙和批判。知识分子应该是时代启蒙者和社会批判家。舍此，知识分子就不可能成为进步文人和先进文化的代表。所以，好的散文应具备一种启蒙精神，好的散文（尤其散文中杂文）应具有一种批判力量。很可惜，现在的大部分散文没有做到这一点。眼下，咱中国的文人大部分是休闲之人，多是只写点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文章，发点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牢骚，忙于帮忙帮闲，局限于歌功颂德，沉浸于风花雪月，迷醉于吃喝拉撒睡，沉溺于衣食无忧过小康日子的闲适心态，吃饱了撑的莫名其妙的无端伤感和百无聊赖，"小女人散文"的无病呻吟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男人散文"的要死要活整天拽着女人的裙裾打转转……不管这些个散文当前多么走红，我看这些个东西终究是没有出路的。因为，社会毕竟在进步，读者总会有觉醒的那一天。恒林，之所以与你说这些，那是因为我在读你的散文时感觉到你有一种社会责任感，正在自觉地肩负起一个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
从你的作品中我清楚地看到，恒林，你没有被目前光怪陆离的"散文世界"种种现象所迷惑所左右，而是在坚持走自己的路。我看到你的那一组游记散文就写得不同凡响，完全不像时下有些充其量只是背一背导游图式的或只发几声"美啊奇啊"之类感叹的游记。置身锦山秀水、名胜古迹之中，你发出的并非仅仅是思古之幽情，落笔也并非仅仅是对壮丽自然风光美好人文景观之赞叹，成文有感悟，有思想，有哲理，有一种正义凛然之大气。无论你《走进中山陵》去瞻仰这位提出了"天下为公"的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为这位尽瘁国事的政治家"革命数十年，无养育之私财，无自图便利之私意，无私怨，无私仇，无私人"的坦荡胸怀所感动；还是南京梅园新村《在伟人工作过的地方》访问周恩来率领的中共代表团驻地旧址，为在国民党"狼的眼睛"监视下周恩来一生"无我、求是、创新、民主、廉洁、严细、守己、牺牲"的高风亮节所折服；无论是在雨花台革命烈士陵园你与"三女六男"拍下的十人合影时，面对"九个活在人们的心里，一个还想着死难者活着的人"那种灵魂的拷问（《血染的雨花》）；还是多次登上长城，你面对这堵修了两千多年全长一万多里用来防御外敌入侵被外国人称作"伟大的墙"谁建、谁修、谁拆的发问（《长城之问》）……都带有一种大气魄，发人深思，给人以鼓舞和力量。尤其是《国旗你早》、《申奥之声》，更写得酣畅淋漓，大气磅礴。"七一"党的生日前夕，你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到达时国旗已经升起。究其未看到升旗的原因，你竟说"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别的，是我们的国旗也可以说祖国太勤奋了",祖国"走在了时间的前列，而我们却脚步蹒跚，尾随其后。"于是，你从170万年说起，列举了我们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所开创的华夏文明一桩桩一件件的无数个世界最早和世界第一。骄傲中带着愧疚，自豪中透着自责。20世纪影响人类社会生活的重大发明中没有曾有过古代"四大发明"的中国人参与，由于我们的脚步蹒跚影响了祖国前进的步伐。为了北京天安门前那面每天总是早早升起、从容飘动的国旗，我们必须奋起！再不能脚步蹒跚而行了。如果说《国旗你早》一文的广证博引得出的诸多世界第一的确发人深省催人奋进的话，那么《申奥之声》以胜利者的姿态写出的"我们赢了"的奥运会申办史，则是那样的扬眉吐气鼓舞人心。是的，"北京之所以申办成功，是拿出了倾城倾国的力，倾男倾女的智，倾天倾地的气，国际奥委会不得不投中国的票。"这是我们赢了积贫积弱的历史，赢了当今的反华势力，赢了申办奥运会的对手，我们中国凭实力、凭人气打了这个大胜仗。人有志气有骨气，话说得就有底气。读这样的散文，岂是那些个矫情作态、绵软无骨、无聊乏味、贵族化的、伪潇洒的散文可同日而语者也！
恒林，我认为你是带着深沉的忧患和执著的理想信念写杂文随笔的，故而你的作品便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你从许多腐败分子团伙式违法乱纪，查处时往往挖出一个带出一窝这一现象想到怎样看待一个领导班子的团结和统一，指出开展正常的思想斗争的重要性，强调"只是口部裂了缝的铁锅总比烂了底得好些！"（《由"一挖一窝"想到的》）你在香港特区行政长官董建华的一次利益申报中发现，这位特首在18个月中共收到各种礼物总数达到1160件，"大到9999纯金纪念牌、足金纪念座、小到蜂蜜二瓶、跌打丸一包，都记录得完完整整，一清二楚。再看我们国内，虽然中纪委、监察部在处级以上干部中实行了家庭财产申报制度和收受礼品登记制度，但到底有多少部门和多少干部自觉执行了？"答案不言而喻，愈演愈烈的腐败现象已经说明了问题。所以，你向《董建华敬礼》。对于社会的分配不公，你同样痛心疾首，在《作家的劳动与报酬》一文中，你为从事艰苦的脑力劳动，"用生命之光凝聚无声的语言"的大部分作家收入微薄鸣不平，同时也为那些个开价就要十几万几十万上百万一直到500万元的《昂贵的歌星》而不平。是啊，连北京那个唱歌的王菲，绕香港再到台湾，回来搞个演唱会，开口还要价165万元呢！这岂止一个分配不公所能包涵得了的？恒林，你曾经是教育部门的官员，出于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你对教育系统的问题也看得最清楚。你从地方官员沾沾自喜于高考"万人比"第一中发现了对素质教育的忽视，感到了那种《自我表扬的悲哀》；你从《上大学的付出》中发现我国当前高校收费过高，按全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计算，三口之家若有一个上大学的即可占去全家可支配收入的60%——70%,远远超过一些发达国家，如美国、加拿大未达到10%,如此高的收费"将会使80%以上的学生家庭难以承受";你从某校一年级语文试卷荷叶上对坐的两个青蛙"看图说话"一个小男孩儿做出"两个青蛙谈恋爱"的答卷中，发出了《七岁娃懂得甚》的疑问；从有关部门调查显示"进入网吧的网虫有70%是学生","曾光顾色情网站的占46%,热衷聊天的占76%,选择玩游戏的占35%,只有不到20%的学生是搜索信息、下载软件，"想到了黄毒对青少年的危害，提出《给网吧穿件"铁布衫"》加强管理，并继鲁迅之后再次高呼"救救孩子".恒林，在你的许多作品中，你坚守人类的理想，高举着批判的旗帜，对历史真相和现实问题进行着认真地分析，深入地理解，积极地探索，热情地歌颂着人间的真善美，无情地鞭挞着社会的假恶丑，处处表现出一个战士应有的战斗精神。
许是咱当过兵的人共同语言多，许是共同语言多了话就多。恒林，我这一唠叨就占去了这么多篇幅，不过我还要指出的是，你那些人生处世的"八谈"（即《谈读书》、《谈时间》、《谈命运》、《谈面子》、《谈战友》、《谈学友》、《谈文友》、《谈乡友》）等随笔，以及你写给妻子、儿子、孙子等亲属和朋友的诸多记叙性散文，无不倾注着自己的一腔深情，既是自己半生为人处世的行为总结心得体会，也是留给世人做人处事的学习教材参考资料。你那些有着高尚情操、凝聚着聪明才智以及比喻形象说理透辟的文章，力图唤醒国人自我，扫荡自私、愚昧、冷漠、麻木、急功近利、道德沦丧、精神空虚、捞钱发财、近日有酒今日醉、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五十九岁现象"到"二十六岁现象"等等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努力，是值得赞许的。另外，你的这些作品中有不少如《石榴落地有声》、《教育的情怀》、《踩雪》等借景抒情散文，都是些清新隽永的美文。至于《胸中有个新疆》，那是非你我圈中人难以体会到个中况味的，但这也是足可为外人倾诉说道的：胸中有个新疆，你就会有一个博大宽阔的胸怀，就会有一种人定胜天的志气，就会真正做到淡泊人生视死如归……你看，说着说着说到哪里去了？对了，恒林，我还想说的是，你的散文写作运用了多种表现手法，文笔也很优美，话语也有自己的特色。诸如《长城之问》对长城拟人化的发问，《伊人泪》对妻子多次流泪的描写，《教育的情怀》喻教育为山、湖、森林的抒情……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此，我就不一一复述了。
恒林，如果你一定要我提意见的话，我觉得你有的作品写得还有些拘谨，还需进一步锤炼文学语言并做到更多地采用民间话语。我知道这是你做机关文秘工作和机关部门领导工作的时间较长之故，有公文写作彻底转轨到文学创作需要有个过程。但作为战友，我只希望你的这个过程短一些，再短一些，因为你具备缩短这个过程的良好条件。恒林，这些话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好在我们是老战友，说错了你也别见怪。
2001年8月12日与弃石斋
（此文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潍坊市原作家协会副主席、潍坊日报原文体部主任王存玉先生为田恒林散文集《心语》所作的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