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白启娴从河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和四个同学一起来到河北沧州相国庄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写字、做事都有点儿男子气派的白启娴爱唱歌,会吹口琴,还能为宣传队排节目,很受乡亲们的欢迎。谁也没想到,一桩奇异的婚事,竟在一场玩笑中派生出来了。
“启娴,你给俺们读报,带大伙儿唱革命歌曲,下地干活儿,喝山药粥,吃掺菜饼子都不在乎,还挺进步的嘛!”
“当然,响应毛主席号召,和贫下中农结合在一起嘛!”
“俺们看你耍嘴,光口头上结合。”
“为什么?”白启娴不解地问道。
“嫁个农民,你行吗?那才是真正的结合呢!”
白启娴不当回事儿,顺口应道:“行啊。”
“嫁毕振远行吗?”人们故意套她的话。
“行啊。”白启娴仍在打哈哈。
原来,毕振远是白启娴所在生产队的记工员,他比白启娴小四岁,平素少言寡语,在庄稼人眼里,属于老实但不精明能干的那种人。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又长得瘦小,一直没说上媳妇。
“嗬,启娴同意了!要嫁毕振远了。”一帮子起哄的村民怂恿白启娴、毕振远去公社登记。在一阵闹腾中,直到血红大印盖在纸上,白启娴才如梦初醒。一切都显得匆匆忙忙,从提亲到结婚还不到十天工夫。
1970年2月2日,大学生白启娴和农民毕振远结婚了。
新婚之夜,白启娴哭着问毕振远:“这个世界上谁最丑,谁最傻?”
对方答不上来,她便自己说道:“世界上没有比你毕振远更丑的,世界上也没有比我白启娴更傻的了。”
对于一个文化不高,并不精明能干的青年农民来说,身边突然睡下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白白净净、大大方方的新媳妇,不免感到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白启娴却充满信心。婚后第六天,她就在众目睽睽下带着丈夫到集市上买了两棵桃树苗,在院子里栽下,将它们命名为“扎根树”,以表示自己一辈子扎根农村的信念。
可是不久,现实生活就将两人的思想差距暴露无疑,矛盾也逐步升级。挨打的侮辱终于使白启娴忍无可忍,她拉着毕振远去法院离婚,可毕振远的痛苦哀求又打消了她离婚的念头。
那个大大咧咧、爱说爱笑的白启娴开始变得忧心忡忡。和毕振远结婚后,她被很多人误解过,讥笑过,不少人把她看成“缺心眼儿”;因为这桩婚事,父亲断绝了和她的往来;在当上教师后,她也少不了受老师和学生的欺侮。举目无亲的她只有向新闻媒体倾诉了。
“……我这个原来在一些人眼里了不起的学生,竟因为嫁了农民反被一些人看不起了,依我看,那些贪图个人享受,看不起庄稼汉的人们更可悲……”
1974年2月7日,《人民日报》头版以大字标题刊发《敢于同旧传统彻底决裂》的文章颂扬白启娴,说她的信“是一篇生动的批林、批孔和进行路线教育的好教材”,希望“涌现出更多敢于同地主资产阶级旧思想、旧传统观念决裂,敢于反潮流的人物”。
当时的新闻媒体没有去澄清一些人把热爱农村和嫁给农民混为一谈的错误认识,更没有人去关心她因为不能忍受婚后生活的痛苦而几度打算离婚的事实,而是按其所需地一味宣传。
那阵子,全国各大新闻单位蜂拥而至,除了地区招待处配备的两辆专车外,军分区的小汽车也在随时待命。
为了让拍摄的画面显得稍微体面些,人们还为他们临时搭了个门垛。哪料,那个木门已经腐朽了,只得临时用报纸糊上,再刷上墨装样子。还有的摄影记者为了给他们拍照,让人们在那两颗“扎根树”上绑上了纸花。
为了使他们更上镜,婶子大娘们硬催着毕振远把脸洗干净。摄影师让他俩并肩前行的时候,毕振远实在是太紧张了,总是顺拐走,被纠正了好一阵子。
名噪一时,确实弄得长年封闭在落后农村和家庭压抑环境中的白启娴有些昏昏然。凭着那颗没有泯灭的上进心,她努力把自己那个原本凑合的婚姻很真诚地升华到了“路线斗争”的高度:“爱上农村,爱上农民,是毛泽东思想哺育了我,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锻炼了我,是贫下中农教育了我。”
清晨,广播电台刚刚播放了白启娴的事迹,上午就有单位邀请她去作报告。之后,各种类型的现场会、座谈会接连不断。于是,她只有扔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走就是几个月。
由于命运的改变,他们的夫妻关系得到了暂时的缓和,可惜好景不长,白启娴的身体很快累垮了。在她“巅峰时期”昼夜兼程地折腾时,一动就浑身出汗,总有腰痛欲折的感觉,一直熬到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去医院就诊,很快被诊断为慢性肾炎。
病程迁延,风光不再,她又回到了极其压抑的现实生活中。由于境遇和情绪不好,一度潜伏着的家庭矛盾又开始激化了。
后来,沧州地区有关部门考虑到白启娴所学的专业和身体状况,依照她本人的意愿,为她在沧州师范专科学校安排了适当的职务。
20世纪80年代,随着社会生活走上正轨,“文革”期间一些无奈的婚姻在大批地解体。1981年12月,人到中年的白启娴向法院递上了她最后一份离婚申请,法院同意了她的要求。可是考虑到年幼的孩子,考虑到老实巴交的农民丈夫,她最终还是没有离婚。
后来,沧州师专领导颇费周折同意接受毕振远当临时工。就在白启娴准备接丈夫进城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1982年11月,沧州奇冷。一日清晨,白启娴的儿子神色异常地闯进白启娴的校友老常家说:“常伯伯,快去看看妈妈,妈妈不行了。”
老常赶到时,只见白启娴的腿在床上,身体悬空弯曲着,头垂在地上。不难想象,在生命垂危之际,她曾奋力挣扎过。
经过调查,原来是烟道阻塞导致里屋的火墙煤气外泄,白启娴就这样匆匆离开了人世,死时39岁。
最后,人们费了好大心思才给她定下了悼词的基调:“为党的工作比较勤勤恳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