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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2-09-25 14:37
昌乐 刘文安

乡村里的梆子声(路来森)

  乡村里的梆子声
  (路来森)
  静下心来,在淡疏的月光下,在幽悄的内室里,有时,你会禁不住一个人支颐遐想,遥想那已逝的岁月,倾听那幽远的声音。每在此时,我的耳边就常常响起那深长的梆子声。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家乡和全国其他的村庄一样,贫穷而又落后。房屋,大多是土坯草苫的,很少用砖瓦。少数用砖的房屋,也只是青砖包墙,房子低矮而又昏暗。村庄的布局,毫无规则,除一两条还算宽敞的街道外,全是弯曲延伸的胡同。这样的布局,虽然显得逼仄,但却曲径通幽,增加了村庄的幽静和神秘。
  村子里,很少有大声的喧哗,即使偶有喧闹,那声音也被这幽曲的小巷吃掉了。特别是夜晚,村子出奇的静,真是静如太古。静得让人心烦,静得让人觉得仿佛正一步步走向死亡,那是一种充满温馨的、能够诱惑人心的死亡。
  可是,当死亡走近时候,总有一种梆、梆、梆······的声音,打破这夜的岑寂,使死亡却步。这就是梆子声,一种在那个时代,能够穿越村庄的、特有的生命活力。
  梆子声,一般响在农闲季节。那时,秋粮已经入仓,整个的乡村进入冬眠时期。
  晚上八九点钟,梆、梆、梆的声音就响起了。声音由远及近,时大时小,时而脆响,时而沉闷,像蛇一样蜿蜒在一条条的街巷里。梆子声响过之后,村庄又陷入了沉寂之中。可这声音总也唤醒了点什么,你会听到吱呀、吱呀的门板的响声,很快,你又会透过暗夜的微光,依稀看到,从农家大门里闪出的一条条人影。这些人懒懒地走着,他们会奔向同一个地方——村头的场院屋。
  场院屋,农忙时节,是用来忙麦忙秋,碾打粮食的;农闲时节,则成了生产队里的豆腐坊。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开建筑,中间一间是敞开的,没有墙壁,两边的房间是封闭的内间。农忙时节,外间一般用来堆集农具,内间则用来住宿,或记工开会。
  为梆子声召唤而来的乡民,陆续来到了豆腐房里。此时,豆腐房里的大锅,炉火正旺,锅里,咕噜、咕噜的豆汁,在热气中滚动着。房子里,氤氲着浓浓的热气,诱人的豆浆的香味,充溢着整个房间。很快,一碗碗的豆浆就端在了乡民们的手中。他们,有的靠在锅沿旁,有的随便找一个地方,席地一蹲,有的则依靠在门槛上。噈着嘴,一口一口地啜饮着。醇厚的豆香,温暖了整个的肺腑,一天的疲劳,就随着这呼出的热气溜走了。他们捧手啜饮的情态,实在而又安详,一种温暖的满足和朴实的憨厚,洋溢在脸上。豆浆价钱不贵,不过三五分一碗,所以,乡民大多能喝得起。那个时代,一碗豆浆,就是一碗温馨的生活,就是一碗生命的芬芳。
  大多数的喝豆浆的人,陆续地离开了,剩下的一部分人,是等待吃“浆豆腐”的。他们要看着热热的豆浆,刮到一个大缸里,然后,在缸中浇入卤水,豆浆咕咕冒一阵气泡后,便凝结成了豆脑,工作人员再把豆脑舀入方形框架内的包袱之中,豆脑中的水汁便顺着包袱的缝隙流了下来。大约二十分钟以后,豆腐就成快了。这时的豆腐还热热的,水分较大,所以,吃起来柔、嫩、滑、软,一箸入口,两颊生香,终生难忘。吃“浆豆腐”的人,要进入内间,内间里摆有简单的饭桌,桌上放有醋、酱油,甚至于还可能有一蝶蒜泥。他们总是,慢慢地吃,高声地谈,尽可能地让幸福,在热烈的气氛中多停留一会儿。那种氛围,充满了一种淳朴的温馨,你进入其中,就是回到家中了。还有比家的感觉更好的吗?
  现在,穿行于乡村中的豆腐挑子,仍然,还是敲着那个梆子——一块椭圆形的木块,中间挖空,然后,用木棍敲响。但声音却总是那么羞涩,似乎底气不足。因为,你现在再也吃不到那种,正宗的“卤水蘸豆腐”了。各种明目繁多的化工做法,已使豆腐失去了它那本色的豆香。
  那时的乡村,时不时,还会响起一种不定的梆子声。声音粗重而又沉闷。听到这种声音,乡民们就知道,谁家在卖熟肉了。可此样的卖熟肉,并不像今天,是为了赢利而卖。那些熟肉,大部分是因为农家的牲畜,突然死亡,或不幸伤残而被迫宰杀,煮熟而卖的。这一锅煮熟的肉,或许,本是一个家庭一年的希望。敲响的“梆子”也不是木块抠成的,而是用两根木棍互相敲击,出声。因此,乡下人又叫“砸棒子”,这一棒棒的响声,砸出的是乡民的忧伤、落寞和无奈。梆子声响过之后,跟着梆子声走去,你会看到一个人,守着一个竹筐,竹筐里就盛着刚煮熟的肉,或许还冒着热气。价钱不贵,大多三五毛钱一斤,周围围满的,除了大人,还有一些小孩子。这时,熟肉的主人,常常会割下一些“下水”(肝、肺、肠等),分给孩子们吃食,于是,一群小孩便欢跳着跑开了。那时候的人,是根本不考虑是否卫生,或是否有病毒的,因为生活困难,能吃到肉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及其它?我也曾吃过一次,确乎很香,肉味极浓。这大约是因为,那时的牲畜,是真正用粮食喂养出的吧!
  这街头的“梆子”熟肉摊,有时也会引发一些趣事,成为街头一景。我就亲见过一次。
  时间大约是,农历十一月初的一个黄昏。天刚刚落了一场小雪。街上稀疏的几个人,揣着手,围着卖熟肉的人,打趣、取笑。
  村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石匠,割了二斤熟肉正想离去。他抬头东望,看到一位同样年岁的老者,正从东面走来,手里提着二斤白酒。这一位,是一退休的银行职员,手中比普通的农人阔绰一些,所以,可以时常打点散装白酒喝。
  人越走越近,老石匠喊上了:“老哥,舍得你那二斤白酒吗?”
  “你能舍得那二斤肉,我就能舍得我的二斤酒!”
  “哈哈哈······”一阵朗笑。
  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老石匠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席地蹲下,摊开包肉的土黄色烧纸,又借用卖肉人的刀子,将熟肉切成块状。两个老人便喝上了。
  起初,两个人还轻言细语地谈话,渐渐地,酒饮得多了,酒劲也上来了,二人说话的嗓门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亮。牛皮的话语,也愈吹愈厚,愈吹愈响。苍老而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微雪的冷寂,引出围观者,一阵阵的笑声。
  天渐黑下,围观的人也渐行离去。两个老人有点手舞足蹈了。此时,肉已吃完,二斤白酒也快倾尽了。一弯冷月,照在地面的薄雪上,也照在两位老人的身上,清冷的月光,洒下银色的孤独。
  两位老人,似乎也喊尽了自己的气力。互相搀扶着,踏着微雪的破碎声,迤逦而去了。地上,留下了串串孤独和寂寞;也许,还有那“梆梆 ”的梆子声,留在了老人的记忆里。因为他们正是踏着这梆子声而来的。
  有时,夜半时分,村中也会响起清脆的梆子声。年长的老人明白,是有人在“占碾”了。那时,每个村庄都有一两处“碾棚”,棚内装有石碾,供农家碾米磨面用。因为白天忙,许多人家只好在夜间碾米,如果谁家先占了碾,就用碾棍,敲打几下碾輠子。脆响的声音传出后,其他的人家就不会再来了。
  这农村,尽管当时的经济比较贫困,但人们精神的种子,却仍然在发芽、生长。于是,乡村里,也会时有风雅的事情发生。
  有时,占碾的“梆子”声响过之后,推碾的并不是年长者,而会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一边推动碾磙,一边悄言细语,欢快地碾动着自己的情爱。那梆子声,其实是一种召唤爱情的信号。
  于是,第二天,就有长舌的妇人,窃窃地传开了:
  “哎,昨儿夜里,有姑娘帮李家推碾了!”
  “谁家的姑娘?”
  “听说是张家的!”
  “嘿嘿······”一种心喜的窃笑。
  不过,事情很快也就证实了。因为过了没几个月,李家就响起了娶亲的鞭炮声。那姑娘,也果然是张家的。
  不知,还有那一个国家,能用这梆子声敲出火热的爱情,敲出人世间,些些风流韵事?
  我还不算年老,但我却时常追忆过去。我总觉得,过去的那些东西,原生得多,里面有一种原始和真纯;过去的人情,朴厚而又醇和;过去的人,活得悠闲而又从容;过去的日子贫穷中满是滋味,绵绵永长。可以让你在这,天下熙煕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争名逐利的社会中,找到一份安定和祥和。于是,我就愈加怀念那已逝的梆子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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