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故乡
刘胜民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地方能像故乡那样,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永远神圣。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故乡，在文学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是极其壮美的一枝。浏览一下中外文学史，作家的名篇总是离不开他记忆中的故乡。对于鲁迅来说，故乡就是挂着一轮金黄圆月的深蓝的天空，天空下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地，有着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的百草园；对于诗人艾青来说，故乡就是浙江金华乡下的保姆大堰河，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和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对于台湾作家席慕蓉来说，故乡就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对于契诃夫来说，故乡就是塔干罗格郊外的草原，草原上的雷雨，雷雨中行进的马车；对于肖洛霍夫来说，故乡就是静静的顿河，顿河岸上的向日葵地，向日葵丛中他和村姑初恋的地方；对于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来说，故乡就是低矮的枝丫和茂密的灌木丛在榆树周围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燕雀在果园的枝头啁啾……
对于我来说，故乡就是濒临渤海湾的鲁中平原，鲁中平原上一个不起眼的偏僻村庄，村庄后的那条小河，盛满童年欢声笑语的三间老屋。老话说，儿不嫌娘丑，虽然一别故乡三年多，却常常思念故乡，梦中也多是故乡的影子。因为故乡是我的根，故乡的地下埋着列祖列宗的遗骸，故乡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行走着亲朋好友的身影，村东头学校的歪脖子柳树下还回荡着琅琅的读书声，那是一种割不断，挥不去的乡情，就像一只在大海中行驶的航船，无论漂泊多远，故乡都是一座照亮你前行的灯塔，都是一个让你停靠的温暖的港湾。今年暑假，我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走在曾经熟悉的胡同里`、田间小路上，我慢慢地仔细地捡拾着故乡点点滴滴的记忆。
走近老家那座破旧的房屋，我猛地感到，我的脸颊湿润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一切仿佛都在昨天，而如今，物是人非，爷爷、奶奶走了，父亲、母亲也走了，曾经喧闹的庭院现在变得空荡荡寂然无声。春去秋来，风摧雨打，房顶上的青瓦已经斑驳陆离，泥抹的墙皮有些脱落，撑梁的房椽也裂痕可见。老屋门前那棵遮满整个院子的梧桐树不在了，老屋西边那口水井不在了，那些留下我无穷欢乐的柴火垛、土堆、墙头也不见了。我再也听不见胡同里传来的父亲“吧哒吧哒”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母亲烧火做饭拉风箱时发出的“咕哒咕哒”声，再也听不见傍晚时分，姐姐那悠长的清脆的叫我回家吃饭的呼喊声！
轻轻地推开门，望着熟悉的院落，抚摸着光滑的石凳，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侯夏夜乘凉的一幕幕，那是多么温馨多么亲切的场景啊！在溽暑盛夏的夜晚，在梧桐树遮蔽的院子里，置放着茶几、蒲团、石凳，一家人乘凉聊天，其乐融融。爷爷和父亲悠闲地吧嗒着烟斗，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地里的农活，庄稼的收成；哥哥、姐姐轻摇着蒲扇，快言快语地谈论着国内外大事；我和二哥围坐在母亲身边，听母亲讲“嫦娥奔月”、“牛郎织女”、“吴刚伐桂”的故事。在浓浓的亲情中，在母亲娓娓动听的故事中，我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夏天，走过了幸福的童年。
走出老屋，来到村后的小河边。在我的印象中，河流是故乡最秀丽的风景，她不但是儿童玩耍的乐园，更是故乡人繁衍生息的根源。可以说，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故乡的小河中。那时的河水清澈透明，水草滴翠，卵石可数。每当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就脱去一身的臃肿，光着小脚丫，在河里尽情地游玩，白莹莹的水花一朵朵地在我们的身边盛开。如果你在水中静立一会儿，成群的小鱼儿便来亲吻你的脚踝，弄得脚心痒痒的。这些小鱼儿一点也不怕人，用手轻轻一捧，几尾小鱼便徜徉在手心。最惬意的是夏天，我们将身体整个儿泡在水里，心旷神怡地听频频的蛙鼓，啾啾的鸟鸣，汪汪的狗叫。而今，虽是夏天，可故乡的小河没有水，河床依旧裸露着，像一个枯瘦如柴的病人。持续的干旱，魔鬼一样驱走了水草，驱走了鱼虾，也驱走了故乡人脸上丰收的喜悦。
故乡的名字叫大庄子，顾名思义，是一个较大的村庄。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村有一千多口人，村子里有商店、有集市。特别是每隔五天的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物把窄窄的小街塞得水泄不通，人来车往，好不热闹。这些年，村子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不愿像老一辈那样蜗居在村子里，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逃离了故乡，纷纷来到拥挤的大中城市里，有的在那里落地生根；有的当上了农民工，长期在那里租房居住。偌大的一个村子，现在只剩下除了种地别无能耐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一些羸弱病残的老年人。随着老人的一个个相继去世，整个村子显得更加空荡、凄凉了。听二叔说，上级要搞村庄合并，我们村人口少，离镇政府驻地远，自然在撤并之列。听了二叔的话，我的心里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是种啥滋味儿。
我知道，也许再过三五年，我的故乡，我的灵魂的栖息地，如同天国，只能在梦中寻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