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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3-21 10:28
鄌郚总编

刘福新:故乡年俗

  故乡年俗
  刘福新

  还没怎么留意呢,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大街上、单位里的人逐渐忙碌起来,特别同一个楼洞的家属们购这买那,偶尔出门,总见到她们胳膊挽着大包小包,嘴里唧唧喳喳,从嘻嘻哈哈指手画脚地谈论里,可以觉察出年味越来越浓了。是啊,已经过了"腊八节"了,那句"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的民谣仿佛在耳边响起。
  如今城市过年,比起故乡来,总觉得多了几份物质追求,少了几份精神寄托;多了几份时代新貌,少了几份传统底色;多了几份看他人歌舞逗笑的喜悦,少了几份亲自参与的乐趣。为什么?就我来说:一来现在物质丰富了,过不过年都一样饮食一样穿着;二来年龄大了,没了小时候对年的神秘与渴望;三来城里办年货方便,那些深深吸引着我的民间娱乐几近忘却,神秘的年味加倍淡化,但年节食物的制作和过年风俗却还有着很深的印象。
  犹记得我小时候的顺口溜:二十三送灶吃瓜糖(一种用糖与麦苗熬制的极薄极脆的食物),二十四把豆腐尝,二十五黍谷蒸年糕,二十六饽饽呈吉祥,二十七炒瓜种(葵花子、花生类),二十八里里外外扫得亮,二十九端着祭盒把坟上,大年三十帖对联,除夕夜里拜家堂,年五更里早早起,新裤新袄都换上,放了鞭爆把庙赶(故乡西南有座关帝庙),沿街灯笼明晃晃,吃了馉咤(水饺)去磕头,过年的话儿装满筐,新媳妇拜年最热闹,脚上缀着响铃铛,嫂子抱垫前面走,长辈炕前搁地上,不知哪个浑小子,专将响鞭扔新娘,吓得一溜急急跑,又羞又嗔直嘟囔……
  鄙人今年正逢花甲,从这小时候的顺口溜里,基本上描画出了我家乡山东潍坊一带农村春节前到大年初一的风俗民情,也道出了小孩子心目中过年的美景,有好东西吃,有好衣裳穿,有热热闹闹的场面玩,其得意洋洋的心态可窥一斑。
  那时候岁数小,送灶、蒸糕、揉面蒸饽饽、蘸卤水揉豆腐、炒花生葵花子、置办年货等等是大人的事,一年之中这是大人最忙碌也是最清闲的日子了。忙得舒坦,忙得开心,忙得悠然自得。
  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爷上天,大人嘴里小声念叨着"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巴望着姓张的灶君老爷到玉皇大帝那里述职时多给户主添好话,然后年五更里回来好好伺候他,多少有点精神贿赂的意味。最得意的是拿了集上买的灶君老爷给鳏寡孤独老人送了,帮他们贴上,然后被老人夸奖一番,心里美美爽爽的。曾经读过望海文学社长毛先生的文章,他父亲是会做的,可以送给许多人家,当然就更得意。不知道毛先生的家乡江苏是如何制作灶君的,我们这里多是乡里农人有点美术细泡者即兴之作,还记得那时的灶王模样:略圆的面孔,慈眉善目,上下嘴唇有两抹胡须,大部分是坐姿,有时候也能买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面朝你微笑着。两边有对联,分别画着春牡丹、夏荷花,并题着牛郎、织女字样。而今市场上卖的也不少,可能大家发财心切,好似灶君、财神功能合而为一了,上下各有一大图象,上面的斜挽一件玉如意,下面的斜夹一笏板,而中间也有神灵,众仙虔敬地捧着一个大元宝或者圆形方孔钱,写着周通元宝四字。
  小时候,最爱看父亲做豆腐,那工序迄今记得,锅底先用棉花秸或木柴急火猛烧,待到豆浆将要沸起来,改用小火,柴禾也换成毛毛草慢悠悠地烧,父亲手里拿把长勺轻轻地搅,将那些四周飘上来的白沫捞上来撒到中间去,直到翻了无数个滚,那味儿甜甜的香香的,直往鼻子里钻,钻得肚子里骨碌碌叫,钻得心里痒痒的。每逢这时,父亲就说吃饭,豆浆泡煎饼,是我小时最喜欢的饭了,当然,用"喜欢"二字难以形容当时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可那时候黄豆太缺,每人喝两碗,锅里的豆汁就下去一大截,赶紧停下不让喝了。可这时的香味从喉咙眼里泛上来,从锅里冒出来,不想走,在锅旁瞅着父亲做豆腐。父亲先是蘸上卤水,掺上开水,铁锅上横放一个木篦子(一种井字形状的用具)然后把豆汁舀到细布袋里,轻轻地揉起来,揉的时间很长,等到揉好了,将布袋里的豆腐放到一幅大白包袱里,四边扎紧,摊了案板上,用盛满水的大盆或者其它较重的物件压起来,第二天细豆腐就做成了。小时候不爱吃豆腐,最爱的是那刚烧熟的豆汁,直到今天回想起来,还在心里翻腾。大街上卖的倒不少,总找不到小时的感觉,主要还是质量的缘故吧。
  蒸饽饽是妇女们最重视的事了,因为遇不上红白公事的,一般来说一年也就蒸一次而已,做下来的饽饽要吃到第二年开春。一旦做坏了,不但自己家里人不爱吃,邻居也笑话,更尴尬的是年节招待客人。发面加的多少,揉的功夫如何,蒸的火候怎样,都马虎不得。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白面稀罕得要命,大人陪客人用餐,小孩子年节上也吃不上了,只有走亲戚才能享受到。正月里走亲戚,挎个篮子,里面放上顶多十来个饽饽,半满不浅的,一般的亲戚不会留,所以出了正月十六,基本还是那些,只不过,架不住风吹日晒,都裂大口子,还不能说裂了,只能说"笑"了。当然,走亲戚是大年初一之后的事了。
  还有一件小孩子最高兴的事是上坟祭祖,那时候,谁家户门大谁家的小孩子就格外自豪,因为一个祖父一个曾祖父甚至同一个玄祖父的凑到一起,端的盒子多,拿的鞭爆多,烧的纸钱多,跪在坟墓前磕头的一大堆。特别是挑着一溜杆子,挂着一溜鞭,噼噼啪啪震耳欲聋,听着格外高兴。小时候不知道服期远近,可一上坟就心里至明切白了。我们那一股人丁兴旺,每到上坟一大排,光我父亲族兄弟就有二十人,我们这一辈四十多人,那阵势真够庞大的呢。
  忙到年根了,扫院子擦大门是小孩的任务,空里死缠硬磨要几个鞭放一放,做为讨价还价的由头,大人也就哄着小孩子多干点活,偶尔从一串里拆下来给几个。小孩子扫地的同时,大人做好年夜饭,水缸里打满水。因为第二天是正月初一,要封水井封水缸还要封刀,年初一不兴拿刀摸铲子的,也不能扫地,一扫就把财气扫出门了。此虽村人迷信,但那时是很讲究的。记得祖父在天井里用草灰洒一个圆圈,我从来没问过,也许我觉得那不是小孩子该问的事。不过,也约略猜个大概,不是祛邪消灾就是预祝新的一年五谷丰登了。
  吃年夜饭之前要先祭祖宗的,我家是在香火炉里插上一个用黄表糊的牌位,犹记得上写"天地君亲师"五个毛笔大字。祖父领着父亲叔父虔诚地磕头,我也跟了后边学着像鸡啄米似的磕。因为凡是男孩子都要磕的。女人只在灶君前磕,不在天井里磕。明显地看出男尊女卑的风俗来。
  吃完了年夜饭,大人就把新衣裳预先拿出来,试穿一下,放到被子上暖和着,准备第二天穿。大人们再多少给点压岁钱,让小孩子先睡,大人们还要守岁拉呱。我们村都姓刘,没一家杂姓,虽然分成三大支,可供着一个老祖宗,村里的办公室就成了供家堂的处所,我那时好动好玩,待在家堂里听大人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小时看书多,曾被村里一个略有文化并会算卦的人戏称为"半部天书",我总以为那是对我的最高奖赏,所以也挤在大人堆里即兴说一段历史故事,连大人也静悄悄地听起来。直到交子时,才回家,赶紧上炕(我们当地叫困炕头)眯糊一会儿。因为睡不一霎子,上门磕头的人就来了,一伙子一伙子的人马就要踏破门槛了,更何况我也要赶快起来,帮大人放鞭,放完了鞭,还得打着灯笼,跟了大人到村西南方位的关帝庙烧纸上香磕头。
  听说村里的关帝庙从明朝初年就有了,庙里的塑像也很特殊,关帝圣君就是那位三国时的关羽,他坐北朝南正中而坐,关平与周仓分东西而立,特别是关羽那个马夫兼勤务兵的周仓,漆黑的脸盘,呲牙裂嘴,给关羽扛着那把青龙偃月刀。那时候曾听某大人说东面那位是刘备,被我猛烈抨击了一顿,我说,"刘备是君,关羽是臣,关帝老爷再怎么尊贵,也不能给关羽当差啊!"我还说:"我们可是正当的汉朝宗室之后呢,怎么会这么不自尊,把我们的祖宗降低了身价呢?"那个大人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对我耿耿于怀了好多年。
  要说这去庙上祭拜,也并不是径直去的,沿途有水井还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槐树,都得烧纸上香,只是不用磕头就是了。等到从关帝庙回来,才是一家人吃馉咤(水饺),一年里难得的一顿美餐呢。想起那时候挺好笑的,平日里每见到熟人第一句话就是"您吃了!"现在来分析,一点也不希奇,因为那时老百姓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民以食为天嘛。大凡一个人能吃上饭,说明问题就不大,还能够活下去,到吃不上饭了,这个人也就没有瞅头了。
  吃完馉咤(水饺),大人就嘱咐出门给人家拜年了,还惟恐漏掉了长辈,再嘱咐一番。可我大为不解的是,我的故乡的风俗不用给自己家的长辈磕头,只管给别人家的长辈磕头。按说得首先给祖父磕头才对呀!可是媳妇子就不同了,得给老婆婆、少婆婆磕,郑重其事地磕呢。
  听说如今农村也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了,移风易俗了,省却了许多麻烦,但同时也丧失了一些民族文化积淀。有得有失,各占多少分量,谁也搞不清。我来城里二十多年了,农村风俗全免,只不过同事、同学、亲戚互相登门问个好,做为老教师,最大的特点还是学生多,一拨没走接着又来一拨,挺热闹的,心里倒也觉得踏实。
  春节年年过,也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来年的一年中……行文至此,想起了一幅老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延年长".猛然里感觉这幅老对联不但没有过时,反而越来越值得国人重视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终归长久不了,势必因败德而破家,不读书不明礼愚昧落后的人非但不能"治国平天下",就连"齐家"亦是枉然。即使你能轰轰烈烈于一时,难保你平安无事于一世,更甭说青史留名了。
  啊,故乡的年俗,我多想再亲自体会一下呀!
  完稿于2007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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