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钱钱"
作者：张禾华
清明时节，老家院子中的榆树又碧玉满枝了。
这榆树，据说是奶奶在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栽植的，当时树干仅有手指般粗细，到如今也有60岁了。以前，农村人喜欢在自家院子里栽榆树，一来图个吉利，榆钱，榆钱，钱财满院；二来可以救命，据《神农本草经》介绍，榆钱"主大小便不通，利水道，除邪气，久服轻身，不饥",灾荒年景榆钱、榆叶、榆树皮都可以吃。
在我的孩童时代，我对榆树的感情是既害怕又喜欢。天气暖和的季节，我喜欢在树下玩，有时会呆呆地蹲在榆树底下，看蚂蚁不知疲倦地在榆树粗糙的树皮裂缝中上下穿梭。一到傍晚，老榆树又变成了我的噩梦，不管白天对它有多熟悉，当昏暗的油灯不能完全照亮院子，黑漆漆张牙舞爪的树干就如鬼怪故事里的恶魔挺立在眼前，风刮过树梢发出的"啾啾"啸声更增加了恐惧心，到院子里撒尿总怕树影背后突然蹦出一个怪物来。而每到清明时节，老榆树对我家的馈赠，又给我带来好几天的欢喜。榆钱盛开，母亲便让姐姐爬上粗糙的树干，用铁钩子折下许多嫩树枝来，碧绿的榆钱甜润多汁，吃起来满口清香，我最喜欢大把大把地生吃，母亲则把榆钱掺上玉米面蒸糕，或者放入玉米面粥里，顶一阵子的口粮。那时侯，榆钱饭真是一种美味。
在我的记忆中，老榆树长得很慢，但从我记事起到现在，它的树干我一直搂不过来。在农村，要成长为一棵大树、老树并不容易。穷困的日子在很长时间都没有大的改变，每逢兄姊们上学交不起学费，结婚缺钱，翻盖房子缺木料，把父母愁得万般无奈的时候，也曾动过卖掉老榆树的念头，但最后终究还是让榆树活了下来。我想，对这些事，老榆树是知道的，但它只是低头看着在它树荫里估价的人们，沉稳地等待着。
小时候我觉得老榆树是如此地强壮，如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粗壮的树干比例匀称，上部树叉两两分开，灰黑粗糙的树皮纹理错杂，粗大的树根在地面隆起一道道土堆，刮大风的时候，附近碗口粗的树也会被刮得弯了腰，而老榆树的树干却是纹丝不动的，只有树冠的嫩枝条随风起舞。突然有一年冬天天气极冷，开始下雨雪，后来变成了下霰。雨雪霰附着在树枝上结了冰，每一棵树变成了晶莹的冰树，好像进入了童话世界。只是时间久了，树枝终于承受不了重压，失去了抵抗的耐力，晚上睡梦中只听到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嘎叭声。第二天出门，村里许多小树的树干断掉了，而老榆树上面许多如手臂粗的树枝，也在冰雪的压迫下断掉了，残留的枝桠突兀地立着。我第一次见到了老榆树的脆弱。
工作之后，回家的次数少了，对老榆树关注也少了，有一年我发现它的树冠里竟有许多树条不再萌芽，树冠不再内外皆绿了，时间一久不萌芽的树枝便渐渐朽掉了，不时随风折落下来，便觉得榆树是真老了，也许到了暮年，心中生出一丝悲凉。可是，老榆树足以欣慰了，生长在一个贫困的农家院落里，竟能生存了几十年，实非易事。几十年来，它眼看着周围一茬又一茬的树，有多少曾经有过雄心壮志，立志成长为一株老树，但或是因为主人家庭困难，或是因为有碍村庄规划，刚到壮年即被锯掉了。几十年来，它见证了这个院子由破败到兴盛，见证了孩子的成长，代代繁衍。
老榆树年龄愈大，愈加沉默了，可我也明白自己的担心也是多余了。看看，这几年，在树冠内部枯掉的树枝周围，分明又萌生出了许多新的枝条，有的也有手臂般粗了，这就是新陈代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