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6-08 18:01
鄌郚总编

七二、失复得三次进城 政配军二度免职

  
  这次县城的恢复,因有大军云集,显得局面特别振作。县府和各机关的全体人员,也以最快的行动,安置好了各自的办公处所,展开工作。当时因为铁路中断,和外面的关系隔绝,没有一般行政上的案牍牵制。便将全部工作人员,编入战地工作队,以组训民众,宣传共匪暴行,调査匪党地下活动,登记民间物资被刼等为主要任务,并配合国军予以后勤支持。这一情势的发展,使地方工作,进步很快。民众也认为国军的阵容精锐庞大,共匪闻讯逃匿,今后不会再受其威迫了。因此,我们政令的行施,地方的繁荣,治安的恢复,都有事半功倍的表现。我们曾在城关和附近村鎭,举行过多次的集会,到场的民众愈万,其热烈的情况,为近年来所仅见。夏楚中的二十集团军,于县城收复后不久,也从潍县移来,驻在伙巷街的贺公馆裏。他们政治部的侯主任,经常同我们到各地去开会讲话,看到民情淳厚,民气欢腾,感到十分惊异。有一次他向我表示说:「益都这地方很特别,想不到一般民众会这么热烈。我在潍县驻了很久,市面那么繁华,人口那么多,举行一次民众大会,除了机关、学校,眞正参加的农民、商人没有多少。益都的民气如此高昂,将来的发展是不可限量的。」我当时在闲谈中,也乘机会给他分析了个中的道理,我说:「益都民众和县属机关团体,地方团队,都上下一心,患难与共。这十年以来,不管沦于日本,或是陷于共匪,在思想上,行动上,他们都和政府明不作声,暗通声气,政府的基层力量,都潜存在广大的乡区民间,商农各界之中。这些热烈的表现,就是地方政府和各界民众打成一片的实际行动。国军收复县城,解除了他们倒悬的痛苦,他们怎能不庆获复苏,感戴中央的援救呢!」说起二十集团军来,昌潍地区的民众,几乎无人不晓。他们本身只有几百名卫兵,自己并没有直接指挥作战的部队。只是那些军位开来这一地区,名位上就归集团司令节制。他们自认地位高,编制大,拥有八大处的繁杂组织。每到一个地方,老是找房子,要器具,就成了扰民的最大措施。不管地方单位的公用房舍,还是一般居民的私人住宅,只要被他们看中,就非立卽搬迁,马上让给他们不可。他们对于男女有别的社俗又多不计较,山东礼教之邦,风气偏于保守,致使附近的良家妇女,都闻风藏匿,不敢露面。民众的耳目,并不聋瞎,日子久了,自会影响国军的声誉。自从夏总司令带其僚属进驻益都,对地方的蓬勃朝气,大为赞赏。我为了欢迎他们的莅县驻守,曾请校级以上的人员聚餐,藉以联络感情,并表慰劳。因为他们的官职太高,衙舍太深,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吏,是无法表示这一意图的。幸蒙其副官处处长关裕祥的帮忙,写名单,开人数,联络上下,规划时间,使我们顺利完成此举,算是尽了一点地主之谊。
  自县城收复,第九军驻在城裏,六十四军驻在城外,四门的岗卫,一律由第九军负责,县属部队,派上几名士兵警察,予以配合。王军长下令,所有公职人员,不分军政官阶,出入城关,均须持有县府所发的证符,方始有效。其尊重地方行政的风范,却又出现了一个相反的例证。许多有关军政双方的例行事务,王军长也经常以电话和我直接交谈,谦虚诚恳,毫无官腔口吻。我最初以为军部门岗森严,不敢轻易去见军长,有事就和副官处洽办。有一天王军长和他的参谋长,轻车简从的莅临县府。一进门就以非常轻松的口吻喊着说:「县太爷在家么?」我赶快迎了出去,内心却很紧张。但看他们那种平易近人的表情,心理上的慌恐也就随之消失了。我从临朐跟着第九军到益都,虽然和王军长他们接触过多次,不是有所请示,就是听命行事。战地行军,言行都很严谨,从未谈过职责以外的话。这次他们莅临,完全是随兴所至,目的就是闲话家常的。我也藉着机会请教了他们的籍贯住处。王军长是河南人,曾任昆明卫戌司令。耿直忠勇,对人热诚,爱护部属,关心民瘼。所至之处,都和地方打成一片,获得军民合作的最高效果。参谋长姓尹名子固,当我听到他说是山东日照人的时候,我立卽向他请教说:「参谋长是日照,可认识一位尹树生,别号合三的么?他是我十七年在泰安时期受训的老师。」尹参谋长一听,脸上充满了笑容,连忙说:「那是我的弟弟,这眞是太好了。」王军长不等尹参谋长说完,就揷上一句说:「你们一个师伯,一个徒侄,在战地上相遇,非常难得,我请客,给你们祝贺一下。」我重新又以弟子之礼,和他们两位握手致敬,关系拉近了许多,几乎完全不以外人看待了。王军长说一不二,果然在当天的晚上,邀我到军部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酒饭。这和我上次进城送给商会贾会长煤炭一样,军长请县长吃饭,也是很少见到的。连日彼此走动很勤,我经常出入军部,就像出入县府一样。有一次,王军长提议,同登云门山游览,我要求由我准备野餐水果,略表东道之礼。这次除军长和参谋长之外,另有三、四位高级将领陪同。临行,王军长在电话上吿诉我说:「你先来军部,有几个人跟你去?我叫他们给你预备马。」我很奇怪,军长早就知道我是有马的,且比他们军中的马匹也高也大,何以又要为我预备马呢?我便答复军长说:「我有马,请军长不要为我准备了。」他又说:「恐怕不行吧,你试试看!」我带了两个卫兵,和他们一同出发。从南门到山脚一段六、七里路的平地,走一阵,跑一阵,我的坐马比他们的高大,威风八面,倒也十分显赫。及至一上山脚,我那几匹高头大马,四蹄乱踩,踌躇不前。不时加以鞭策,勉强翘起前蹄,寻觅松软的地方落脚。走了没有百八十公尺,竟至停而不前,鞭策也失灵了。王军长回头大笑,他早就知道必有此着了。他命自己的卫兵,给我换马,把我那三匹马留在山下。他们那些四川小马,登山如履平地,只要前蹄能够站稳的地方,纵身而上,毫不迟疑。一路蹄声得得,碎石四溅。执鞭御缰,直达山顶。自二十七年春,杜华梓在这裏设司令部,我最后一次就是从这裏下山,去北关给敌人烧了戏台子。十年以来,今天是第一次登云门。要不是王军长有此雅兴,恐怕永远也不会想起再来一睹雪蓑的大寿字了。
  第九军驻在益都,大致有一个月的工夫。在此期间,我曾多次陪他们游览附近的名胜,看看野外景色。交往久了,感情深了,我们讲话的范围也就广了。有一次王军长吿诉我说:「许多指挥官,只知道和共匪正面作战,把军事上的胜败,拿攻下城市的多少来衡量。我以前过长江北上的时候。也是深怀此意的。但这次我带兵进入山东,到了沂水,驻了一个时期,才了解当地的情形,大出从前所料。我曾到沂水城东二十里,去看望秦德纯部长的老大哥,第一次他表示欢迎,没有道出心裏的话来。隔了几天,我又二次去看他,他忍不住的吿诉我说:『很对不起军长,你来看我,我实在很感激,没有理由不欢迎你来。但我有我的苦衷,希望以后还是不来的好。因为你白天来了,晚上我要招来许多麻烦,连谈的什么话。都要一一的纪录下来,精神实在负担不了。环境如此,我又怎能单独摆脱?』说着,老泪横流,慨叹不已。我从那就没有再去看过他,我的部队就驻在附近,而竟不能保障他的安全。那么部队调走,其处境就更可想而知了。」王军长的这些谈话,不但绝对是事实,而且正是共匪活动的一种公式。国家之所以形成今日的这种破碎局面,任由共匪势力的无限扩张,刼持着广大的民众,作为主要的叛乱资本。起因于国际国内诸多情节,固极复杂。但国军之不能和地方配合,而地方部队又多未能以人民的利益为前题,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再加一些县级机构的负责人,也都不是些民运工作的能手。政府对各地县长的委派,不是迁就兵权在手,就是注重行政经验,完全在于公共关系的运用,人事问题的协调,案牍知识的丰硕,只是具备了一些官职保全的常识而已。至于地利人和与其自身有无对共党鬪争的经验能力,几乎完全不在考虑条件之内。因此,我们把民众抛弃得很远,共党却以铁爪握紧民众的脖子不放。凭心而论,有几个主管行政的人,好好的和一些基层热血靑年,促膝谈过几句知心的话,有谁给他们正确的指示,让他们知道那是该走的途径,以解除他们的苦闷和烦恼。又有谁知道,就因为自己那一堆官腔、官调、官架子,吓走了多少爱国家、爱民族的靑年男女。
  第九军开走,第八军接着由临朐开来。各界为了表示欢迎和慰劳,特别买了六百担弥河滩的西瓜,使全体官兵都能分享几口由益都人民亲手培植的特产。他们实在太忠勇,太辛苦了。我也请他们校官级以上的长官餐会,略表地主之谊。那天他们正奉命西开,我那位老师萧参谋长,已先去了辛店,未曾与席,李军长也只吃了一个半饱,就先离席赶去。目标都是黄河北岸,追击共匪的主力。自此,益都就只剩二十集团军总部和县政府来维持治安了。当时我们的重要工作之一,是淸理共匪盘据时期,搜刮民间的大批烟草和山果等土产。因为他们仓皇遁去,都还封存在各乡区的机构中,而且都有登记的簿册可稽。县府曾发布命令,淸理完毕后,原物发还失主,决定不以匪资处理。地方行政,经过共匪半年的破坏,复员工作,眞是千头万緖。由于局面展开的迫切需要,几乎什么都无法分别先后。只有加倍努力,齐头并进。县属同仁,也以大军过境,全力配合支持,不论人力物力,无不尽量供应。其中光是为国军搬送弹药、运输粮秣的民夫,就达两万名以上。他们当初都是从鲁南山区开来,一路全由沂蒙一带的民夫,送过山来,我为民众负担平均,社会秩序安定,不使他们乱抓乱征起见,就组织了一个以警察局杨局长为首的临时机构,在政令所及的范围内,平均分配,预作抽调,以备过境的国军派用。并给他们编队组织,双方都感方便。
  我们从国历八月五日进城,一直忙到十月底,一切军政事务,教育建设,才算稍有头緖,分别缓急,开始进行。希望在大军离境之后,发动民众大团结,编组乡团自卫。仍以我上次撤出县城以前的腹案作基础,从训练宣传上,扑灭共产邪说,淸除赤化毒素。忘记是十一月二十六日,或是稍早一些日子,张天佐专员前来视察,目睹县政推行迅速,地方情形良好,整个社会表现着一种蓬勃的朝气,对全体同仁深加慰勉。各机关首长也都来陪专员吃午饭,他对大家的精诚团结,合作无间,说了很多赞许的话。饭后我陪他到处走了一趟,他对益都局面的近况远景,都感到无限的兴奋。大槪就在四点多钟,城裏街道上的落阳余晖,正在慢慢消失的时候,突然接到省府的一份急电,我被免除益都县长的职务,由二十集团军总部的副官处长关裕祥接充。这是事前毫无所闻,也是绝对意想不到的消息,使正在此间视察的张专员,深感沮丧。中午我们谈论的所有推展计划,晚上竟又变成如何结束这一局面了。我上次被免职是在抗战胜利之后,国军接收日本投降的前夕。这次又适値国军云集,共匪主力逃窜之际。更巧的是前后两次交代,都交代给两位姓关的县长,前有关国启,后有关裕祥,我不知道是生就了什么八字,竟和姓关的结下了这一深厚的缘分。以我个人的命运而论,其中也有一段巧合的时间。那就是我上次被免职,是在保卫孤城,文的被俘,武的战死,我自己缒城出险的半年之后。而这次被免职,又是在姜家洼子困守孤宅,兵死妻亡,我则仅以身免之后的六个月。我曾经根据这两次极端不合逻辑的相互关连,于半年后,昌潍失守,八区军政人员都集中在济南,我拒绝了同仁长官的征召,保荐我出任省会附近任何一县的县长,致使大家对我的不满,此是后话。不过我这一免职命令的到达,巧遇张专员在场,给我解决了两大难题。第一是为第八军代购小麦价款,数达十亿元,截止到那时,还有三亿五千万元没有买足。此项价款,是交给下任继续购缴,还是原款退回去?张专员指示说:「来接的新县长是二十集团军的人,他是否肯为第八军服这种赔本的务,还是一个问题,卽使他不拒绝接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缴足,又是一个问题。」后来这笔代款,我把它带回潍县,由八区金库主任李金坡代存,我先后向当时还驻在掖县的李弥军长去过三次报吿,始于农历年底派来李广治科长提去。如果当时没有专员在场,予以明确指示,我可能把这笔数目不太小的款项移交了下任。按当时的环境和形势,李军长可能弄个财物两空,而我却变成这一案件中的罪人了。第二件是我们进城的时间不过百天,开支的款项,多属临时应变,有的列出项目名称,有的无头无尾,统筹会的经管人也弄不淸楚是怎么花用的。当时人多事繁,开支复杂,未必每一条支出都要经过必要的手续。突然奉命交代,淸理自有困难。地方人士对我个人的信任,我固然由衷的感激,但我绝不采纳许多人所说,「县长你不要管这些了,你走你的,一切由我们负责来淸理,」这样笼统的建议。我不能为了财物的交代,贻人误解,留下一些无法辩释的话柄。我根据这一观念,早于当天晚上,由几位负责地方财务人员的统计中,向张专员提出一个大槪的数字,在记忆中好像折合八万到十万斤粮米的代价,包括一切军政应酬和尙未入帐的浮支。张专员毫不迟疑的吿诉我说:「不必多费唇舌,就把这些空额,搬到专署去,由昌乐的统筹会过帐好了。」如果是一位普通人来接事,那是没有一项不可以交代的。因为来历不同,由我们办理的机会不多,在手续上不能不加预防。张专员的毅然支援,在交代上省却了不少的麻烦。
  张专员在这裏住了一夜,翌晨卽行东返。我于那天召集有关人员,举行最后的一次县政会议,硏讨了一些办理交代的原则。大家都以万分沉重的心情,回首今昔。我力避形式上的一切措施,拒绝了大家筹划欢送的提议。我很郑重的向大家解释说:「我们的形式上的惜别,都是言不由衷,还有什么好欢送的。我们的眼泪还不就是最好的礼品么?」然后我去二十集团军总部辞行,作礼貌上的拜会。我走进夏楚中的办公室,他一看到我,就和往常大不相同的赶忙站了起来,打了个很亲切的招呼。我以很恭维的口气向他说:「在这几个月的工作中,幸蒙总司令的协助指导,还算没有大错,以后仍请总司令多多提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从脖子红到脸,态度十分谦虚,和往日的情形一比,直接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环。且很快的离开位子,绕到办公桌的外面,抱着我一条胳膀,一摇再摇,亲切有如久别乍逢的家人。赶快请我坐下,喊勤务兵倒茶拿烟,殷勤招待。这一突如其来的亲切,却使我这个卸任的县长受宠若惊,不知所以。我本来的打算,是表示一番礼貌,说完那几句话就要走的。但却没有料到会蒙总司令如此礼遇,坚持留我多坐一会,并立卽回到位子坐下,拿出一张总司令部的公用书笺,亲笔写了一张「兹委赵子贞为本部上校参议」的委令状,命勤务兵去加盖了关防印章,又亲手交给了我,且以极端和蔼的口气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明知道这个书笺上的上校参议,是一个没有根基的虚名空衔,但毕竟把我这一次拜会节目中,隐藏着的那些尶尬成分,消除了不少。我顺便又到副官处看看新委的县长关裕祥,相见之后,也是一阵面红耳赤,礼节显得特别周到。他向我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叫我一定想办法劝吿所有的县府人员,包括秘书科长在内,全部留任,继续工作。第二希望我以本部上校参议的身分住在益都,协助县政推行。对于第一点当然我会转达新任的意见,第二点全是一番客气中的场面话。事实上,我在他接事的当天,就搭乘了一部专署的卡车出了北门,从此离开了益都县城。我从十五岁到三十六岁,这二十一年的漫长岁月,几乎全是在益都境内渡过的。这次的吿别,很可能成了今生的永诀。至于他们接事以后的作为,以我的身份和立场,不宜在此多所记述,就让益都籍的有关人士,另觅机会,作较公平的论断吧!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历史大观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