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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6-08 18:08
鄌郚总编

六五、初接事区长被刺 息纷争匪谋揭穿

  
  我回益都接事后的第八天,时间可能是腊月十五以后的事了。在我心目中原很重视的第四区里,发生了一件惊人的大案子。那就是杨达山的一个传令兵,刺杀了区长常复祥。这一晴天霹雳,使我疑闷了半天,不敢遽信这一事件会是眞的。撇开公事不论,拿我个人的心情来说,照表面的形式评断,等于是这一个弟弟派人杀了另一个弟弟,任何人遭了不幸,都使我万分心痛。我们在危机中相识,我们在患难中渡过。互谅是我们的本性,互信是我们的力量。不论在利害上、权位上,我们都没有任何理由彼此残杀,这个消灭那个。我以坚决的自信,来估量这一事件的发生,绝不会有任何偏差和错误。我最初进城的那天,还看到常复祥活生生的向我报告四区近况,当时客人太多,我没有机会单独向他探询别的问题。同时他也可能觉得我旣然又回来了,来日方长,有话慢慢再说,谁会想到那次晤面,竟成为我们最后的诀别了。原则上,在我未来以前,就知道四区情形,一年来变得相当复杂,问题必然是有的。我在临朐任内,可能是八、九月间,一天,张专员在电话上忽然告诉我说:「益都杨达山写来一个报告,说有人在关县长面前说他的坏话,使他得不到上级的信任,精神十分痛苦。要我想办法把他调到临朐去,跟你驻在一起,什么苦他都愿意吃。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办?」我当时感到非常惊愕,谁会向关县长说他的坏话?除了四区本身,外面和他没有瓜葛,必然是本区的军政双方发生了意见。我毫无考虑的回答专员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杨达山的这种想法,可能是在地方上有了意见,一时年轻气盛,完全站在私人感情方面所作的决定。他没有想想,他是地方人,地方力量,在地方上才能发挥较大的作用。如果眞的调来临朐,不但失去了地方人的希望,也对不起地方人为他出钱出力,多少年来培植他的苦心,还是叫他安心在那边好好的表现吧!」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杨达山在四区的处境,很不如意。但其中的复杂原因,我则毫无所闻,我离开益都一年。由于地理环境的隔绝,本身任务的繁忙,对益都县政的演变,尤其是偏处最西面的四区,了解不多。在传闻中所得的印象,只是关县长对于各区乡中的自卫力量,隔阂很深,无法取得地方上的合作。其大部分原因是接触太少,彼此的困难,都不能得到对方的谅解,以致县府困窘在城里,没有人过问。如果我这次重回益都,都像近几天这样只在城圈子里面瞎忙瞎转,也难免不会重蹈关县长的覆辙,那又何必跑到济南去向刘厅长要求调职呢!原来我最初的打算,是接事三、五天略事安定之后,把一切案牍劳形、应酬接待的事,交给秘书科长,全权负责。我自己带着几十名卫兵,展开乡区的活动。和那些地方团队像陈有诰、黄麟钟、房益全、杨达山、蔡建亭等,分别共处一个时间,那些没有自卫组织的区乡,像一区五区九区,更须要亲自去看看他们的处境,召集基层同志,叙叙一年来的阔别心情,振作一下衰退了的奋鬪精神。那怕就是在一个地区呆上十天半月也好,除了详察地方实际情形,藉以了解他们的一切困难外,还可兼收共患难、同甘苦的意志结合。也和地方人士交换一些意见,作为县政措施方面的重要依据。就像我第一次接任益都时,先跑到各区各乡转了五十多天,才回来组织县政府是同样的意思。不过那个时候所防范的是敌伪,而现在所受到的威胁是共匪罢了。总之,我必须以实际的行动,证明我绝对不是做了城市中的县长,而忘记了我们抗战起义、甘苦与共的诺言。否则就可能因为一时的疏忽,或由于特殊事故,一旦引起误会,就很难消除这种心理变化可能产生的怨尤了。在我这次进城没有几天,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有一位临朐县议会的副议长周华轩,他不但是我益都师范的学长,又是两次临朐县府时候的同事,前后二十年的患难之交,关系不算不深。这天中午,突然接到他在东关的一个地址,写来一张纸条,要几万块钱作急用。按当时的币値,为数并不太多。我因和一些外来的客人谈论要公,无法问明这一纸条究系由谁送来的。就交李秘书写了回信,凑足了现款,派专人按址送去。可能是时间稍为迟了一步,人已离此他往,杳无踪影了。依正常而言,他应该直接跑来县府,连吃带住,再拿着钱离开。但华轩的想法可能是「你现在当了这么一座大城的县长,不能和以前在山区时候的同事可比,我是逃难过此,不便前往打扰。」仅此一念,却使我在朋友身上,和邻县互助的道义上,遗憾终身,有口难辩虚实了。所他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可能有许多基层的主要干部或民众代表来访,被负责传达的员工告以「县长很忙,没有时间,改天再来好了。」或是「不一定见县长,向科长报告一下也是一样。」久之,人去心离,或被误解讹传,很快就使你孤立在一个基础不稳的楼阁上,最后难逃其失败的结果。在和共匪展开鬪争的阵地上,更不可不愼。
  我这一个深入乡村的计划,原把四区列作最重要的一站。我在前面提到过,一个四区就超过昌乐全县赋税的银两,民情朴实,人事单纯。除了共匪阴谋企图揷足外,本身没有复杂的派系暗鬪。常复祥、杨达山一文一武,都是我在抗战期间,从最艰苦的环境中发掘出来,经过长期培植锻链,而成为县政上的骨干。他们对我个人间的关系,早已没有职别地位上的差距,而完全以情感的成分胶着在一起了。自我上次调离益都,一年来彼此念念不忘,其间且有杨达山要求跟我到临朐去的幼稚想法,就是这一事实的说明。区长常复祥更忠厚、更笃实,默默耕耘,功而不居。在一般的靑年中,那是态度最稳健,处事最有把握的一位干才。我一生也不会相信他会被自己的同事好友公开杀害。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杨达山跑来见我,一面哭泣,一面发誓,描述常复祥被刺的经过说:「杀常复祥的这个孩子,在三、四年前,因为反抗父母的管敎,离家出走,最近忽然带了一枝匣子枪跑回来。论关系都是一些乡亲,家长就送他来我队上当兵。平素都很听话,弟兄们也都说他表现的很好,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杀死常区长啊!我和常区长有点意见是事实,但并不是深仇大恨。并且县长现在又调回益都,我们的意见自然就会消除的,更用不着谁把谁来杀死。我再不懂事,也会知道杀死一个政府的区长,要担当多么大的罪名啊!」言下不胜悲愤。他并继续说:「我旣然闯下了这场大祸,实在对不起县长多年的栽培,我绝不会推卸责任,不管怎么说,杀死常区长的是我队上的士兵,我要想尽办法抓回他来,弄个淸楚。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常振祥带着区队,向我替他哥哥报仇。我旣不能和他开火,也不能甘心受他攻击。地方人都不明内情,也没有敢出来说话的,还请县长想办法解决,或者把我暂时调开四区。」这件事的突然发生,给我一个无情的打击。比三十年正月,我任敎育科长期内,陈子平区长被日军抓去杀害,还严重着很多。区公所方面是一位跟常复祥办公多年的周先生,来向我报告事件发生经过的。我先后听完了双方的说明,几乎了解了全盘的内幕。再加上我个人的推断分析,以及一部分成见在内,立卽决定对这一事件应该怎样去处理了。我所要求的基本原则,是和制造此一惨剧的阴谋者,其想法完全相反。第一要维持四区自卫力量的完整如初,第二要保障四区环境的安定如常,第三要消除大家旣有的歧见,切不能看到地方人自相残杀,使常复祥死不瞑目。我让他们尽速赶回四区,保持冷静,谁也不要找谁的麻烦。我分别告诉他们说:「如果你们对我还有几分信心,我会亲自到四区去处理这件事。你们现在都拿着枪,上着弹,像疯狗一样,地方人谁敢出头为你们评理息争啊!」接着,县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一重大事件,最巧的是在我接事的几天内发生,大家都认为是一种不吉之兆,心理上、气氛上,都表现出一股子忧郁的征象。当然,我自己内心里的难过,责任上的负担,更是难以形容的。万一发生了冲突,再增加上一些伤亡,那就更不堪设想了。所以我必须把握时间,越快越好。我本着自己一种强烈的成见,不动声色的调集了所有的传令兵,和由临朐带过来的特务队,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准备带往四区,作为自卫之用。时间非常短暂,命令又很急促,我心焦如焚,恨不得一步到达四区。所以出发前没有向大家宣布,也没有和任何人商酌,几乎是在最机密的情况下进行。我认为四区的这一问题解决不了,任何其他推行县政的计划,都变成不切实际了。不过这一行动,在最后的一段时间中,还是被一部分同仁知道了,他们多半都不同意我这一莽撞办法。有的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观察些日子再办也不迟;」有的说:「四区的情形如此复杂,县长在这种情况之下,亲自到那边去,实在不是时候;」也有人直接了当的告诉我说:「他们双方一开火,县长夹在当中,要向着那一边都不好,万一吃了亏,眞是太不値得了。」综合这些意见,都没有脱开为我个人的安全着想。但如果这些同仁和我易地而处,我敢断言他们也必会走我同样的途径,才有眞正解决问题的意义。否则就是敷衍、观望、逃避责任,任其毁灭了。大家看我意志坚决,深感难过,有询心眼较多,跑去告诉了兰惠。兰惠不知就里,以为我要带兵去鎭压叛乱,凶多吉少,要求我改变初衷。害我说了许多谎言,才告脱身。
  我把去四区的时间,通知了杨达山和周代区长。迁就火车的班次,在夕阳下山的冷风袭击下,我带了一百多人从金岭鎭下车。车站到街心,尙有一大段距离,我们没有立刻开到街里去。站上驻有八军的一位吕营长,他对此间所发生的枪杀件事,也早有所闻。并已命令所属,提高警觉,严密戒备中,他也见到过杨达山,劝告杨队保持冷静,听候县政府查明处理,但他对于我自己很快的亲来现场处理此事,也很感意外。吕营长告诉我说:「地方纠纷,我没有办法揷足,在兵力戒备方面,县长须要帮忙的话,在职权能力范围内,我愿尽力而为。」吕营长虽然不淸楚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却了解地方上发生这样的不幸事件,解决起来是非常棘手的问题。我把解决此事的构想,和双方对我个人的关系背景,向吕营长稍事提及之后,他认为办法很够理想,但也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他说:「如果他们双方对县长都有很厚的感情,当然会加强他们对这案件采用任何方式的信心,也只有具备这一条件,才敢如此一试。但大小总是两起处于敌对状态的部队,不是单纯的个人事件,希望县长还是特别谨愼为宜。」吕营长经验丰富,谈话极为诚恳,意见也非常寳贵,使我万分感激。我选定的时间,是在第二天的早饭以后,因为这一时间,共匪小组都已远去铁路两侧,不会受到他们的扰乱。当天晚上,我分别向杨达山和周代区长说明了我的计划,我说:「你们几个负责人可能已经明白共匪的手段有多么毒辣了,但两队的士兵,和地方人士,未必完全能了解他们的诡计。我为了彻底粉碎敌人的恶毒阴谋,使我们的县政推行无阻,就必须使每一个人都淸楚自身所受的愚弄和摆布,以求得大家全体的谅解和安心。我要同时召集你们两队的人讲话,也请附近的乡保长,学校敎员,以及金岭鎭街上的士绅,都来参加。我的目的是要把四区这个大家庭,全家凑在一起,作一次彻底的检讨,开诚布公的解决自己的问题。你们双方只要对我没有敌对意见,没有疑心,就照着我的话进行。」他们都表示深信不疑,乐于照着我吩咐的办法去做。我为了不使双方怀疑厚此薄彼,当夜没有住在杨队那边,也没有住在区公所里,就把我带来的特务队,分配在金岭鎭的西端,作了一次野外宿营。一方面隔绝双方的突变,一方面防范共匪的冒名偷袭,造成彼此的疑窦。
  一夜过去,旭阳渐渐爬上梢头。他们在金岭鎭街上,找到了一处平场,西面正好是一条高起来的矮陵,站在上面讲话,十分方便。杨队两百多人,枪枝揷在南边三十多步的地方。区队一百多人,枪枝揷在北端二十多步的地方。区公所职员和地方人士与会的也有数十人。特务队在庄外担任了临时的警戒任务。这次的集合,眞感到任重道远,成败一念的滋味了。大家都面色严肃,心情凝重。常振祥一见到我,就跪下磕了个头,使我心如刀绞,万感交集,也担心此举,会引起大家情緖上的激动,我自己的神情就难以安定,先流了不少的眼泪。好在会场上一片宁静,我终于有了一个向他们报告的机会。我一开始就很愤慨的说:「共产党害的我们够苦了。人民被杀,财物被刼,广大的地区,已非我们所有。我们在国军的庇护之下,能使我们存在的地方还有多少?我们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只能看到这条东西的铁路线,无法望见南北的良田沃野了。共匪还有一个最后的目的,非把我们这一点仅存的力量,全部消灭就不甘心。今日局面的险恶,远超过胜利前的抗战环境。国军开来,是我们开展局面,消灭共匪的大好机会,也是我们这些经过八年抗战,千锤百链的同志们,争取眞正胜利的最后一战。我们自己人什么意见都可以牺牲,什么纠纷都可以解决,只有和邪恶共党的国仇私恨,不能不彻底淸算。共产党缺乏人性,他们的手段又毒又辣,他们的花样诡计多端。我从十五岁开始,就读过许多共党的书籍,了解他们的组织,以及破坏对方的诡密阴谋,无所不用其极。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谣言煽惑,放线穿心,都是他们血不沾刄,而致对方于死地的狠策毒计。他们这些战术,对付那些没有脑筋,冒失不察,粗心大意的部队团体,都是百发百中,必能坐收渔利而不费一粒子弹的。甚至训练专人,打进我们的团体,装模作样,取得主管的信任,然后再找机会,制造事端。我们如果稍一不愼,疏忽失察,就会灾难突起,大祸临头。那个制造纠纷的共党份子,却躱在旁边装好人。今天共匪这种趾高气扬的局面,尤其是我们四区的复杂环境,周围都是共党的活动地带。我不相信像你们这些忠厚老实,仅仅没把心抓出来给人家看的处事方法,能隔绝他们的奸计诡谋,而不上当的道理。我敢绝对断定,这个凶手之刺杀常区长,完全是这一惨剧的开始上演,而丝毫不为大家觉察。如果我们不能忍痛止泪,及早停止彼此的互相猜疑,必使这场悲剧继续演了下去,而使大家弄个两败俱伤,让共匪在一旁拍手窃笑,最后恐怕连我们的尸骨也没有人为我们埋上半筐黄土了。常区长、杨队长,和今天在场的全体同志,都是和我一起抗战、共过患难的好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在四区没有急亲私党,没有宗族派系,绝对不会厚此薄彼,助强欺弱。大家都是县政府的台柱,都是开拓四区不可缺少的力量。合则全存,分则双亡。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深恐大家为共党所算,上了恐当而不自知。特别提醒大家,要深思熟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至于常区长的死难,我绝对不会放弃责任,大家只要调查淸楚凶手的来历和去向,就很容易知道这一事件的阴谋和背景。凶手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无知少年,和常区长从无瓜葛仇怨,失踪很久又复携械来归,杀人之后,再度匿迹。只要我们把头脑冷静下来,略事沉思,就不难了解这一阴谋的狠毒了。我离开益都一年,杨队长和常区长竟由同事好友,而至各存成见,互不谅解。这已经中了共党的挑拨,走进了他们的圈套,却都不被觉察。这些共党份子,看我又回来益都,杨队长和常区长的意见,自然就会消除,难以实现他们的阴谋。所以只有下此毒手,制造惨剧,使我们自己互相火并。试问我们面对这一事实的发现,应该采取什么对策,才是我们的生存之道。难道共产党把这一悲剧开头演了第一幕,而我们自己再接着演出自相惨杀的第二幕么?杨队长今天带他的全体弟兄来此,就是不逃避事实,不推卸责任的一种表现。凶手旣是在他队上当兵,退一万步来讲,其疏失察,那是必然要负的一种过失。在没有抓到凶手以前,我以万分的痛心和诚意,希望大家以我的看法作同一的见解。将来抓到凶手,或是另有更正确的资料,证明常区长的被刺,与杨队长本人确有牵连,任何时候我都可以负责依法处理,我绝对不会让常区长变成一个长埋地下,永不瞑目的寃魂。我也以最大的诚意,希望杨队长能自觉自省,带同全体弟兄,追念常区长殉国殉职的忠烈,以愧怼歉疚的心情,负起地方治安,协助区政推展的责任。」我当时由于感情上的激动,和责任上的压力,实际的讲话内容用了两个半小时才讲完。好多次的悲泣和愤慨,常把话题阻断而声音中辍。所有参加的人员,没有一个不泪洒衣襟,啜泣不已的。这一次的集合,收到了很大的效果。他们最初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到场,最后却是满腹的悲痛离去。我再把一部分负责人和几位地方士绅,邀到区公所里,进一步硏究精诚团结,一致对付共匪的方法。并立刻告诉常振祥,为了嫂侄们的安全,把区队的职务暂时交给别人,一同到城里去安居,且委派他为县府特务队的第四分队长。一面在县府服务,一面照顾哥哥的遗属。常区长的棺柩,于大家共同奠祭之后,暂且择地厝封,等局面好转,案子确定之后,再正式追悼安葬。我在一天之内,从集合讲话,开会交换意见,安排区公所人事职务,为常区长祭奠封棺,都在顺利中一件接一件的全部完成。常振祥陪着嫂侄,跟我乘坐黑天东开的火车,离开了多事的金岭鎭,许多人都到车站送行。吕营长很关心此事的演变,得悉和平解决,深感欣慰。我以悲切的心情,沉痛的感触,和大家告别,返回县府。原想局面安定后,此一不幸案件,不难弄个水落石出。岂料大局逆转,环境日恶,生者已无力照顾,死者也只有含恨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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