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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12-0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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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玲丨母亲的心愿

— 本帖被 刘文安 从 首阳文学 移动到本区(2020-03-05) —
  母亲的心愿
  王洪玲

  母亲,请您原谅我藏留下一件您穿旧了的贴身内衣!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时,我会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红色的纸盒子,掀开盒盖,里面有一个白色的方便袋,袋子里装着的就是母亲的贴身内衣。我解开袋子,只露出那件浅粉色贴身内衣的一角,我就停下来,我轻柔地把“她”贴在脸颊,深深吸着母亲那存留的特有的气味,止不住的泪水会奔涌而出,此时此刻恍若抱着的不是母亲的衣服,而是我那亲爱的母亲!想着我那苦难的父亲,二十六天里我痛失双亲的悲恸,我会失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痛哭,六年里数不清这样的情景,致使我落下了喉疾!
  我的母亲出生在山东半岛中部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村。
  在母亲六岁那年,姥姥生下了我的舅舅。正在月子期间,一天中午,姥爷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鬼子进村了!鬼子进村了!”吓得姥姥浑身哆嗦成了一团麻!姥爷赶紧用一根粗壮的草绳子系在姥姥的腰间,姥姥双脚蹬着井壁下入藏粮食的土井里,再把我的母亲也放下去,最后把包裹着的舅舅平放进篮子里,小心翼翼地顺下去,可不懂事幼小的舅舅还是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这可吓坏了姥姥和姥爷,姥姥哆嗦着用手接住,把系住篮子地绳子解开,一把把舅舅抱进怀里,慌忙用奶水堵住了舅舅的嘴,这才止住了哭声!姥爷迅速抽出绳子,刚刚盖上木板,还没来得及压土,木制的大门就咣当地被日本鬼子一脚踢开,四五个日本鬼子横冲直撞地往屋里奔去,机智的姥爷就在这个空当把一大筐还没入地的土肥,慌忙地倒在木板上,东翻西找的日本鬼子把姥爷家仅有的半袋子棒槌面也给抢走了!值得庆幸的是一家人躲过一劫!姥姥却因受了惊吓,从此便精神不好,因无钱医治,日久成疾!
  在母亲十多岁的时候,我的姥爷因长年在外给人家做木工活,夜里常常睡在潮湿的木板上,长年累月,腿脚受了潮湿也落下腿疼的难治的病(几近瘫痪),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就自然而然的都落在了年幼的母亲身上。
  又逢三年非常时期,娇小瘦弱的母亲不仅承担着地里的农活,还要提着蓝子到处去挖野菜,或者爬到树上撸树叶子,拿回家洗洗拌上丁点棒槌面,或者是地瓜面,甚至是地瓜根面子,然后放入锅里蒸熟,这就是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这样的饭食也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1959年秋后,靠天吃饭的庄户人,为了解决旱涝保收的问题,在上级领导的积极倡导下,年青的农民工加入了轰轰烈烈的修建高崖水库的队伍中!我的母亲也是其中的一员!十八九岁的母亲体质瘦弱,但坚韧的母亲硬是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重达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石头,趔趔趄趄地一趟又一趟,肩膀磨红了,肿了,破了,仍旧一声不吭,咬牙坚持!因为心里揣着梦想与希望:建好水库,涝时储水,旱时灌溉,能保证连年丰收,不再挨饿!干一天下来,吃的是地瓜和窝窝头!晚上大家伙就睡在扎好的帐篷里,地上铺的是干麦秸。数九寒天,母亲从家里走时仅仅捎带了一床短的盖不到脚的单薄的被子!每个寒冷的深夜,母亲总是冻得蜷缩在小小的被子里,也常常地被冻醒,只能盼望着黎明快点到来……
  历经一年的风餐露宿、艰苦奋斗,高崖水库终于在1960年七月胜利竣工了!大家伙欢呼雀跃着,相拥庆祝着,仿佛看到了来年那硕大饱满的玉米和弯腰微笑的谷穗;看到了饭桌上那香喷喷的玉米面窝窝头和黄得漂油的小米粥……
  后来母亲经人介绍嫁给了我的父亲!两个苦命的人从此抱团取暖,夫唱妇随……
  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随父亲去了新疆。在那里因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几经诊治也未见好转。在陌生的他乡举目无亲,困难的日子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惆怅又无计可施的父亲蹲在医院的角落里,暗自垂泪……这一幕正巧被要去食堂打饭的一位山东籍女军医看到了,(也许是咱山东人特有的热心吧!)她来到父亲面前,热情地询问缘由,父亲一五一十地将母亲生病又无钱医治的事情都细细告诉了这位女军医,她认真听完父亲的诉说,二话没说,拉着父亲就去食堂打了饭菜,送给父亲,并随父亲一起来到我母亲的面前,详细寻问了母亲的病情,听罢一拍胸脯,斩钉截铁地说:“没事,大人孩子我一起保!”
  在女军医精心治疗下,已奄奄一息的母亲竟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也顺利地把我生了下来!
  在我六个月的时候,父亲又带着一家人回到了山东老家!父亲说:“你娘俩差点在新疆送命,我必须把你们带回来……”
  对于这位新疆的恩人,父母从来没有忘记过!父亲常说:“如果当年没有碰到这位女军医,后果将不堪设想!当时钱没钱,人没人,饭都吃不上了,你娘又命在旦夕,你七岁的姐姐和三岁的哥哥还在几十里之外的临时的家里,路上狼群出没。在你母亲病情稍微稳定以后,好几天没回家的我也担心你哥姐的安全。那天天还没亮,我就匆匆地往家赶,二三十里的路程我恨不得一步到家!就在我离家还有三四里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有两个小孩在定定地站着,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哥姐,我就急忙往她(他)俩跟前跑,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听到你哥朝我喊:“爹,你快看,有个狗在那里坐着!”我顺着你哥的手指往旁边一看,可把我吓坏了,哪里是什么狗啊,是一只狼在静静地瞅着你哥和你姐,就在我猫下腰捡起石头时,看到那只狼已起身往河边跑了!我一手领着你姐,一手领着你哥往家走,边走边训斥你姐:“让你们在家不要出门,出来就有危险,你为什么还是领着弟弟出来这么远?”姐姐说:“家里没东西吃了,只有凉水!弟弟总是嚷嚷着要去找俺娘!”我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若不是碰巧我回家,你的姐姐和哥哥恐怕也让狼给叼走了,一旦这样,我和你娘可还怎么活啊……”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我腼腆而害羞。每当出门总是拽着母亲的衣角,遇到陌生人就慌忙地躲到母亲的身后(多年以后,这竟成为我对母亲的幸福回忆)。
  上学以后,母亲给我的零花钱也仅仅是三两毛钱,剩下个毛儿八分的,我就忍不住糖的诱惑,买上几块!一路上一块也舍不得吃,揣在有补丁的兜里,用手不停的摸了又摸,心里那个美呀,是无法形容的!蹦蹦跳跳着快到家了,老远就开心地呼唤着母亲!一见到母亲就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已经被我的手捂热变软了的花生糖,和母亲一起吃!我总是闭上眼睛,舍不得咀嚼,慢慢地让糖在嘴里自然地融化,细细地品尝那香香甜甜的滋味!(时过境迁,这美丽的滋味却再也找不到了!成为珍藏于心底的醇厚的记忆!)
  我的母亲生性温和,与人为善,不论是和邻里,还是妯娌之间,总是宽厚待人,从不与人斤斤计较!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常常告诫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看人不要只看人家的缺点,多看人家的长处,要取长补短。”母亲一生从不背后说人长短,受了委屈也咽在肚子里,告诉我要“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2013年初秋时节,我的父亲病重, 在与病魔抗争了三个月之后,于当年农历七月十三日下午七时,留恋的,不舍的,挂牵着,又无可奈何的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他历经沧桑的世界!
  当我们都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中时,我的母亲又病倒了!滴水难咽的母亲血管细若游丝,输液都不进了!我们兄妹三人手足无措,难道冥冥之中这就是天意,是父亲对母亲的召唤吗?病倒的母亲曾经和我们说:“你爹说了,让我别和他落大了!落大了就追不上他了!”每当想起父亲留给母亲的这句话时,我们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于是我们寸步不离,不分昼夜地守护在母亲的身旁,就怕母亲真的应了父亲的嘱托,也抛下我们,撒手而去!
  中秋节前夕,病重中的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她很想到高崖水库去看看!为了了却母亲的心愿,我们兄妹三人驱车载着母亲一路向南,来到了久违的高崖水库!在一个亭子间,我们小心翼翼地把母亲从车上扶下来。母亲扶亭而立,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母亲的眼睛湿润了:“五十多年前,这里一片荒凉,满山遍野只零碎地站着几棵蔫儿吧唧的槐树……”母亲幽幽地说,“而现在,这里绿树成荫,果树成片,流水潺潺,风景秀美!现在城里人喝的就是咱水库里的水……”母亲说着,脸上露出了欣慰和幸福的微笑!
  我们兄妹三人还是没能留住母亲,在父亲去世仅二十六天后,于农历八月初九凌晨三时安详地离我们而去!享年七十一岁!
  在出殡的那天,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想那是天公也在为母亲痴情地追随父亲而感动的伤心落泪……
  母亲啊,我多么想再拥抱您一次,多么想让您再多陪伴我们一刻,让我再在您温暖的怀抱里,再享受一次您温柔的抚摸。也许在您的心里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女们已抵不过与您风雨同舟五十多年的父亲的牵绊!您还是匆匆地追随父亲去了……
  母亲您可否知道:在父亲和您走后,女儿的天空塌了!在你们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了心的依靠,不分昼夜的沉浸在痛苦的哀思之中无法自拔!尽管我在给母亲圆坟后的当天下午就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以为可以分散或者减轻那痛彻心扉的苦楚!可是——完全不能啊!
  如今能够伴随着我的只有双亲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循循善诱的教导!而这些也将像孔明灯一样照亮我前行的路!
  祈愿在天堂的至爱双亲安然无恙,幸福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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