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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02-12 07:02
鄌郚总编

肖金光丨这年过得不寻常

  这年过得不寻常
  文|肖金光

  同村子里所有的人一样,八十岁的二爷爷这辈子头一回过了一个憋屈年:村子被封,成了一座“孤岛”;村里的人不让外出,外村的人不让进来,本来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过的年,竟然被搞得冷冷清清,年不让拜了,亲戚不准走了,你说这是过的哪门子年?
  二爷爷心思起来就有些窝火,怪来怪去,这都是那“新型冠状病毒”惹的祸!让好端端的过年变了味。
  二爷爷一辈子就生了三个女儿。就因为是没生下一个带把儿的男孩子,年轻时曾被村里人戏称作“绝户头”。绝户就绝户吧,命运的事儿,怨不得人。可谁知到了老年,比起村子里那些有儿子的同龄人来说,生活滋润多了,不说别的,就说这住房吧,二爷爷住的那三间砖瓦房,虽然不很高大宽绰,可屋里面被女儿们拾掇装修得明晃晃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冬天有暖气,夏天用空调,小日子过得舒坦敞亮。人上了年纪,平常日子里也就没啥奢求,最愿祈盼的就是过年,女儿,女婿和外甥们一大帮子人涌进家门,这个喊:“爷娘过年好!”,那个吆喝“姥爷姥娘过年好!”,二爷爷听着心里就舒坦。
  大年三十,吃过午饭,在镇上当干部的大外甥就捎着对联和一些年货进了门。二爷爷急忙迎了上去,拿眼一瞧,见他嘴巴上严严实实地戴着个大口罩,心里话:现在的年轻人就爱搞些花里胡哨的新时尚,你说这好好的天,凭白无故地戴哪门子口罩,怪不利索的。心里的话,没说出口。
  大外甥看姥爷一个劲儿地瞅自己的脸儿,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便摘下了口罩,“姥爷,前天县里开会了,湖北省武汉市发生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疫情,这疫病人传染人,目前还没有特效的治疗药物。县里要求我们乡镇干部,过年期间要人人在岗,防范那些从武汉市回家过年的人;还有上级要求我们告诉大家,过年期间严禁走亲串门,大家伙都要待在家里自我隔离,同时还要勤洗手,出门要带口罩。这不,今年的对联我也捞不着帮你贴了,给你送来年货得赶紧回镇上去。”说完,大外甥便放下手里的年货,又重新带好口罩,急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望着大外甥那出门的背影儿,二爷爷心里那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话:这当干部的净是糊弄人,你说那武汉市离咱这里大老远远的,那啥病毒还能传过来,再说这过年就是拜门子走亲戚的时候,叫你们这么一说,俺看这年也甭过了。
  生气归生气,可年还得继续忙活,大外甥捞不着给贴对联,那就自己贴。如今生活好了,别看二爷爷已上了岁数,可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他叫老婆子到炉子上熬好了面糊,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贴起对联来。
  二爷爷正干得起劲儿,忽然村子里的大喇叭开始响了起来,二爷爷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支愣着耳朵细细地听,“咱们村里的老少爷们请注意了,接上级的通知,受武汉疫情的影响,今年过年不许串门子拜年,不许出门走亲戚,大家伙都要各自待在家里,打扫好自家里的卫生,勤洗手,要是出门办事情的话都必须戴好口罩……”
  “啧,啧,咋跟大外甥说的一模一样。”二爷爷无心再细听下去,继续去忙着手里的活。
  这人上了年纪,腿脚也不那么灵活了,等二爷爷把那门窗上都贴上了大红对联和过木钱儿,太阳已经西斜了,借着那抹夕阳的余晖,二爷爷又摸起扫帚,把院子里的旮旮旯旯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这便站下身子,从口袋子里摸出根烟卷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着,随即一缕淡蓝色的烟雾便在他眼前袅袅地升腾起来。
  等天黑下来时,二爷爷把一切该拾掇的活儿都干完了,这才遛达着进了屋。屋里的电灯早已拉亮了,照得满屋子里明晃晃的,厨房里的二奶奶早已把年五更里吃的水饺都包好了,还顺便多包了一些,准备这顿晚饭也下水饺吃。
  二爷爷瞅望着老婆子下进锅里的水饺还没煮熟,这便一腚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顺手又点上一颗烟,边“叭嗒”着边往那几净明亮的窗户上看,就见灯影里那一溜贴好的大红色的过木钱儿,在晚风徐来的吹拂里,上下起伏地飘荡着,窗外不远处的大街上,时不时地传来几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夹杂着一些孩童们的欢笑声,二爷爷听着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浮起了笑模样。
  吃过了晚饭,老俩口子没有打开电视去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那晚会里的节目差不多年年都是一个样,没啥新鲜玩意,看俗烦了,还不如早早躺进被窝里歇歇。躺在被窝里一时半霎又睡不着,老俩口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啦着呱,啦着啦着就啦到了有关庚子年里的那些事上来,二爷爷叹了口气,“甭怨这过大年里闹瘟疫,过了年是庚子年,这庚子年里就肯出些邪毛鬼祟的事儿,听老辈人讲,那1840年八国洋鬼子进北京,1900年清朝末期遇上世所罕见的大旱,活生生地饿死了无数穷人老百姓;1960年全国大饥慌,那些年头都是庚子年。”
  听着二爷爷说的那些不着调的呱,躺在一旁的二奶奶不由地撇了撇嘴,“老头子你说的那些都已成了‘老黄历’了,现在的社会这么发达这么好,只要大家伙都听从上头政府的按排,咱大外甥说的那瘟疫是掀不起大风浪来的。”
  老俩口子正啦的起劲儿,忽然窗外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鞭炮声,“睡吧,听这外面放鞭的阵势,保准已是十二点了,早睡早起来过年。”二奶奶便说便翻过身去,不大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二爷爷回想着白天里大外甥和大喇叭里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没多久,就又被邻居家的鞭炮声惊醒了,他拉亮电灯,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便急忙推拥了一下还在睡梦中的二奶奶,“老婆子,都四点了,都起来过年了。”
  老俩口起床后,便忙活着下水饺,摆供品,敬柱香,发纸马,放鞭炮,等吃过了年五更的水饺儿,天空中已开始朦朦胧胧泛起了亮。两人这才忙不迭地换上头年前女儿们给买来的新衣裳,二奶奶往客厅里的茶几桌上摆放上了花生,瓜籽和高粱饴糖,二爷爷也拿出来了二十多块钱一盒子的“蓝八”烟,满怀欢喜地等着那些小辈侄孙们来拜年,可等来等去,大门外的大街上一直是静悄悄的,往年那你进他出拜年问好的热闹劲儿没出现,直等到太阳有一杆子高了,二爷爷实在等不下去了,这便起身正了正衣襟,迈步来到了大门外四下里一瞧,见街巷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家家户户门楼子上贴着的大红对联在阳光里熠熠地泛着光,二爷爷不由地顾自叹着气,“看来这本来热热闹闹的年真的被那瘟疫给搅黄了!”
  二爷爷无精打采地转身回了屋,重新坐回了沙发里,无可奈何地撕开了那盒自己平常日里舍不得抽的“蓝八”烟,抽出一根塞进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叭嗒起来。
  瞅瞅天快响午了,二爷爷便吆喝着二奶奶拿来高压锅,正打谱把大年夜里供奉财神爷的那只笨公鸡给炖上,好伺候着明天大年初二闺女们来时摆上桌,还没等把高压锅放到烧炭炉子上,忽然他的那部老年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急忙拿起手机凑近耳朵儿一接听,是那二闺女打来的,“爸爸,明天我们一家人就不回去给你和俺娘拜年了,等这场瘟疫过去了,俺们再补上。”
  二爷爷心里一急,想说句什么话儿却没出口,刚把手机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大闺女的,老人心里一喜,本寻思着这当老大的明天准保来,可手机里传来的话让他的心立时凉了半截:大闺女家明天也不来了。
  看看,仨闺女有二个来电话说年初二不来走娘家了,那俺打电话问问老三,要说这三闺女是最孝顺了,二爷爷心里寻思着,随手拔通了三闺女的电话,可谁曾想她回话更干脆:爸爸,我们明天也不回来了。
  放下手中的电话,二爷爷心里感到空落落,本来昨天夜里没睡好觉,这会儿就觉得满头昏沉沉的有点不好受,干脆躺在床上睡上一觉起。
  等他一觉醒来,又见西边的太阳快落山了。二爷爷便起身来到了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蹓达着,就在这时,村里的大喇叭头子又响开了,“村里的老少爷们,为了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坚决打赢这场消灭疫情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从明天起,咱们村子所有的出村路口,全部设立走亲劝返点,希望全村人听到通知后,都自觉遵守,老老实实的各人待在各人的家里,不要出来添乱子,在这里特别说明的是,不管谁家有与武汉方面人员接触的人,都必须如实到村委里来汇报一下……”
  听着喇叭里喊着的话,二爷爷不由地有点心烦意乱起来,“吆喝,这阵势咋越呼弄越大起来。”
  第二天早上,外头的天已大亮,二爷爷依旧是赖在被窝里没起床。办往年这大年初二的日子,他和二奶奶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扫地抹桌子,切肉摘好菜,忙里忙外地拾掇好,刚等着女婿和外甥们进门来。可今年倒是好,难得的一份清闲。二爷爷躺在床上一直磨蹭到大半响,这才起的床来,闲得无聊,就想到大街上去逛逛。
  二爷爷走出大门口,抬头望见满天空中阴沉的厉害,麻溜溜的西北风吹的人身上有点冷,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襟,拽下了帽沿子包严实了头,顺着门前巷子便蹓达到了村里那条东西大街上,扭头往村东口望去,就看村口那座小桥的桥头上,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一堆新鲜土,二个村干部正有模有样地戴着口罩站在那儿值着班。“看来这回动真格的了”,二爷爷嘴里兀自嘟囔着,便转身去往村庄西头走,村子西边的大路往西连着那条南北向的县公路,平常日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们特别的多,可今日儿却一个人影儿也没望见。
  二爷爷蹒跚着一直朝前走,老远就瞧见出村路的路口上站着好几个人,待走进跟前这才看清楚,是村支书亲自领头在值班站岗。他们个个嘴巴上捂着大口罩,二根缀满小旗的红彩绳横揽在大路的正中间,一块竖立在路中央的木板上,贴着一张写着毛笔字的大红纸:走亲劝返点。
  二爷爷正想再往前凑凑看,没成想那村支书转身朝他迎过来,“二爷爷,过年好啊!”
  “过年好!”二爷爷扬着笑脸应承着,心里话:这孩子可是今过年头一个问俺好的人。
  “二爷爷,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上头要求每个人都要待在家里别乱出门,天又这么冷,我看你老人家快些回家去吧!”
  二爷爷望着那满是认真的村支书,刹那间心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来,忙点下头,正想转身往回走,忽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在那二根拦路绳前停下来,随着车门子的敞开,里面走下了三位戴着口罩,穿戴干净整洁,晃眼一看就知道是当干部的年轻人,就见头前的那个人弯腰钻过那拦路绳,来到了村支书的面前,详细询问着这走亲劝返点的工作情况,听到村支书说没有放进和放出一个串门走亲戚的人时,很是满意的点着头,然后又十分仔细地朝站岗值班的人员提出了一些具体要求,正想转身离开,一晃眼,看到了一旁没有戴口罩的二爷爷,忙走上前来关切地问,“这位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值班?咋没戴上口罩呢?”
  他这么一问,弄的二爷爷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一急,竞然脱口说起来,“俺家里还没来得及买上口罩呢。”
  站在一旁的村支书急忙向前打圆场,“这位是俺的二爷爷,老人家非常支持村子里的工作,怕俺们这些年轻人把走亲劝返的事儿办不好,特意前来照看照看。”
  那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好样的,有像老人这样的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咱们防范疫情扩散的工作一定会做的非常好!”说着话,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新口罩,顺手递到了二爷爷的手中,“老人家,这包口罩送给你,你就留着自己戴吧!”
  二爷爷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口罩,张口结舌的不知说啥好,身边的村支书却笑嘻嘻地搭上了话,“二爷爷,你还不赶快谢谢咱们的县委书记!”
  “什么?是咱们的县委书记。”二爷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眼不眨地望着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顿时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
  怀揣着县委书记送给自己的那包新口罩,二爷爷满是感动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喊:“老婆子,咱们也要听从党和政府的号召,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过好这个不同寻常的新年吧!”
  “那你觉得不憋屈了?”二奶奶掩着嘴儿偷偷地笑。
  “不憋屈,不憋屈,这都是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大伙儿好!应该的,应该的”二爷爷不由得红了脸,满是愧疚的小声嘟囔着。
  不远处的村子里,时不时地传来几阵清脆的鞭炮声,给这异常冷清的乡村泛溢起了一抹欢快的喜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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