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其文，温厚其人
路来森
因了偶然的机缘，走上了写作的路子；又因了写作，认识了楚天舒。交往渐深，相知就益厚，于是，就知道了楚的为文为人。楚天舒，为文，清雅风致；为人，则温厚醇和，极易相处。
楚天舒精于小说写作，他的小说，多取材于乡村生活，是他所熟悉的草木风物、世情百态。这极易让人想到前辈文人孙犁、刘绍堂等人的作品，只是，相较之下，似乎楚的小说更加“唯美”。
他的笔下，没有大奸大恶之人，也没有大人物，最大的不过是个副局长，更多的则是孺孺乡人：村官村民、村夫村妇、少男少女。但俱是清正朴率，淳和美好。纵是作品所臧否的人物，也多大醇小疵，不影响人物的可喜可爱。《寂寞如鲜花般盛开》中的国局长，为人走关系，赚于小情，并非贪利害人之辈，其行为，虽不合理，却是合情；《菜园子》中的生产队长，常常提一瓶酒，到菜园中与守园人石村喝一口，似乎有点揩集体的油，但此人，在那个特殊而贫穷的年代，充满了机巧和机智，发展副业，努力使自己的生产队变得富足起来。就我认为，楚天舒的小说，最唯美的表现，还是对一系列女性人物的塑造上。《夏夜里的胡琴声》中的夏士莲、《瘫巴男人的媳妇》中的翠莲、《菜园子》中的相英、《找个媳妇过日子》中的余萍老师等等，俱是淳朴、性情，对他人，充满了同情和爱心，执着于爱，芳心不悔；没有私利，毫无所求，只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她们美得朴素，美得执着，美得让人禁不住怀想那些渐行渐远的遥远的人性的本真。楚的小说，不仅人物形象塑造的美，而且还善于为人物的活动，安排诗性的场景，诸如，河边、月下、山巅、草地等，景美、情美，相得益彰，很好地渲染和扩张了人物形象的美。
何以会写出如此唯美的作品？盖是源于楚天舒品性所致。他以一颗澄澈之心，怀看大千世界，自是乾坤朗朗，笔下一派清纯风雅。
我觉得，好的文学作品，应该形成一种“文学场”，进而产生一种文学张力，去感染、感动读者，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深陷、笼罩其中，从而得到深美的阅读享受。而“文学场”的形成，盖是取决于两点：一是表现，二是表述。楚天舒的小说，并没有刻意去表现所谓的深刻的社会主题，不悲壮、不激烈、不伟大；但他表现的却是更为普遍的人情美、人性美，甚至于一些生命本原的东西。如是，就更深刻、更永恒了。一场车祸不幸发生了，本该对立的两家人，不但没有对立，反而互相帮助，互相慰抚，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境界？从朴实的乡下人身上，我们看到了人性的至美（《瘫巴男人的媳妇》）。一个人，自小到大，在不断成长，而成长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认识自我的过程，这个过程，会有些朦胧，有些奇异，《槐树林》中的少男少女，不就是如此吗？那种对性的朦胧的认识和向往，不就是一种对人类生命本原性的探索吗？楚天舒的小说，有些地方写到性爱，但却不俗艳，不色情，而是让人感觉到“必然如此”，才是应该的。“如此”了，人们才愈发觉到“那人那事的美好”。“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两情相悦，本就是一种生命的天性，一种人生的永恒。表述，是技巧，是过程。楚天舒的表述手法，可谓摇曳多姿，诸如，穿插叙述描写、突兀奇崛而出人意表的结尾等等。但我更为赞赏的还是楚天舒小说中的那种意境，那种笼罩全篇的境界、氛围。读他的《夏夜里的胡琴声》，我几乎是击节而赏的。那哀怨的胡琴声、那洒满清辉的月夜、那涓涓流淌的泉子河，那一对痴情男女的款款深情，共同构成了一种幽秘的情境氛围，缠绕着、酝酿着。让人不忍猝读，读罢，又让人低回不已。这，又极易让人想到俄国作家果戈理的短篇小说《五月之夜》：烂漫、激情、灿绚，但楚天舒的《夏夜里的胡琴声》，似乎还多了一份缠绵和幽悄。
阅读文学作品，我是极苛求于它的语言的。文学语言，必须高于生活语言，那才具有文学鉴赏性，才能带来阅读美感。看到一些所谓的作家，长篇迭出，拍影视，情节不奇；阅读欣赏，又语言干瘪无味，名为文学创作，实则文学“自慰”，作品出版之日，即是沦为垃圾之时，真是让人不堪。楚天舒的小说，则非如此，语言极是唯美。叙述语言，娓娓道来，干净而明快，如野花秋露，清爽怡人；描写语言，善于营造氛围，情境感极强。例如，《瘫巴男人的媳妇》中，翠莲与自己相爱的人“快乐”之后，作者写道：“窗外，一群红蜻蜓在空中飞来飞去，时而抖动着翅子停留在半空，等待同伴追来，时而振翅飞去，把同伴甩在后面，像鱼儿游动在水中，无拘无束，自由而快乐。翠莲望着窗外，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加入了那群红蜻蜓，自由快乐地飞翔。”既展现了当时美好的情景，更烘托了翠莲彼时的欢快心情。在《夏夜里的胡琴声》的结尾，作者写道：“那天晚上，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村庄。东南风吹来，村西河坝上纳凉的人们又听到了老辽的胡琴声。琴声如山涧泉水般清澈透亮，逶迤绵长。人们在琴声里谈天说地、评古论今，享受着庄稼人自由快乐的日子。啊，夏夜里的胡琴声！”抒情的、浪漫的，渺远的，有一种清风浩荡般的美韵。
所以说，对于楚天舒的小说来说，阅读的过程，就是一个审美享受的过程，“你只管顺着书里的缓慢情调和琐碎细节一路流淌下去，像坐在乌篷船里听雨声淅沥，昏天黑地，经宿未眠，天明已至渡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