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锡奎｜冰的糕
儿时的冰糕，又叫“冰棍儿”。 冰是冷的，也不能像“糕”那样充饥，但却充满诱惑，无法抵挡孩子们的热情。
一层油光纸，半透明，上面印着几朵浅蓝色雪花，或者干脆白纸一张，打开来，里边一根棍，一块长方冰坨。包装好坏无所谓，重要的是内容。有的冰糕纯白色，是用了白糖的，也有“黑心”厂家加糖精的，成本低利润高，甜得发苦，越吃越渴，害人不浅；有的深红色，是添加红糖的，甜度适中，色味俱全，讨人喜欢；后来，又有奶白色的，加了牛奶，是冰糕中的极品，论辈分属于今天市面上奶油雪糕的长者，要是手头没有一毛钱以上积蓄，只能靠边站，眼巴巴看着咽唾沫。
夏日里，兜里要是没有一两毛钱，简直就是暗无天日。一旦有了几个钢镚，买冰糕是第一消费渠道。大街小巷，公路旁边，只要烈日高照，就有卖冰糕的扯着嗓子吆喝。“冰糕----冰糕----”。听到叫卖声，孩子们顾不上午睡，一溜烟跑出家门。有的孩子手无分文，只得回家求爷爷告奶奶，求之不得的，就连哭带闹，甚至满地打滚。
看到有人出来，卖冰糕的便越发来劲，像按了重播键一样喊个不停，直到把家长口袋里的零花钱喊出来，完成一笔生意才罢休。老人嘴里数落着孩子：“光知道乱花钱！”孩子却不管那么多，甜蜜蜜地冰糕入口进肚是第一位的。卖冰糕的也被埋怨：“三日两头来家门口惹事儿！”卖冰糕的即使听到了，也若无其事地跨上自行车，“冰糕----冰糕----”他看到胡同的另一头，又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
卖冰糕的有男有女，有长有壮，年龄大的或男青年一般头戴斗笠，年轻的女青年戴白色“的确凉”太阳帽，骑着自行车，后座有一纯白色木箱。箱子盖只能开一半，以尽可能减少打开后高温空气乘虚而入。让孩子们想不明白的是，箱子里还有一方小棉被，都知道盖上被子会暖和能热乎，怕高温易融化的冰糕，竟然不怕热？！
记得还没上学时，一支冰糕两分钱，物虽美，价不廉，因为兜里实在没几分钱。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枚二分硬币或两枚一分硬币，卖冰糕的麻利地停车、打开箱盖、掀开小被，掏出冰棍。一阵清凉袭来，唾液腺早就开始加速分泌了。
本来，人人囊中羞涩，但后来政府调控不力，物价上涨，成了五分钱两只。要想买一支，就得花三分钱，白白地折掉半分钱，那叫一个心疼，要是自个一次性消费五分钱买两只，未免有些奢侈。两人合伙？如果两个人是亲兄弟还好，往冰糕箱子上拍上五分，一人一支，否则，谁拿三分，谁拿二分？还真是难题。但也有聪明的，村里小明，主动出三分，同去的小伙伴承担二分。
买到冰糕后，小明咬人家的冰糕一口，算是找齐了。那一口，直咬得小伙伴肉疼，怎么瞅都觉着咬掉的那一大口，值一分钱还要多。我相信，一支冰糕绝对可以反映小伙伴之间的智慧和友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同样，吃冰棍也不能心急，要把吃的过程拉长，慢慢享受。一般情况下，先是吮吸糖分，咂一口，透心凉，满口甜，一脸乐。冰糕周身冒着白气，越吮吸越瘦小，甜滋味越来越淡，红糖冰糕成了白白的冰疙瘩，但仍然不会一口吞进去，更舍不得扔掉。有时，为了充分享受消费成果，有的孩子绞尽脑汁。找来一根细线，把冰糕棍系紧，另一端栓在炕头墙壁的钉子上，或者开启着的窗扇上，躺下来，张开嘴，眯上眼，对准悬在上方的冰糕。嘀嗒、嘀嗒，一滴，又一滴，甜甜的冰水滴进嘴里，滴进了心里，滴开了孩子灿烂的笑容。
穷日子里的大人孩子，即使花一分钱也要掂量掂量，谁要是拿着一块钱买冰糕，绝对被视为有钱的主。还别说，真见识过花钱不眨眼的。有一年，大解放卡车拉来了一批知青，住在我们村里。一到夏天，卖冰糕的最喜欢在他们的宿舍前转悠。大城市来的年轻人打扮时髦，卷毛、墨镜、喇叭裤、高跟鞋，在社员们看来，属于奇装异服的打扮。他们花钱大方，白面馒头吃不完就丢到墙外，不知撑死了我们村的几只狗。更气人的是，买冰糕时，他们都是拿着搪瓷茶缸出来，一买就是好几支，而且吃到没有甜味了，就顺手扔掉。大肆浪费的行为，屡屡遭到农村人的白眼。孩子们怀疑，他们的脑子里不是进水了，而是进了冰水被冻坏了，咋就不知道节约？他娘知道吗？
穷得买不起玩具的时候，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玩物。吃冰糕享受的是一种甜美，而当把浸润在棒棒里的最后一滴汁水吸完时，玩冰糕棒就成为另一种乐趣。冰糕棒长约十公分，宽不足一公分，薄薄的，有韧性，可适度弯曲。积攒起来，平时放在口袋里，没事时可以用来编一个五角星、或者编成雪花状、网格状等各种样子。
还有一种玩法，两三个小伙伴聚在一起，每人拿出相等数量的棒棒，凑在一起，石头剪子布确定先手。然后，一只手握住一大把冰棒，突然放开，就会散叠在一起。游戏的规则是在不触动别的木棒前提下，谁“解救”得最多谁就赢。游戏很简单，但要考验耐心、眼力、判断力，杂乱无章的一堆棒棒，要静下心来，足够细致，方法巧妙，先易后难，以智取胜。在没有虚拟网络游戏的时代，看似简单的自娱自乐，同样让童年充满趣味，甚至可以锻炼心境受用一生。
如今，不管寒暑，无论冬夏，各种各样，多种口味的雪糕冰块冰激凌充斥冷饮食品专柜，但没有任何一种能够比得上从前的冰糕，拥有那样单纯的甜美和弥久的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