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莱阳,胶东腹地已无国民党军的踪影,连续作战极度疲劳的东线兵团进驻掖县、平度、莱阳、胶县等地休整.
胶东突然安静下来.一直到3月初,足足两个多月,整个山东一片寂静.
寂静的山东,走到了历史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上.
但是,宁静预示的并不是和平,只能是又一轮大战的即将来临.
此时,东线兵团的首长们正在积极筹划1948年向山东国民党军发动进攻的战略方案.山东国民党军则忙着调整部署,准备防御.
国共两军的角色,转眼间来了个大转换.
斗争环境变了,下一步的任务变了,部队如何适应新变化,担负起新的历史使命?东线兵团首长贯彻中央军委指示,迅速作出决策.一场以"诉苦"和"三查三整"为主要内容的大规模的新式整军运动在全兵团展开了.
当年担任9纵政治部主任的仲曦东老人回忆潍县战役时,开头就说:"没有新式整军运动,就不可能有潍县战役的胜利,也不可能有1948年春季攻势的连战连胜."很多老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据仲曦东讲,新式整军运动"是形势逼出来的,是当时要把反攻发展到进攻的必由之路."他在回忆录中写道:
1947年7月以后,为支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我纵打了南麻、临朐、蚬子湾等许多仗.从战略全局看,这些仗非打不可,是胜利的.但从9纵具体情况看,几仗都没打好,部队伤亡很大,对部队士气影响也很大.当时的情况是:新战士多,缺乏必要的训练,军事技术水平显著下降.基层干部新提起来的多,指挥水平和训练水平也明显下降.对蒋军新的防御形式——子母堡群不适应,虽然积累了许多经验,但没有时间总结,没有提炼出一套克敌制胜之术.由于部队连续作战,受挫多,又无必要的时间整顿,致使士气下降,甚至影响了若干中上级干部的情绪.当时公认9纵是能打仗的,对蒋军任何一个部队全无畏惧之心,但这时却产生了变化.新式整军运动就是要解决这些政治、思想、军事等重大课题.
东线兵团几个纵队的情况差不多.有的老人回忆道:1947年9月初,为策应胶东内线作战,谭震林指挥2纵、7纵等部队,以数倍于敌的兵力,攻击刚刚侵占诸城立足未稳的敌整编第64师156旅,竟没有拿下.部队士气低落,思想紊乱,怪话满天飞.
1948年1月上旬,东线兵团和所属各纵队先后召开师以上和团以上干部会议,进行新式整军运动的动员部署.兵团政委谭震林和政治部主任谢有法到各纵队巡回指导.
据27军(9纵于1949年2月改编为27军)79团团史资料记载,9纵的新式整军运动是从诉苦教育开始的.
诉苦之前,9纵文工团到部队演出了大型话剧《瞎老妈》.剧中主人公青州和母亲被恶霸地主 "王铁耙"摧残迫害的悲惨情节触动着剧场上每一名指战员的灵魂,使他们从内心深处产生强烈共鸣.
当看到青州被地主儿子硬逼着趴在地上当马骑的时候,战士们愤怒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有的忍不住哭出声来.
突然,一名战士站起来,举起冲锋枪,朝着"王铁耙"扣动了扳机.
枪没响,枪膛是空的.
这名战士回过神来后,把枪一扔,放声痛哭.
《瞎老妈》的演出,勾起了广大指战员痛苦的记忆,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诉苦会上,战士们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27师79团侦察兵于德友边哭边诉:
俺家原来4口人.抗战时期俺爹被地主折腾死了,是俺娘一手牵着我,一手抱着俺弟,走村串巷,讨饭把我们拉扯大.1945年家乡解放,政府帮助俺重新安了家,娘送我参了军.1947年土改,家里分了地,俺弟上了学,还当了儿童团长.没想到秋天国民党军打过来,还乡团把俺娘和俺弟都活埋了.埋的时候,俺弟一个劲地喊我:"哥啊!快来救我们呀!……"
战士的哭声惊动了房东大娘.当时正逢春节,大娘纳闷,以为是战士们想家了,便端着年糕、饺子过来劝:"同志呀,过年可不兴哭……"
诉苦后,接着追苦根.
各级党委领导都深入部队基层,引导战士讨论什么是阶级和阶级压迫?穷人和富人究竟谁养活谁?你家所受的压迫和剥削是谁造成的?贫雇农个人为什么报不了仇?蒋介石是代表哪个阶级的?自卫战争不进行到底,不打垮蒋介石,劳苦大众能彻底翻身做主人吗?等等一系列问题.
战士们绝大多数没有文化,不善言谈,但讨论"谁养活谁",大家争相发言,甚至争论得面红耳赤.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中,战士们的阶级觉悟提高了,个人的苦自然地凝结为阶级仇恨,懂得了自己为谁当兵,为谁打仗.
一些被俘后入伍的新战士瞅明白了,怪不得八路打仗不怕死,原来人家是为自己打仗啊!解放过来才不到两个月,他那颗心已经和共产党贴上了.
接下来,进入"三查三整"阶段,即查思想、查阶级、查工作;整顿思想、整顿组织、整顿工作作风.这是一场群众性的政治教育运动,又是广泛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民主运动,其重点是整顿各级领导干部,改进部队的管理,密切官兵关系.
各部队从明确每个人阶级成分入手,进而检查入伍动机和战斗、工作表现,检查对土地改革斗争的立场和态度.然后,针对存在的问题,进行整顿和改进,对非无产阶级思想和不良倾向,开展严肃的批评和自我批评.同时,加强党组织建设,吸收大批优秀的工农出身的战士入党,增强党的队伍的战斗力.各纵队还统一开展了评选英模活动,全兵团共评出华东人民英雄数百名.尽管在查整期间受"左"的影响出现了一些小的偏差,但"三查三整"总体上收获巨大,影响深远.
"诉苦"和"三查三整"刚结束,一场空前规模的军事练兵运动开始了.这是新式整军的又一项重要内容.
这场练兵运动给很多老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们说,那真是一天到晚地练哪,比打仗都累.但大家都认账,不练不行啊.1947年下半年,几乎每一仗都在攻击敌人子母堡群方面吃过亏,付出了惨重代价.这回,从上到下都认真总结经验教训,针对国民党军的防御体系和战术特点,发扬军事民主,研究出一整套攻坚作战的战术和技术.
为了提高干部的指挥水平,各纵队、师都成立了干部战术轮训队,专门学习推广攻打子母堡、城市攻坚战以及兵种之间协同作战的指挥方法和战术、技术.为了搞好连队训练,部队层层成立了临时性的练兵委员会,研究改进教学方法,及时总结、推广先进经验.连队训练以打子母堡单兵动作为重点,也练土工作业、射击、爆破、爬梯、翻墙、巷战等.从基本动作,一直到综合演习.利用土围墙和沟沟坎坎,演练炮击、爆破、突击三位一体,协同作战.
老人们说,多亏了那场练兵,后来打潍县管了用,少死了很多人.
还有的老人说,当时部队是趁着"诉苦"和"三查三整"的热乎劲投入练兵的,连队之间摽着练,下雪照练不误,那精神头儿!
新式整军之后,不光是干部战士思想政治水平和军事水平提高了,整个部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士气高昂,求战心切.
部队面貌变了,名字也变了.
整军期间,东线兵团奉命改称山东兵团,辖7纵、9纵、13纵和渤海纵队(2纵南下加入新组建的苏北兵团).
一字之差,意味着部队作战任务的转变.
中央军委明确指示山东兵团,下一步作战,先扫清胶济路,再扫津浦路济南至徐州段,最后夺取济南,解放山东全境.
山东兵团精神抖擞,要出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