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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10-03 20:32
鄌郚总编

志愿军“殡葬兵”徐学建和他的战友

    志愿军“殡葬兵”徐学建和他的战友
    徐学建, 1932年4月生,井沟镇呼家庄社区新星庄(原称张家庄,位于五龙河东岸)人。老人说,他是贫农出身,当兵时,父母因伤寒病早亡,家里只有他和哥哥两人过日子。他是1953年3月5日当的兵,没用村干部怎么动员,就到一河之隔的呼家庄(呼镇区驻地)报名。时任呼镇区指导员(区委书记)的李法成问道他:“小伙子!怎么样?去(朝鲜)闯闯?”他挺了挺胸脯,带着笑模样,高声道:“闯闯就闯闯!”到县城后,经体检和政审,他验上了兵,编入了华东军区新兵二团二营五连一排二班。在高密火车站坐上火车,来到热河省(该省于1955年7月撤销)平泉县,接受了为期三个月的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成为志愿军六十七军二〇〇师六〇〇团一营一连的一名战士。
    因为个子矮小(不到一米六),身子骨也单薄,入朝后,徐学建被安排在埋葬组,职责就是埋葬牺牲的战友,让烈士尽可能体面地入土。可以说,徐学建成了志愿军的一名“殡葬兵”。徐学建所在的埋葬组直属营部领导,共有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文教(文化教员)、一个班长和来自呼镇区李家庄的李清治。文教有20多岁,班长有40多岁,李清治和徐学建年龄差不多。那时,正是7月份,志愿军正在三八线附近与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展开激烈的夏季反击战。战斗打响前,埋葬组找一个离前线距离适中、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下来,班长带头,大家伙拿出铁锹,开始刨“筐子”(坑);——“筐子”长1.7到1.8米,宽约半米,深不到一米。战斗打响后,不一会儿,就有烈士的尸体从前沿阵地上被担架队陆续抬下来。在这里抬担架的,有朝鲜的民工,也有中国的,都是男的。担架队把尸体抬到埋葬处,由埋葬组集中进行掩埋。
    正是多雨的季节,朝鲜的山沟里多的是溪水。埋葬组各组成人员的分工并不十分明确,除了烈士的灵牌需要文教往上写字以外,其他人员常常是需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徐学建有时被安排端着脸盆,到山沟里取清水。端来清水,徐学建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当抹布,蘸着清水,仔细擦洗烈士的伤口。有时烈士伤口的创伤面很大,血迹很多,徐学建也决不草率,仍然一下一下地擦洗。抹布脏了,他洗净,拧干净;脸盆里的水也脏了,他就再下到山沟里,去取来一盆清水。一边仔细擦洗着,一边想到朝夕相处的战友,刚才活蹦乱跳,这会儿就成了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再也不会吃饭睡觉的死人,而且不得不埋在异国的土地,他的父母、兄弟姊妹(有的已有妻子或未婚妻)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徐学建悲不自胜,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学建老人回忆,打仗前,按照部队的统一要求,每个指战员将姓名、家庭住址、部队番号等,用钢笔写在自己右上衣下摆处的衣角上;不会写字的,就由文教等人帮着写。每个烈士抬下来,先由文教找到烈士写有姓名等字样的那处衣角,用毛笔,一笔一划地把有关信息写在早已做好的一块高70公分、宽20公分的木牌(灵牌)上。徐学建还记得,文教随身还带着一个小本子,那上面抄录着每次战斗牺牲的烈士的有关信息。——这应该是文教在烈士埋葬地及时做的记录。
    埋葬组的人员把烈士的伤口清洗干净后,用一匹事先缝成雨衣状的白布,给烈士尸体包上头,包上身子,包上脚,用绳子系上脚跟处;有毯子的话,再给尸体包上一床毯子。大家伙小心地抬起尸体,放置到已刨好的“筐子”里——一具尸体一个“筐子”——然后开始往“筐子”里填土,你一铁锹我一铁锹,填满了,继续填,直到填的土鼓出地面,成为一个小土包。这时,由班长或文教将那块写有烈士信息的木牌(灵牌)郑重地插到小土包上。
    埋完烈士,在老班长的带领下,徐学建等人立正,集体向烈士敬军礼,再鞠三个躬。徐学建老人念叨,当时老班长常常说这样一番话:“这些牺牲的同志,不管是哪个单位的,我们都要给他们打敬礼。他们在前沿阵地牺牲了,他们把我们替出来了。我们应该尊敬他们!我们能在后防亲手埋葬他们,这也是我们的光荣……”回忆至此,老人不禁哽咽起来,好一会儿说不下去。
    埋葬组虽然没有在前线与敌人作战,但他们的表现同样值得肯定。正是志愿军设立了埋葬组,有了专门的“殡葬兵”,埋葬组的工作又做得认真、扎实,所以,抗美援朝牺牲的烈士,其保留下来的信息比较解放战争时期就精确得多,全面得多,这为后来开展烈士英名录的整理、烈士遗属的抚恤以及烈士骸骨的迁葬(包括部分烈士回国迁葬)等工作,都提供了相当的便利。同时,通过掩埋烈士遗体,让烈士入土为安,符合中国的传统,既是对烈士的高度尊重,也是对参战人员的一种安慰。
    徐学建1953年7月初入朝,7月14日受伤(7月27日朝鲜停战协议在板门店签订,12小时后生效)。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记得自己参与掩埋了20多名战友的尸体。
    据1981年编印的《山东省高密县革命烈士英名录》载,在1953年朝鲜夏季反击战中,大约100名高密籍志愿军战士血洒疆场,壮烈牺牲;其中,年龄最大的42岁,是柏城公社李木庄的孙玉吉,年龄最小的17岁,分别是姚哥庄公社乔家屯的乔嘉举、康庄公社钟家屯的单际伍、呼家庄镇白庙子的张新成、河崖公社徐家屋子的徐兆增和东流口子的高志义,共五人。他们倒在停战协议签订前夕,而且绝大多数的骸骨至今还静静地躺在朝鲜的土地上。这些烈士中,有一部分就是徐学建亲手掩埋的。
    徐学建清楚地记得,1953年7月14号过晌,大约四点钟,敌机“轰隆隆”地飞来了,正在半山坡埋葬烈士的他和埋葬组其他成员赶紧卧倒在地。敌机扔下了几颗炸弹,爆炸后飞起的弹片,把徐学建右腿炸伤(贯通伤,同时伤及腓骨)。敌机飞走后,个头不到一米六的文教背起徐学建,小心地躲避着敌人的炮火,跌跌撞撞,终于把他背下山来,交给了担架队。在这里抬他的是两名20多岁的朝鲜妇女。她们在硝烟里穿梭,一直把徐学建抬到师包扎所。医生给他简单处理后,他又被转运到后方医院,再转运回国,安排在辽东省人民医院(辽东省,省会为安东、今丹东市,于1954年6月撤销)继续治疗。
    徐学建老人回忆,右腿受伤后,腿上的肉都翻上来了,裤子也打烂了,当场不觉得疼,只是木硬。矮小的文教用绷带把他的伤口缠了缠,就用劲背起他向山下走。走着走着,他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从大腿传来,脸上汗水“出出”地淌。但他是个硬汉子,忍着疼痛,一声也不叫唤。后来,在医院动手术,从他的腿肚子处捡出四块碎弹片。复员前,他被鉴定为三等乙级残废。
    徐学建这个硬汉子在朝鲜流过两次眼泪。
    第一次,是在朝鲜妇女用担架抬着他向师包扎所走的路上。沿途,徐建学看到和自己一个排的排长也在被往后方抬,——排长被飞机炸伤,头破了,肚子里肠子也流了出来,当时还活着。他看到路边躺着不少尸体。突然,他发现了来自呼镇区白庙子的赵文喜,但见赵文喜仰着个牙,头部血肉模糊,浑身血淋淋的,还没来得及掩埋。赵文喜和他是老乡,两人一同在呼家庄当的兵,一同进的新兵团,一同入的朝鲜。赵文喜中等个,身体奇棒。在新兵团,徐学建因为个矮体弱,背不动大枪,担任副班长的赵文喜就抢上前去,把大枪拿过来,背到自己的肩上,平时看到徐学建有什么困难,赵文喜总是主动帮着解决。两人因为都来自呼镇区,老家相隔不远,年龄相差不多,遂无话不谈。看到要好的战友、老乡赵文喜就这样没了,而自己作为“殡葬兵”,却不能让他入土为安,送他最后一程,徐学建眼窝里涌出了泪水。守着抬担架的两个朝鲜妇女,他又不能放声大哭,只得用右手掩面而泣,泣不成声。待了一会儿,他挣扎着,抬起身子,向赵文喜躺倒的地方敬了一个军礼,那抬起的手臂,久久地不愿放下。
    第二次,是在后方医院。他听说与自己一个班的姚峻德受了伤,也抬到了后方医院,人抬来了,也死了,马上就埋了。姚峻德是一个老兵,当过徐学建的班长;徐学建记得他好像是高密县夏庄镇苓芝村人(《高密市军事志》载,姚峻德,夏庄镇芦家岭人,1924年6月生)。朝鲜多山。当时,在朝鲜行军打仗,常常需要爬山。老班长姚峻德看到徐学建身子骨弱,爬山爬不动,就找来一条背包带子,将背包带子一头系在腰上,一头让徐学建拽着,硬生生地把徐学建拽上山。有时,看到徐学建满头满脸的汗,姚峻德就解下自己的小手巾,给徐学建擦汗。这次,听说一向关心、爱护自己的老班长走了,自己因为腿伤,连老班长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徐学建哭了,“嗷嗷”有声,泪如泉涌。
    67年后的9月里的一天下午,方脸盘、一头粗短白发、已是88岁高龄的徐学建老人,当着笔者的面,回忆起在朝鲜牺牲的高密老乡、老战友赵文喜和姚峻德,禁不住瘪约着少牙的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出嗤出嗤”地哭出了声,涕泪横流。老伴可能觉着守着外人,不大好意思,就说他:“别出些样了!”我说:“就让他哭哭吧。”其时,我也不由得眼窝发热,鼻子焦酸。
    自辽东人民医院出院后,徐学建进入部队举办的文化补习学校学习,认识了一些常用字。可能是因为生活安定下来,吃得也好,不到两年下来,原来不到一米六高、二十出头的徐学建,个头竟然蹿高了七八公分。他1955年复员回乡,1959年结婚(对象是呼家庄人)。人民公社时期,当过村里的治安主任、生产小队的保管员和队长等职。
    说明:原《探访红色高密(29)|志愿军某部埋葬组战士徐学建》一文删去,更之以《探访红色高密(29)|勇敢机灵送命令 通信战士亦英雄》。根据文友李章合先生的意见,笔者近日第二次采访了徐学建老人,发现了一些新的资料,据此对原文予以修改完善,今以《探访红色高密(30)|志愿军“殡葬兵”徐学建和他的战友》为题重新发出,并向李章合先生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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