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艺丨菊残犹有傲霜枝
李光艺是个传奇式的人物，被人们称为“乡野怪才”。他虽眇一目跛一足，却穷三十年精力，创造出以环保漆等为颜料、以特制画布为载体、融合中国国画技法以及西方油画技巧的一门独特艺术——中国油漆画。
东水码头村的“码头”，是因滔滔汶河而建，站在李光艺家的门口，就看到汶河的北岸。李光艺喜欢梦想，从小就梦想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有梦想的人，很多时候是幻想。而幻想在很多时候又很难成为现实。李光艺锲而不舍，幻想一直充满他的生活。我在几十年前认识他时，他刚从部队回到东水码头。那时候，正是收音机进入各家各户，刚刚兴起的电子行业技术还不能过关，半导体收音机说不响就不响。所以，李广义的维修店是顾客盈门。后来他又搞起了电视机维修，拖拉机维修。再后来，才开始了他的绘画专长。
记得一年麦收，我家里还种着二亩小麦，运输、脱粒犯愁。我到东水码头出差，说起这事，李光艺大笑着说：“嗨，这事儿算我的了。”说完就去鼓捣他那部很旧的12马力拖拉机，拉上我就直奔4公里外的我家。运麦子、脱粒，整整一夜。那时，他还年轻，身体还很健壮，也没什么残疾。印象最深的是他说要试验用水代替柴油，因为那时候柴油很紧缺，水还是大量的，也比较廉价。还说要画画，画西方油画。我笑着说，第一件事确实是幻想，你不妨试一试。第二件事，你有基础，绝无问题。后来，见了李光艺，他说，水做燃料确实是幻想，不能燃烧，那事儿就算了。绘画是要搞的，济南来了个老师，就是专门指导西方油画的。我说，这事儿好啊！你的特长。一个人要扬长避短。果然，李光艺从此痴迷上了油画。
好长一段时间，高崖一带，其实也不光是高崖一带，全昌乐县甚至是安丘县一部分单位都找到李光艺布置展览、办公室、会议室等。李光艺可谓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那时单位都是有宣传费用的，人家也跟李光艺承诺给多少钱。一向大大咧咧的李广艺，好酒，好友，加之性格爽快，干了几年也没收上几个钱来。后来还为这些钱闹得不愉快。他粗略算了下，外面欠着他的工钱、原料近百万！家里呢，却搞得一塌糊涂，与邻居家的日子差距越来越大，仍然住着七十年代建的小平房。然而，李光艺对艺术的追求，对人生的态度，还是令人钦佩的。
眇一目跛一足是后来的事儿，因为一次车祸，让他终身残疾。尽管这样，他还是其乐无穷，追求无悔。用生命描绘着他的艺术作品。
记者臧岳在为李光艺写的报道中，较全面地、客观地报道了他。说李光艺：他嗜酒，一日三餐，几乎每顿必喝，尤擅酒后作画，所画山水飘忽不定，令人神往；他粗犷，声音低沉浑厚，不修边幅，虽然不说普通话，但言语中不时有妙语点缀，让人觉得他的确是个文人；他无心，三十年来所画作品几乎无一留存，只要来人索要，凭一篮花生、两瓶好酒，他就可将精美画作双手奉送；他痴画，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睡觉吃饭，兴之所致，想出好的构想，必立即起身作画，不画完不罢休；他多才，未有行家教诲，却自小会画，精通音律，自制二胡、笛子，修理电器为生6年，会修汽车摩托车；他至今穷困不堪，全家三口挤在三间乡村陋室之中；他不为金钱所累，外界欠报酬近90万元，他却无心追要；他又倔强异常，任多大名头的官员、老板，不亲自到其面前索要，一幅字画不赠……
李光艺今年56岁，13岁时，因为要帮父母照顾家庭，李光艺上课常常迟到。为了躲避老师罚站的处罚，他就常常在校外玩儿，等到第一节课下课时再进学校上第二节课。在校外等待的李光艺，经常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时，学校附近有个木材加工厂，加工厂经常有丢弃在外的废木片。李光艺有时就用随身带的小刀在废木片上刻画着各种形象。脑中想到什么就刻什么，不但速度快，而且栩栩如生。
李光艺最初向大家显示天赋，是他13岁时最初刻画的第一件作品，这件作品是他用了不到一节课（45分钟）的时间一蹴而就的。那节并不重要的课上，几乎没有人在学习，李光艺无聊之中，拿出了一块自己在木材厂边捡到的木板，照着书上的人物头像，竟然把“马、恩、列、斯、毛”五位人物的头像刻了出来。木板上刻画出的人物，竟然与书本上印制的如出一辙。同学们一下子惊呆了，连学校里的老师都暗自夸奖这个孩子有奇才。
除了画画，李光艺还喜欢摆弄乐器。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文艺演出很少，在农村里见到二胡、笛子等乐器就很难。可李光艺16岁的时候，他通过细心研究，找来钢丝和废木料等材料，竟然用自己的双手制作出了二胡和笛子。当时村里大喇叭上播放歌曲《东方红》，他就根据听到的曲子，一个音一个音地试，最终学会了用自己制作的乐器演奏《东方红》，村里人再次震惊了。
受当时种种因素的影响，学校经常合并年级，因此，六年制的小学，李光艺只上了三年半就完成了学业。17岁的时候，村里来人征兵，他因为在绘画上的天赋被选中，破格带到了部队，并且直接分到了教导队，后来又被调到了司令部，专门给部队首长画地图。
许多军事信息都是高度保密的，他要做的就是根据首长的口述或者相关的文字信息等材料，绘制出准确率要求极高的军事地图。在部队里，他的才能得到了发挥。别人画图都要有实物或者是地图做参考，但他不用，只要部队领导说出了路线、方位等作战信息，他就能够准确地绘制出作战图。在部队6年时间里，他画图快、准、好，而且从没有出现过差错。
1977年离开部队后，李光艺曾经在当时的东水联中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师，教授音乐、体育、美术等课程，还给一个班级上过语文课。那时候，只要村里有文艺类的比赛，他就根据当时的情况，自己编一些歌颂国家、反映好人好事、忆苦思甜等内容的节目。他导演的节目是最棒的，他的学生也几乎每次都拿一等奖。
后来，县里许多单位得知李光艺有绘画上的天赋，常常请他给单位画宣传画。当年，昌乐县几乎所有知名企业、政府部门院墙上的广告画都留下了他的痕迹。
不仅仅是画画、做乐器，李光艺的天才还表现在他干的其他几件事情。他曾经自己买来一台苏联产的电视机，收来一些坏的收音机，对比它们的差别，开始自己研究维修收音机、录音机和电视机等。只有小学文化的他，对电器原本一窍不通。为了搞明白，李光艺竟然能整整七天七夜不睡觉，边看书边研究，硬是把什么部件起什么作用，什么故障是哪里出了问题等电器维修的知识弄明白了。他背上电器维修的小工具箱，一干就是6年。至今，仍然有熟悉李光艺的人常对他说，如果他当时不画画，而是修理电器，肯定也能成为此中高手。
李光艺的大半生充满了苦难。正因为苦难，他的人生才传奇，才丰富。
李光艺从当兵时就遇到了不少阻碍。当时，村里以各种理由不让他参军。李光艺一心想参军，家里人也不是很赞成。村里当年征兵验上了4个，最终征兵的人明确表示：“如果不让李光艺走，其他的兵也一并不要了。”见实在没有办法，村里才没有继续阻拦，李光艺也得以圆梦军营。
在部队里，李光艺的才气得到了充分发挥。当时，全国像李光艺这样被挑选做部队画师的人只有很少的几个，而李光艺又是这些人中比较有天分、比较出色的一个。部队首长对他十分喜爱，他的工作也一直很好。但是，李光艺的脾气太不好。恃才傲物也好，天性倔强也罢，李光艺在部队待了6年，竟然没有一路建功立业成长起来，而是深受排挤，终于一气之下离开了部队。如今，李光艺的档案依然留在自己服役的部队里。
回到地方后，李光艺有一段时间可以到县里参加工作，从事艺术方面的创作。但是，村里却排斥在外工作人员，要求在外的人必须回到村里。李光艺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坚持在外工作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村里竟然要求李光艺为其妻子每月交纳15元钱，用来相抵李光艺不回村里劳动所造成的损失。当时，城里一个工人一月的工资才几十元，这15元无疑是个相当高的数字，所以，李光艺在负担了一段时间后，一看太不划算，终于“屈服”，回到了农村里。
2000年秋天以前，尽管压力依然不小，但李光艺毕竟还是执着于自己的梦想，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很多单位和个人来请他去制作各种宣传版面，李光艺奔波于各地，名声不小，但真正赚钱的实惠却并没有得到多少。
2000年秋天的一天晚上，李光艺骑摩托车回家。因为脑海里想着自己的画，因为急于回家，也因为喝了些酒，在躲避一辆大货车时，他不幸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在这起车祸中，李光艺失去了左眼。他的右腿也同时受伤严重，8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李光艺的右脚依然没有任何知觉。所以，李光艺多是穿着一双简单的黑布鞋，布鞋被李光艺从脚后跟处缝了两根细绳子。李光艺用这两根细绳子，缠绕着脚踝，把鞋固定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这样，右脚上的鞋就不容易掉了，也不太影响走路。
李光艺伤愈出院后仔细统计过，他之前给各个单位或个人制作宣传品总共所赚下的钱差400元就够90万。这些欠款中，有的有白条，但单位已经变更；有的连白条也没有；有的连人也找不到了，连账都没有。而每一笔活，都在李光艺的小本子上记着。当李光艺伤愈出院走访过几家提出索要欠款时，没有一家顺利地还钱。所以，谈起这些遗憾的“白条巨款”，李光艺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不要了，拖不起，也要不起……”
来自外界的磨难会让李光艺越磨越坚强，但是，来自家庭的不理解则让李光艺十分难过。谈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李光艺56岁的人了，依然说着说着就落了泪。他告诉记者，妻子一直不理解他，自己与妻子也打了数不清的仗。
言谈中，李光艺没有意识到妻子与他打仗实际上是生活中最普通的现象。当一个丈夫对自己的家庭没有负担起应该的责任，没有让这个家庭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却依然“傻乎乎”地沉迷于一种舞文泼墨中时，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妻子的这种抱怨心理也是很正常的。但李光艺也就是怪在这里，他竟然连这个起码的世俗道理都不去想，只是在默默地顽强地与妻子叫着劲，执着于自己的梦想。
李光艺是个痴人，熟悉他的人都这么说。三四十年来，他对自己的绘画梦想越来越痴迷，如今，用“废寝忘食”来形容李光艺的痴迷程度已经显得不够。
李光艺扫视了一下低矮的小屋，用手指了指自己家徒四壁的生活现状，不紧不慢地对记者说：“即使在如此穷困潦倒的情况下，即使在亲人不理解的情况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绘画，总是想着要将自己独辟蹊径的油漆画坚持下去。”从这方面说，李光艺是一个有争议的人。不过，一个连家都可不顾而一心画画的男人，他对绘画的确也够痴迷了。
为了绘画，李光艺几乎舍弃了一切。他的大女儿小学五年级辍学，儿子11岁辍学，而两个原本品学兼优的孩子离开学校，都是因为家贫。李光艺绘画，没有给家庭带来任何好的经济基础，而是使这个家庭失去了一个本该有的劳动力，还要负担绘画用的所有材料费用。
因为没有钱买绘画用的油漆等材料，有一段时间，李光艺竟然被贫穷逼出了一个绝招。他把自己破旧的几十年的老房子上的墙皮抠下来，用凉水浸泡以后，竟然可以当作绘画用的颜料使用，而且可以根据水量的多少，来调解色彩的浓淡。这事说起来就让人心酸。
说到自己从事的油漆画，李光艺把记者叫到了他的院子里。院子的东南角放着一架三层的隔断柜子。柜子已经很破旧，布满了灰尘。这些已经被分割了用来做了柜子的板材上，是李光艺1984年绘制的油漆画作品。因为上面布满了灰尘，李光艺舀了一瓢凉水往上一倒，接着用粗糙的大手在脏兮兮的木板上开始擦拭。没几下，板材表面栩栩如生的油漆画作品就映入眼帘，虽然已经有二十四五年了，但依然如新。
李光艺说，自己的油漆画无疑是独辟蹊径的一种画法，用料不同于中国画难以保存的纸张和墨色。为了坚持并证明自己的探索，李光艺用了近30年的时间，一直在画油漆画。他看着自己20多年前的作品说，那时手法简单，以色彩覆盖为主，如今，他的绘画已经讲究透视、立体、质感了。
这一两年，李光艺的境况好了很多，认识李光艺的人越来越多。李光艺说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每个朋友来访，大都会带些李光艺生活中急需的东西，缺面了，有人来送面，缺油了，有人来送油，不时有人来求画，或带来三五道菜，两瓶好酒，李光艺就放开豪饮一番。缺少绘画用的颜料或者画布了，也有朋友得知后立即送来。李光艺虽然依然贫穷，但略微可以省心，不再为衣食犯愁。
只要有画，一切都不再重要。尽管李光艺的作品已经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欣赏并讨要，但李光艺依然没有将自己的作品当成商品买卖的习惯，所以，他的生活也一直没有大的改善。
多才而怪异的李光艺就像一块未雕的璞玉，如果有人“包装”一下他，也许，他的生活会迅速好转起来，也许，他和他的油漆画会在茫茫的艺术殿堂里谋得一席之地也未可知。
苦尽甘来。相信，历尽苦难之后的李光艺，在艺术的殿堂里，一定能达到理想的高度，在人生的长河中，一定能达到理想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