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木匠
作者：吴瑞宗
清乾隆年间，洪河边同门出徒了两个木匠，东庄的木匠姓刘，人称刘木匠，西庄的木匠姓赵，人称赵木匠。刘木匠为人尖酸奸猾，赵木匠待人豪爽义气，论技艺赵木匠也技高一筹，所以周围村里的乡民都乐意请赵木匠做活。一年春天，东庄大户刘财主要重新修建正房，请了西庄的赵木匠来修理檩条，做些门窗等木料活，本村的刘木匠眼看这一肥差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心里禁不住生出怨恨来，既怨刘财主不用自己，又恨赵木匠这个师弟来抢了自己的财路，一直郁郁寡欢。
话说刘财主家大业大，盖房子除了砖瓦木料好里挑好外，泥水、木工等也是花高价钱专门请来了四里八乡的能工巧匠。主家舍得花钱，干活的就舍得出力，刘财主盖青砖高房的动静极大，每天都招来不少人瞧热闹。眼看到了上梁的日子，赵木匠带着几个小徒弟早早把活做好，梁、檩、柱、椽早已创刨光滑，卯、榫、楔、销也提前按顺序标记，整个屋顶木架在平地上提前安插起来，做工精细，牢固大方，刘财主看后手捻胡须连声赞叹，围观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盖新房的刘财主这边热热闹闹，单等着明天黄道吉日上梁，可家住附近的刘木匠窝在家里却越想越气，从学徒时师傅就偏爱师弟赵木匠，这么多年来，这个师弟的名声一直压着自己。这一次刘财主家盖房子，你姓赵的又来我的家门口抢了财路不说，还露了大脸，这以后哪家还再请我做活？刘木匠一个人喝着闷酒，越想越来气。白天听人夸赵木匠做的屋帽子有多么的好，他一直拉不下脸来去看看，眼看天交子时，估计盖房的那里也没人了，何不借着这月光偷偷去瞧瞧，看看这姓赵的到底做了些什么活。借着酒劲，刘木匠来到了刘财主盖房子的地方，月光下，赵木匠撑起的房顶木架泛着亮光，丁是丁卯是卯地立在那里，做工精细，坚实牢固，刘木匠不禁自叹不如。
刘财主平时在村里口碑载道，深得街坊四邻的爱戴，也不怕东西被人偷，盖房子的物料家什扔了一地。看守的老家人累了一天，东家高兴赏了壶酒，酒后呼呼大睡过去了。借着十五的月光，刘木匠四下看看不见一个人影，除了看门的老家人香甜的鼾声外，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刘木匠看着赵木匠做好的活计，心里又佩服又发恨，突然生出了一个坏主意：我何不如此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你赵木匠明天在大庭广众面前颜面扫尽，看你以后再怎么四处和我抢活干。主意打定，刘木匠抱起中间正房那根脊檩就回了家。过了一会，刘木匠又扛着那根脊檩回来了，他悄悄地把檩条放在原来的地方，又摸起一根小木棒，把动过的脊檩支好，看起来像是没有动过的样子。
刘财主盖新房子，这个既露脸又挣钱的机会让赵木匠异常高兴，他一再叮嘱那些小徒弟们干活要细致，不得有半点的马虎。天明就是刘财主新屋上梁的黄道吉日，木料活计早就整理好了，大到房梁，小到楔钉，都检查了好几遍，天黑前赵木匠又亲自核对了一次，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带着徒弟们回了家，就等着明天上梁时在四乡八邻的称赞声中双手接过刘财主的赏银了。赵木匠越想越兴奋，喝了壶老酒后就睡下了。睡得迷迷糊糊中，眼皮跳了几下，赵木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皮跳，必有窍”，赵木匠一骨碌爬起来坐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了。前前后后想了很多，赵木匠没有想出有什么事情值得担心的，但刘财主新房子的木料活计一直压在他的心上，他自己劝自己，都检查了好几遍了，应该不会再有不周到的地方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看看天才到半夜，就又躺下继续睡觉。赵木匠刚一闭眼，右眼皮又跳了几下，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实在躺不住了，从炕上爬起来就往隔着三里地的东庄走去。
到了刘财主盖新屋的地方，看门的老人鼾声如雷，赵木匠没有惊动他，借着月光，围着白天插好的木料仔细瞅了起来。突然，赵木匠发现正房的脊檩下支撑着一根小木棍，他明明记得自己亲手把檩条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了做好的梁柱上，怎么凭空多了根木棍呢？张木匠低头细看，这一看着实把自己下了一跳，凭他多年做木匠的眼力，这根脊檩被人动过了手脚，短了足有一尺。赵木匠明白，这是被人上眼药了。
明天刘财主的新屋上梁了，本村和邻村的乡民都会来瞧稀罕，这条主梁要披红挂彩，悬挂鞭炮，享受上梁大吉的祭拜，如果发现不了，这根主房脊檩短了一尺，上不了屋顶，不但刘财主家觉得晦气，自己的名声也就毁在这里了，更不用说干活的工钱，今生这木工活也就做到头了。想到这里，赵木匠惊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看睡意正浓的看门老人，又抬头看了看天，看星辰已交四更，赵木匠悄悄地扛起那根被做过手脚的脊檩飞奔回家。五更天前，赵木匠又扛着一根一模一样的脊檩悄无声息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原处。
黄道吉日，上梁大吉。东庄刘财主家盖的高房今天上梁了，这个消息一传开，除了本村的人都来看热闹，邻近周围庄里的人也来瞧稀罕，房屋周围人头簇动，熙熙攘攘。刘木匠也凑合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眉飞色舞地和人边说边比划着。主房脊檩上披红挂彩，按照当地风俗串上铜钱，挂上红色绸缎，主家早早摆好祭品，燃起高香，周围挑起数挂鞭炮。
吉时到来，上梁开始，泥匠头和赵木匠二人面南各居左右，相对作了个揖，然后将绳子拴活络结绑了中间正方的脊檩。两人边上梯子边唱道：“一对和合笑嘻嘻，你向东来我向西。你向东面摘仙果，我向西面采蟠桃。蟠桃仙果都采到，代代儿孙戴纱帽。”
上了梯子后，泥匠头和赵木匠两人拉着绳子又高声歌唱：“手持金绳提金龙，金龙挂在半空中。我问金龙归何处？金龙奔向紫薇宫。龙子龙孙万代官，摇头摆尾真威风。”
两人唱完以后，一齐用力，把拴在绳子上的主房脊檩拔到了屋顶上，然后一人一头抬起来准备往房子上按装。赵木匠就要放手时，突然又把檩条抬了起来，大声向下边喝道：“这条脊檩是谁量的尺寸？怎么短了一尺！”
赵木匠这洪亮的一嗓子，把正在看热闹的人群惊得鸦雀无声，刘财主一听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起来。少顷，看热闹的人群就像沸腾了的锅一样“嗡”地一声响了起来，有嘲笑声，有惋惜声，也有人大声地嚷嚷着：赵木匠你这不是坑人吗？你把主房的脊檩短了一尺，这梁怎么上啊。
赵木匠居高临下向人群里看了看，看到刘木匠挪到了刘财主的跟前，手指着屋顶，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着什么，刘财主手拍着大腿急得直跺脚。
看到下面的情景，站在墙上的赵木匠笑了笑，大声喊道：“小豆子，你上来，咱们爷俩把檩条拽拽，再拉长一尺。”小豆子是赵木匠最得意的徒弟，非常机灵，刚才听说脊檩短了一尺，正在替师傅着急呢，忽听师傅这么喊自己，就知道师傅有蹊跷，忙爬上梯子从泥匠头手里接过檩条。
赵木匠对徒弟小豆子大声喊道：“小子，抓紧了。”小豆子答应一声，双手紧紧抓住了檩条。只听赵木匠大声唱起来：“手拿发锤四角方，鲁班许我上正梁；金龙登位财神到，端端正正起高房。”唱罢，对徒弟高声大喊：“我说一二三，使劲拽檩条，连拉三次。”
“好唻。”小豆子答应着，双手紧紧抱着脊檩的一头拉开了架势。
“一二三！”随着赵木匠的三声大喊，师徒俩一人一头拽着脊檩使劲拉了三次，看样子两人都使出了不小的力气。下边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奇怪，刘财主也被赵木匠搞得云山雾罩的。这时，刘木匠上前大声说：“自古以来都是长木匠短铁匠，哪有木头能拉长的道理啊？木料截短了，还在这里装神弄鬼的丢人现眼。”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大声嚷嚷起来。
“上梁大吉喽---”赵木匠洪亮的一嗓子，把人群的吵嚷声压了下去。人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屋顶上的师徒俩，只见师徒俩稳稳当当地把檩条安放在了屋脊上，不长不短，尺寸正好。然后赵木匠又大声唱道：“一打金鸡叫，二打龙头抬，三打中状元，四打大发财，五打五子登科，六打事事顺，七打娶新娘，八打八仙到，九打寿星笑，十打主家大富贵。”唱完，赵木匠招呼徒弟，乒乓几锤楔好了脊檩。此刻，新屋下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赵木匠手提木匠锤子从梯子上下来，到了目瞪口呆的刘财主跟前叫了一声“东家”，刘财主才回过神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赵木匠向刘财主深施一礼说：“东家，请您验活。”
刘财主让人扶着梯子，颤颤巍巍爬到了屋顶上，看了看上好的檩条，一边下梯子，一边不住地大声叫好。
一根木头檩条，硬生生被这师徒俩拉长了一尺，太神奇了！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感到震惊。本来想看赵木匠出丑的刘木匠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呆在了那里。
刘财主满面红光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大袋赏银递给赵木匠，嘴里不住地夸赞着：“赵师傅真是鲁班重生，手艺神助啊。”
赵木匠谢了刘财主，提着赏银，去约师兄刘木匠喝酒，人群里已没有了刘木匠的影子。
从此，赵木匠就有了一个“短木匠”的名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