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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18
鄌郚总编

二九、为就医潜入潍城 遇故知回途话旧

  
  大会开过,顺便看望了附近的许多熟人。自然要谈些这次去益都的经过和新任务的观感。熟人中最难得见到的是王立哉老师,他是我当年在泰安接受党工训练时候的省党部常务委员。从十八年春举行第二次省全会以后,他离开山东,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现在他是以省参会秘书长身份回鲁工作的。他对山东革命工作的领导和对靑年干部的影响力,因为他那种坚毅不屈的个性,克苦耐劳的精神,没有因岁月的递增而有所降低。对旧日部属学生的爱护和鼓励,以及靑年子弟的训诲和支助,更有一番积极的热诚表现出来。他的言行和革命事业,永远留在全省同志的心目中。値兹隆冬降临,天寒地冻,我身上唯一保暖的东西,就是那件途中帮我脱险的土制毛衣了。时届腊月中旬,集场上已有年关景象。商玉符留在厅里过节,我则冒着凛冽的北风,仍旧循着上次的老路,越过临朐城西,步行两天,回到了敎育科所在地宫家老庄。所幸一切都很平静,人和事谐,身心愉快,感到今后的工作,有着无限的远景。这时在公德文明两乡活动的机构,除了陈有诰的部队和敎育科外,当然还有陈子平的第十区公所。虽然都没有形式上的布署,但总都有其自己的办公地址。另外尙有徐琳带来的数十名武装,在我去省开会期间,也驻进了附近的村庄。虽然引起了陈有诰的不满,但人情关连,又是短期停留,也就只有以客相待。他在徐振中编归张景月之后,变成了东飘西落的孤雁。我不淸楚这时候他究竟是谁的部下,不过大家都称呼他做「徐营长」,而统辖的人数则还不够编个连的。这次他来,我却未曾和他碰面。当前这一立足地带,只有公德文明两乡的狭长区域,靠着弥河东岸,对城内的敌人来说,河水作了西面的屛障、地形上、十分有利。陈有诰的部队,也经常沿岸布防,岗哨不断。但向北距铁路线不远,杨家庄谭家坊子都是驻有敌兵的车站,更靠近的郑母和龙岗也是汉奸防守的两个大集鎭。他们经常出来巡逻,使大家受到很大的威胁。难怪陈有诰不欢迎外面的抗战机构到这里来停留,会给他招致一些不测的风云。如果眞是遭到意外的打击,别人可以一走了之,他则是只有生死两途,那里也没有他存身的地方,所以这种民众自卫式的地方武力,在当地扎根,在当地长大,一切生活条件都在当地,他们是靠着当地民众的合作和掩护,使外人不知道他们的活动情形,而躱过一些突来的灾难,不是凭他们兵力的强大使敌人不敢来袭。所以站在政府的立场来说,我们必须谅解他们的苦衷,协助他们的生存,这次敎育科能在此地驻足,展开活动,是由许多条件所促成。当地人士的赤诚爱国,坚决抗日,当是最基本的原因之一。不过我们办完了一期特敎训之后,风声日紧,传言也多,大有四面楚歌之势。在临近年关的这一阶段中,民俗深固,仍然充满着新节气象。一切工作都陷于停顿状态,学校也都在假期之中,有的同仁愿意藉机返里、探望亲友。我因头部早年生一硬瘤,愈久愈大,压迫后脑下陷,时有眩晕之感,情况日恶,已至不可再拖的时候了。我们生活在穷乡僻壤,缺乏医疗场所。益都城里虽有外国人开设的广德医院,但对我来说,还不敢冒然尝试,遂决定先回家乡,设法到潍县就医。临行,嘱托军政敎同仁,彼此关照,小心防范。我从腊月二十六日一早上路,二十八日的天黑到家,路上访了几个熟人,有的吃顿午饭,有的住上一宿,都是说不完的家常,道不尽的离緖。我之回家,成了全家意想不到的一大喜讯,也给这个撮尔小村带来不少的活跃气氛。不过我个人则因一心割治病瘤,凶吉未卜,内心总感忧郁不振。初五刚过,就和家人商量赴潍就医之事。潍城距我家只有三十华里,步行不须四小时卽到。在籍贯上说,我们虽然两府两县,但当地居民赶集上店,农具用品的买购,手工艺品的售销,都还是到潍县而不去昌乐。潍县是一个非常繁荣的都市,工商发达,物产丰盛,到那里,没有买不到的东西,没有卖不掉的产品,所以我们家乡和潍县城之间,在经济生活上,已成为鱼水之不可分了。庄里的人去趟潍县,不论是买是卖,虽然必须早起晚归,花费一整天的工夫,但在心理上的距离,也只不过是西村到东村而已。如果遇到有什么特别节日,像淸明节的转秋千,元霄节的跑龙灯,甚至富户人家出大殡,都有许多妇女儿童,徒步往返去看热闹。我却十分不幸,除了十岁以前跟着大人去看过秋千顶上拔旗子玩马戏,以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潍县城。城东三里有一座美国人开设的广文医院,规模宏伟,设备齐全,并附设广文中学和其他慈善机构。在这个占地几百公顷的大院子里,街道纵横,楼阁交峙,自成一个洋化社区。医生多为美籍,医道精湛,手术熟练,那时太平洋战争尙未爆发,日本人对美国的在华事务,还没有乱加干涉,远近到此求治者,仍极拥挤。在我作了决定之后,父兄意欲伴送前往,免得走些寃枉路。其实在抗战期间,活动于游击区里的人,走寃枉路已成为到达目的地的必由之径了。三十里走成五十里,实在算不了什么。况且闯入敌伪范围,可能遭遇盘查,人多难免出错,不如独来独往,容易措词掩饰。遂徒步就道,顺利抵达。当日挂号就诊,由一美籍医师梅大夫主治。经其检查,发现瘤大如卵,已将头骨压成一个凹坑,几临危险边缘。未经什么繁杂手续,很快就准我住进了病房,隔了一天,便推入手术室,为我开刀割治,局部麻醉之后,刀剪齐动,起先颇为顺利,看样子,最多个巴小时便可完成。想不到割至最后,发现在瘤的底部,生一骨质萼柄,粗如母指,与脑骨紧连,刀剪失效。临时费了不少的时间,找来钢凿铁锤等物,轻敲慢打,久久始吿断落,欣幸他们医道精良,未感甚多痛苦。最初分配之病室,尙有汉奸伤兵三人,系被游击队击中,来院割治枪伤者。我一面感到心理上的不快,深怕引起意外;一方面又要听他们讲些卖国言论,增加气恼。遂暗中要求一位常来送饭的护士小姐为我另换房间,趁她在放置碗筷的时候,我轻声向她要求说:「我在这间病房里,很不舒服,请你帮个忙,移到别的房间去,好坏都没关系。」她聪明机警,也很同情,一听我说话的声调,马上就了解了我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当天下午,我就被推到另一个距离相当远的单人房间去了。在这里住了十四天,照顾得十分周到,我也随着牧师每天唱诗,学会了许多赐美耶华的圣歌。出院的那天,梅大夫和几位护士小姐还特别送出门外,打了个很亲切的招呼,心里感到无限的欣慰,这都是事前没有想到的好运气。回来之后,全家更是喜形于色,那些日夜担心悬挂的忧思,为之一扫而光。亲朋邻里又是一连好几天的慰问探望,使这次在家过节,凭添了一个新颕的节目。
  时光易逝,不觉已经过了三十年的正月中旬,年节的景象,也在农村的繁忙中开始消失。这里环境特殊,不宜久留,而益都方面的变化,也使我放心不下。遂吿别家人,摒挡就道,这是事变后回家,二度遇上过年,看到双亲健壮,兄弟和睦,快慰万分。当晚到了腾霄二叔的驻地,就是邻近益临边界,荆山乡的邹家庄,这时他已升编为特务营长了。昌乐全局,不论军事政治财经敎育,都有完整的计画和发展。一切蓬勃进步的现象,较诸战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反观益都这一古靑胜地,平时享有交通便利,敎育发达的独厚条件,而今却变成了县府几乎不能进境的残破局面,那能不令人自惭形秽,沮丧难安呢!我在这里住了一夜,大家的热情再高,也留不住心緖焦躁的忙人。走不了十多里,就是益都县府临时所在地的苏家庄,顺便向吴县长报吿这一阶段的活动情形,和今后想要推行特敎工作的一些计画。我记得那天是农历正月二十四日来到县府,想于很二十五日可以回到弥河东岸的敎育科。但为县府同仁坚留,愿作一次新年小聚,闲话家常,而我有一位莫逆好友宋子良担任九区区长,也正来县府公干,机会难得,只好多住一天,互道寒暖。宋君是我前期师范的同学,他比我早了两届。五三惨案后,曾一同参加昌乐党务工作,到处展开宣传和征求新党员的活动。那年农历八月的一天,我和子良同往城西蔡家新庄参加小组开会,傍晚回来,一进西门,就听县府一带,枪声大作,知道问题严重,不敢再回党部,卽一同逃至我小学时候的母校暂避。这时仍是田英三老师担任校长,必要时他可以帮我们掩护一下安全。我们最初都误认是火车站上的日本兵进了城,扩大侵略,强占城池。后来才知道是七区恶霸郝子谦,趁保安团长岳国栋出城剿人,城防空虚之际,带了三百多个人徒,骗进北门,攻入县府,刼狱救出了他的同党陈子成,由泰安省府派来的革命军县长卢铁公(江西人)立被挟持,成为他们的俘虏。其任职保安团副团长的弟弟卢铁淸,奋勇抗拒,被杀身亡。少年英俊,刚出官校不久,遽尔殉职,眞是万分可惜。一夜枪声不绝,到处杀人掳掠,党工同志,更是他们的眼中之钉,各处搜捕,声势迫人。我和子良不敢在城里久留,而四门又封锁盘查,消息险恶。藏匿三日后,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两人假装是他兄我弟,硬闯北门。人岗严查不放,追究无已,我说:「我是蚕业学校的学生,这是我的大哥,他进城来给我送煎饼,现在学校停课,我要跟我哥哥暂且回家,你们如果不信,可去问我们的田校长。」他们看我说话理直气壮,可能没有虚假,便放我们出城了。那时小学的学生,年在十六、七岁者还不是最大的,故能应变一时,搪塞了过去。这一变故,是昌乐县史上的一件大事,好友张泽恩核校本书至此时。曾提供了极为详实的宝贵资料,但这一往事的追忆,不拟在此作更多的叙述,将来如有机会,必以专题论之。我两出城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党部的负责人,要求给予少许接济,作为逃亡的盘费。想不到他们竟说所有的经费全部丢失,只有表示爱莫能助了。我们从五三开始到此刻已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上级曾拨发相当多的活动经费。我们天天跑东跑西,马不停蹄的工作,却没有得到分文的待遇。我怕土人追踪抓人,不敢直接回家,就一同到了益都九区尧沟附近的杨村庄子,宋子良的家里住了一天。那时地方行政组织解体,乡间比城里更乱,土人结队,多的称司令,少的叫队长,枪枝都由日本人暗中售供,高价交易。他们的金钱来源,则敛自当地的人民,家境稍够小康者,无不被其勒索绑架,成为山东最杂乱的一段时期。也是日本军阀阻挠我们革命军北伐,而造成的一次最大的浩刼。历史上常言日本人在济南五三惨案中屠杀了我们几万市民,实则在沿着胶济铁路的许多县市,间接所受的损失,不论是生命,还是财产,又何止千倍百倍呢!因为这里也不是久居之地,子良就为我物色了六块大洋,两吊铜元,送我由尧沟站上车,两人含泪分手,各奔东西。我又在日本人控制的铁路线上,辗转济南、固山,几经顚困,才去了省府临时所在地的泰安。子良生性和善,乐天知命,凡与交往,无不感其忠诚,所以在他一生中,凡是有他活动的地方,到处都是朋友。后来他又当过我们家乡朱刘店小学的校长,昌乐县党部委员等职。在人地关系上,他和我恰好相反。我是昌乐人,在益都的关系最多;他是益都人,而在昌乐搞的最熟。这次我们在益都县府相遇,他任九区区长,我们又成为同事了。这边的情形,虽和昌乐接壤,我却十分生疏。由于和子良谈了一个通宵,全部地方情形,才算有个皮毛上的了解。他和康岱五私交至笃,也曾给康团兼任过政治部主任。他愿在敎育方面,助我展开活动,办理特敎训练,恢复学校上课。因此,我特别针对九区的环境,拟定了一份简要的计画,并拟调敎育科的科员孙冠三东来,负责主持其事。这样我仍可以继续向西推动,作全面的展开。第二天我们同去见了吴县长,蒙其慰免有加,核准了这一计画。当天子良又邀我去见了康团长,请他协助达成。康团长满口答应,绝对帮忙。他说:「赵科长是昌乐人,你这么热心来我们地方上办敎育,我们都是益都人,怎么能不帮忙呢!小孩子几年都没有读书、这还眞是一件重要的事呢!」康团长虽是鸦片烟灯不熄,但仍不失为是一位忠厚老实的地方领袖。而他竟以县籍来确定该不该办什么地方的敎育,而不以行政系统来认识推行敎育的责任,很显示出当时一般游击队首领的通病。不过我们谈的还是非常投机,当他听到我是子良从小的要好朋友时,更受到他的特别礼遇,烟茶之后,接着酒饭招待。我们辞了出来,子良吿诉我说:「团长很少这样招待人,你的面子够大了。」我说:「这还不是秃子跟着月亮走么!」子良会意,我们在笑声中分手。这次康团部之行,关系以后数年间九区工作的顺利推行,可谓裨益良深。下午我本可赶回敎育科去,内心确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由于县府同仁的热情坚留,又多系初交新知,忽来忽去,深怕给人一种生冷之感。只好耐住性子,再多住一天了。和财政科长萧炳南谈了半宿,萧科长是齐河人,对人亲切热诚,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他对益都县政推行,有极为正确的看法,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对人事的分析,也有其独到之处。他对财政管理,严谨而权变,在那种异常紊乱的环境里,能使各项收支,井井有条,确属不易。萧科长对大局能向远处看,对小局则向近处算,把握别人乱而自己不乱的原则,使其执掌完美无缺,眞是难能可贵。其个人生活方面的艰苦,不因环境的忽冷忽热而稍改初衷,抱着一种「我不受苦谁受苦」的决心,为大家服务,替主管分忧,实在是一般经管财政人员所仅见者。最后他替吴县长向接任的张品三办理交代时,张品三依仗兵权在握,故意从中为难。但因萧科长平日遵法行事,手续完备,致其诡念落空,白费心机,由此也可证明萧科长处理财务之一丝不苟了。可惜我没有这份缘分,旣至两年后我长益都县政时,因为中间隔了张品三一任,萧科长已离县他去,战乱中再也无法聚到一起了。我这次路经县府,新知旧雨,畅谈终日,有说不出的欢欣和鼓舞。但前后已有二十多天没有回科,心里着实感到躁急和不安,挂心之情,与时俱增,无论如何,第三天是非走不可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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