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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19
鄌郚总编

二六、干训团佐治受训 解纠纷被派益都

  
  我离开枣行的时间,可能是二十九年的十月中旬或者是月底。全部的行李仍然是那一条破被子,不过缝补的地方更多了。李秘书虽被留职,但心里却不是味道。我来临朐之初,除了介绍李秘书来这里以外,再一个和我有私人关系的就是我的学生徐继德了。他跟我在民政科里打杂,由于本性聪慧,年龄又小,大家都很喜爱他。一年来,经常和李秘书生活在一起,整理一些公文案牍,学会了不少的东西。有一次我不在家,不知是吃粽子还是吃年糕,被一个长红枣的核子卡住了喉咙,情况相当严重,半天都没有办法解决,大家怕有意外,竟从二十多里之外,遣派专差,把我找了回来,幸在我晚间回到科里的时候,继德已由崔老太爷开一密方治好了。枣行地方不大,但在我的战时生活中,颇多深长的回忆。在我离开这里的前一天,盛老师派来专人送我法币六十元的路费,否则我必须开口向崔愼齐商借盘费,才能成行。当然,在那一时代里,极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而盛老师的钱,据说也是他把早年原有的一枝二十响匣枪,卖了二百四十元的一部分。我到了省府,正値干训团招收学员。在没有任何工作可做的时候,受受训,充实充实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我遂参加了佐治班,又迈入了一种学习生活。同时继德也被介绍到党训班受训,正巧和益都二区张贯一先生的女公子蔚峰相遇,由同乡同学而相爱。后来分派到临淄工作,住在徐振中的防区里,两人并结婚成家,一直到抗战结束。我则在干训团又和田英三老师同班受训,师生异乡重聚,格外亲切。在一次辩论会的比赛中,我和田老师被推为发言的代表,并且站在同一立场。那一次的辩论题目是:「日德义同盟对我抗战前途有利乎?有害乎?」我们一组抽到有利的一面。在舌战中虽很艰苦,但我这个被推为主辩的代表,还算不辱使命,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博得大家的一致鼓舞。我们的宿舍,都是老百姓的草房,每天四点多卽起,时维初冬,又黑又冷。洗脸都用凉水,起初颇感不适,久之,也就习惯了。有一淸早,看到同院的老百姓在磨煎饼,磨成的稠糊,挂在石磨两层的缝隙间,久不下流。我怪而往视,原来不是纯粮。按平时的生活应该是谷子辗成黄米,再加大豆,才可以磨制煎饼。现在他们吃的,竟是谷子之中,又掺上几倍的糠皮,磨出来的是糠多米少,质轻而粗松,与纯粮磨成的煎饼糊,已大异其趣了。嗟乎,在抗战期间的老百姓,尤其是临朐境内,不身历其境者,眞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听说后来局势愈恶,共人肆扰,连糠菜也不易吃到了。我们盥洗之后,不到五点就集合排队,去吕匣首东店一处平坦场地上早操。队形刚到操场,已看到沈主席带了三数卫兵,先我们而至了。在那段时日里,一般的生活虽极贫苦,但我们的伙食还算不错。临朐人以酦酵过的磨糊做煎饼,吃起来酸味很大,初尝无法下咽,习惯了反觉适口而易消化。在干训团受训期间,每餐都要吃上五张、六张,总在十二两到一斤之间,为平时的两倍以上,是我一生饭量最大的一段时间。开饭的时候,没有饭厅,也没有桌椅,八人一组,就地围了一个圈圈,中间放上一盆子大锅菜。不是豆腐白菜,就是萝菠豆芽,全部都是当地的农产。「开动」的口令一出,大家就蹲下来急吃快嚼,不需几分钟就吃饱了。有人自觉饭量过大,一餐需要十数张煎饼才饱,深怕站起来取食误时,落在人后。竟把一大叠煎饼夹在腿腹之间,随吃随取,大口呑咽。这段生活,虽极单调,但集合场上那些雄壮的歌声,课室里那些丰富的敎材,激发出高昻的爱国情緖,坚定了大家胜利的信心,时间虽短,颇多回味。沈主席几乎每天都要来巡视一次,每遇他来上课,时间都在两小时以上,激奋慷慨,具体而富热情。那种高度的爱国精神,使人听了,无不深受感动。有一次他要出一远门,行前先来干训团向我们讲了两个小时,话一停止,卽步下讲台,出了那间木架席棚搭建的礼堂,直接上路出发了。其眞干实干的本色,都在一切的言行中表现出来。可惜我时运多舛,没有这项缘份等到结业,就被迫离开了干训团,派往益都去工作了,那是一次偶然的事故,在我事前毫不知情而且又不甘愿的情况下,接受了这项任务的。
  缘有益都县长吴芳亭字笑轩,临朐人。原是我在五三惨案后益都党训班时候的同学,后来升学深造,朝阳大学毕业。为人忠厚老实,文学造诣不错。曾在省训团县长班受训,毕业名列前茅,沈主席和雷秘书长很赏识,马上发表他当了益都县长,接替了当初我那位司令老上司杜华梓的兼职。时间可能在我初到临朐担任民政科长的前后,实际经过,我都不太淸楚,笑轩本人,我们也多年没有见面了。抗战进入到二十九年,敌伪气焰益炽,益都的游击部队,有的竟降敌当了汉奸,就像王葆团那样的人,早已摇身一变,在城里设了司令部,又带着日本人打抗战部队了。地方上只还剩下些零星小股,各在自己的乡鎭上据以自卫,来了鬼子就躱藏起来,鬼子走了,就是乡鎭中的保安力量。这些组合,家乡观念至深,视地方为已有,任何外力来临,不论是友是敌,都在被拒之列。如果不动他们的财物,不干预他们的内政,甚至不派任何人进入他们的防地,勉可保持共存。如果想在这些地区推行什么工作,或是征收什么粮秣,那就会马上翻脸成仇,兵戎相见了。不过这也不能对他们太过责备,因为他们凭了身家性命,自备枪弹,冒着敌伪人三种不同的压力,轮番夹击,倒下再起来,实在也是常人所难能了。服从政府,当然是人民的基本义务,但在这种沦陷区里,使他们能够存在的是他们自己家人亲友乡党邻里的意志结合,有他们自己特殊条件,和传统势力,政府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帮助,而其领导者又多系敎育程度低浅,有勇无智,缺乏修养的粗人,还够不上理解人民国家间的权利义务。因此,对于他们这些小股力量,无法用政府的命令和法章来支配他们。据知,当时吴县长能够活动的区域,东自昌乐边界起,挨近临朐北境向西推行,第一站就是陈有诰的公德文明两乡。再西过了弥河,到达云门山前,则是房益全的防区。益都县局,我在二十七年间,早就知道个大槪,这时候吴县长前来开拓县政,环境比那时,困难更大。他所组成的县府本身,益都县籍的干部极少,地方关系不易建立,一切误会却容易发生。吴县长和陈有诰的冲突,就是由于这些因素而引起的。县府设在靠近昌乐县境的时家庄,和公德文明两乡东西遥望,同属十区范围。吴县长以陈有诰缺乏诚意,对政府不忠,常以信函责辱,揭其缺失,据云在最后一封信件中,有「此汉奸之不若也」之句,陈有诰老粗无知,更乏耐心。遂于夜间包围了时家庄,加以攻击,并掳去秘书李省三。幸因县府保安大队长冀象鼎字绍九兼任着康团的团附,适因事来到附近的解家庄,以其机警的判断,和与康团部队的运用,立卽下令支援,分头截击,遂使陈队慌张逃回,未使事件扩大。当事情弄到这一地步,县府已不能在境内立足,更谈不到工作推行了。那时九区有康岱五的部队驻防,是属于寿光保三师张景月的势力范围,只可和平共存,还无法在这种地方照着自己的计划推行县政。日后我从好友郭德心的谈话中,得知他也曾亲历其事。原先与县长为了要拉拢地方人士参与其县政工作,乃派职员刘玉书远去寿光敦请郭君回县。当时德心兄在保三师编辑民声日报,该社社长兼政治部主任解未名兄又坚不放行。在其回县婉辞时,吴县长请吃晚饭,并由财政科长萧炳南等多人作陪,饭后郭君须赴九区孙家寨子应其至交好友赵晋卿的约会,遂先行离去,他到达目的地还不及一个小时,县府所在地的时家庄就爆发了这场战鬪。同时九区区长宋子良君也刚从省府返县,本拟在时家庄住夜的,也因郭君力邀,一同去了孙家寨子,而脱了一场惊险。郭君的返县婉辞,也就不辞而辞了。
  吴县长经此事变,已感一筹莫展。遂晋省提出报吿,并向沈主席坚请辞职。以省政府的立场来说,陈有诰旣然公开和县政府为敌,已经构成一种叛乱行为,遂根据吴县长的报吿,通令讨伐,而没有因为此案核准吴县长去职。吴县长迫不得已,只有自想办法解决问题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听说我在干训团受训的。对于上面叙述他在益都所遭遇的一切,就当时来说,我也同样的一气不通。甚至他什么时候当了益都县长,我也没有听说过。在那一混乱时期,我们的抗战团体,行政组织,交互错综于敌伪人势力之间,很要好的熟人,常是咫尺天涯,十里不见面,百里不通气的事可多着呢!有一天,我正在礼堂上课,忽然接到沈主席亲笔写的一纸便条,上面写着:「派学员赵子贞为益都县政府敎育科长,卽日停止受训,到差工作。」我正在发怔,不知就里,接着传有客人来访,到外面一看,原来就是吴县长。他先向我道歉,用这种不大光明的手段,拉我到益都去为他帮忙,表示完全出于无奈,他说:「辞职旣未获准,回县又无办法,如果事前向你说明,公开邀请,又怕你一口拒绝,那眞是走投无路,生不如死了。」他希望我能原谅他的苦衷,并答应他的要求。他是向沈主席正式上了一纸签呈:「只有停止赵子贞先生受训,派为益都敎育科长,以沟通地方意见,营救李秘书出险,始能继续任职,否则无法再回益都。」才蒙主席核准这样办理的。说眞的,受训是我的志愿,益都是我两年前才离开的地方,实在不想重返旧地,负责那种费力不得效果的工作。但主席的条子已经下了,吴县长又是组织中的同志旧好,坚持不去,也是势所不能。他向我叙述在益都的遭遇时,不断话声沙哑,泪眼欲滴,眞也令人同情。但我深知负责调处双方的纠纷,或平息一件利害上的争端,是非常困难而且具有很大危险的任务,所以这次的强被委派,并不只是推行工作而已。吴县长给我的职位,旣然是敎育科长,当然还要到敎育厅接洽请示,完成正式的委派手续。他和我一同走到孙家庄,见了厅长刘道元。除了一般工作上的指示外,并给予许多的鼓励,他很诚挚的说:「有什么工作上的困难,随时写信来,我会尽量的设法解决,我知道你一定作得很好。」当然刘厅长还不明白我被强拉到益都去的动机,是在调解纠纷,而不是推行敎育。
  因为李秘书省三的被俘,吴县长忧心如焚,把一个本质原就瘦弱的书生,越发显得苍老失神了。他为了救人救命而来,好不容易搬得援兵,心急如火,促我卽日就道,兼程北上。其实我对事件的严重性,究竟达到个什么程度,除了听到吴县长的说明外,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意见和态度,而陈有诰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凭什么身份,利用什么关系去和他们接触,这都是一些实际的困难。这一地区,大致的方向,位在益都城东,而我于二十七年间的活动范围,偏偏又在城北和城西。地方没有到过,人又全不认识,我眞不淸楚吴县长究竟根据什么条件,拉我去解决这一冲突事件呢?难道眞如李人凤和我开玩笑的话,「和事老成了你的职业」么?我何尝不知道为人调处事端是一件艰苦的事,但像吴县长找到脸前,拉着我去救人,又有什么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果眞像吴县长的看法,我平息一件地方纠纷,使县政工作顺利推行,这不也是抗战阵营中的重要任务么?据吴县长吿诉我,陈有诰的伯父松南老先生是一位旧学很深的忠厚长者,在地方上很孚众望。他的三个儿子有谟有询有讷都很孝悌聪慧,两个师范毕业,小的也在读书,和有诰兄弟五人都干武行的情形完全相反。因此,我又记起当初在五区打游击的时候那位执友韩鲁溪先生来了。韩先生的长女金芳,就是陈松南老先生的长媳。可惜长子有谟已于抗战初起时,染患伤寒,因到山区避乱,被敌寇扰袭受惊,病逝韩家,时年二十四岁。在我认识韩先生的时候,陈同学可能才去世不久,而韩家老幼却始终没有提及过。当时只听说鲁溪先生有一位女婿死于病魔,厝在宅院旁边,还不知道竟是自己同校的学弟呢!他的寡居太太也随着我们的政工人员一起工作,受了很多的辛劳,贡献了不少的力量。我把这一关系分析出来之后,心里主壮了许多,最低限度当不会遭遇到意外的结局。十一月中旬,那是一个吹着北风,但还不甚寒冷的天气,我和吴县长分途就道,他走的东路,回到驻在靠近昌乐边界的县府,我则通过临朐城西,直接冲向陈有诰的防区,在路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太阳尙未落山就到了。经过一番打听访问,遇上一位陈有诰的士兵,送我到陈家庄见了陈老先生,我没有等他开口,就以「大爷」呼之。接着自我介绍,说明来意之后,他很意外而亲切的抓住我的双手,就像家人久别初归似的予以热诚的欢迎,我也立刻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老人家激动的泪痕眶盈,满面欣喜,我也尽量表示以负责的态度来了结此一不幸事件。我还没有看到陈有诰以前,松南老先生就先把两个儿子有询有讷介绍和我认识,都是十分英俊活泼的知识靑年,我到这里还不及两个小时,陈家老少都已和我十分投机,说话也就百无禁忌了。我越说得眞确,他们越信得笃实,越感觉是自己人之间的互相倾诉了。因为还押着个县政府的李秘书在此,问题自然要急着解决,就马上找了陈有诰来,谈判事件的了结。陈有诰是一个红脸大汉,言粗性暴,不能用责难的口气和他分辩事理。他的别号叫鸿文,是有询预先吿诉我的。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没有以客人身份向他作虚套式的寒暄,我开口就说:「鸿文!你不认识我,但我来这里并不是外人,我们谈话,你也不要把我当外人看待。」我还没有说完,他就先揷了一句:「我知道,两年前你在北乡和西山,这里的人都听说过,只是没有见面。」我说:「那就更好了。我听大爷说,你是一个口快心直,沉不住气的急性子,听不惯人家的批评和指责。任何人作事,都不能保证没有一点错失,总不能一听到人家提及我们的缺点,就拔出枪来和人家打架。负责带了队伍,就是有了地位、有了身份,有了责任。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关系团体和地方的安危成败很大。」他确实没有拿我当做外人。我这些话虽然带有相当分量的刺激,可能是他从小没有听过的。但他却认做自己兄弟间的劝勉,没有半点恶意,所以他就欣然接受了,据说在事情刚一发生,掳了李秘书来以后,松南老先生就大为震怒,着急万分。不过他知道陈有诰的脾气凶悍,不便当面呵责,地方人也都不同意伤害县府的秘书,自招不利。所以对陈有诰掳来李秘书这件事,已引起公德文明两乡民众的不安。我之突然来临,为他们解决这一问题,大家都喜出望外,而没有发生任何困难,这也足以证明陈有诰与其地方父老,对政府的认识和支持,仍具有高度的热诚。这次事件的发生,只不过是双方的一种误会而已。谈了没有太久的时间,马上就把李秘书请了过来,大家彼此介绍,互道歉意。他知道我是特别为了这一件事而来的时候,更是十分感激。李秘书不论外貌谈吐,都是一位非常安雅忠厚的文弱书生,实在不应该遭遇到这样的不幸。晚上,陈家特别为我和李秘书准备的酒菜,席间充满了和乐融洽的气氛。当晚李秘书坚决要回到东去三十多里的县府所在地,不便勉强留他挨到天明。卽由陈老先生找一向导,伴送而去,算是当天了结了这场震撼地方的大风波。我第二天所要作的一件重要工作是向沈主席和吴县长正式提出一项报吿,把处理的经过和陈队长的立场加以说明。吴县长在事情刚一发生,最气愤最伤感的时候,曾以书面报吿省府,谓陈有诰是一个暗与敌伪勾结,而内部又为共人份子所操纵的团体。其实陈有诰之赤心抗日,坚决对人,那是丝毫不打折扣的。在以后的许多战役中,他叔叔陈子平被俘,为日寇所杀害,四弟有诚的剿人阵亡,都是事实的证明。所以我必须委婉其词,详加分析,使陈有诰的淸白得以恢复,而对吴县长方面也还可以接受。因为此一事件的解决,不是放回李秘书一个人的问题,县府还要继续推行工作,政府人民必须和睦相处,向团结的路上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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