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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20
鄌郚总编

二五、传手谕何厅长筹粮 办交代张鸿猷悖理

  
  我回到枣行,马上把何厅长的手谕转送到路东,这时盛县长已经知道县局的更动成了定局,并且就是那位视察团的团长张鸿猷。县长的回信很快,也很简单,等于是一张便条,上面写的是:「请速吿知何厅长,马上派人来县提粮。」我便派人通知陈砚农带人前来,越快越好。并把县长的来信,原封交给了管理给养的吴梅亭先生,吴是地方上的老人,年龄虽只有三十岁左右,但处事十分精细,为人也非常忠诚。另在下枣行设有粮库,负责县府全体人员给养的收支。事情只隔了两天,正式更动的消息公布了,我们也接到了免职的公文。陈砚农先来了一趟,看看地理环境,熟熟道路方向,决定明天来人提取。这宗给养,虽然没有确定的数量,但我们旣然答应了厅长,又是一项急要的军需补给。深恐新县长接事后托词变挂,中途发生波折。我和李秘书经过一番考虑,认为何厅长的手谕旣然是向盛县长要粮,我们没有理由把这一案件交给新任办理,遂决定把存粮的四分之一约三千斤左右,先行提了出来,以应付何厅长的命令。并通知保长,也就是崔愼齐科长的大哥,代为存放于保公所内,以便厅长派人来提。这件事本为人人所知,也是将来办理交代时的一项重要帐目,等于是早就开支了的一宗粮秣。这种手续,无论在那一方面来说,并无背理违法之处。也就是说,厅长要的等于是省粮,原处存的自然是县粮,异地分存,各不相关。省粮交省,县粮归县。等交代时,必有一本明细的帐簿,但于张鸿猷刚到枣行的那一晚上,有一位地方人士,不明眞象,就向新县长误解说:「盛县长的旧人私运大宗给养,不知存到什么地方了。」张鸿猷先入为主,自己又是一个冒失鬼,他没有问明情由,在第二天正式接事的时候,就火气冲冲的首先向我追问这个问题。我根据办理的经过向他解释,可是我说了没有几句,就把我的话打断,以欲加之罪的口吻,丝毫不予接受,完全置我于被审讯的地位。我被迫也火了起来,干脆放弃了争辩的机会。我说:「县长旣然存有成见,听信毫无根据的流言,不愿了解事实经过,那就看着办好了。」他看我没有向他表示屈服,就更生气的对我威胁说:「你是一个科长,怎么对县长说话这样没有礼貌?」旣不容许别人解释,又嫌对方没有礼貌。这专横自大的傲慢态度,如何能担任战时的行政首长呢?况且我是全权代表盛县长办理交代,并不是新任属下的承命科长,有问题当然我要加以说明。新县长刚来接事,有义务听我把一件事理说完,如果认为我们处理不当,你有权改变方式或剔除不认。卽使我所解释的全系虚构,有损公家财物,也须先行指派有关人员询问调查,然后判断是非。怎么一切都不照理行事,连住在百步以外负责管理粮秣的吴梅亭先生,都不向他查问一句,就一口咬定是我们私藏公粮,当作罪犯责究呢?我当时受此侮辱,当然非常气恼,自然没有好态度向着他,我心里在想:「你也不仔细考虑一下,我一个外县来的单身科长,旣无房舍,又无自己的住处,除了铺上那条破被子以外,全然是一个身无长物的人,我怎么可能在办交代的时候,私藏几千斤公粮呢?临朐人再忠厚、再仁恕,他们也不会让我这条空汉子带走大批的给养!我是为了这些物质上的诱惑而来当科长的么?」就凭这份子侮辱,说什么我都无法忍受。因为当时的一股子气愤,当然我也没有好话可说,他是新到任的县长,旣是现官,又可现管。一个极端崇尙权势的人,有了这么两大特质,在被我驳的没有理说之际,竟老羞成怒,气愤愤的叫道:「叫我把你押了起来,再慢慢调查。」我也没好气的说:「随你的便,权在你手,尽管你用。你是上任的,我们是卸职的,但却不是胜者王侯败者贼,我认为你先调查淸楚,然后再决定押与不押,也或者对你更有利。你把我押起来,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制造问题。」至此,我知道张鸿猷完全是一个不可理喩的人,我那满肚子气反而消了很多。他却把原来的满脸横肉拉直了,气得像个复活的殭尸一样,没有听到他再说什么。我被刘分队长带到由他们指定的一家闲房子里,派上一名政警値勤,当作临时的看守所。路上,刘分队长吿诉我说:「和这种人办事,最好先不要和他顶撞,以免吃上眼前亏。凭着省府派来的县长,怎么会如此粗野,毫不讲理呢!」我说:「我没有理由忍受他的侮辱。也可能他自己认为这是一种下马威,抓住机会表现他当县长至高无上的权势,其实他正在自己埋葬自己。」大家知道了都气愤不已,络绎不绝的来安慰我。我说:「你们不要挂心,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来请我出去的。」我没有吃他们的囚粮,这地方距崔愼齐家很近,一天三餐都由崔家大哥亲自送来,全由待客的方式供应茶饭,那种诚挚的友情,使我铭感五内,终身难忘。这里窗明案洁,空气淸新,近处流水,远处翠松,倒是一个幽雅静寂的所在。藉此机会,休息一阵子,也不算是一桩坏事。这房间里唯一的缺点就是跳蚤结成羣,捉不胜捉,墙缝里出来,席缝里进去,致使满身痛痒,很难浓睡。我想这不会是张鸿猷故意找到这么一间房子,藉跳蚤的嘴巴实施报复吧!学生徐继德也曾来陪我几天,喂饱了不少的跳蚤。它们不分主嫌从犯,给予的罪刑都是一样的。我在这个临时看守所里,写了一分详细的报吿,托人送到东部交给盛县长,另外附了一份以县长名义呈给何厅长的稿本,盛县长很快的去了省府,同时何厅长也于我被押的第二天派陈砚农来提取给养。张鸿猷以情况不明为由,没有发给他,使他带了一大羣民夫,空手而返。砚农回去,据实以吿,何厅长大为震怒的说:「盛县长为我拨好了的给养,张县长刚一接事竟扣下不发,我带来的五百多人吃什么?」这时他们还不知道我被押的消息,等盛县长到省,呈上事发生经过的报吿时,何厅长眞是火大了。我所草拟的那份报吿中有这样的一段:「这宗给养,从始至终,都是奉命行事,步骤井然。厅长令县长筹粮,县长命科长速办,科长交粮库提发。由枣行的保长经手,在保公所里存放,这一系列的手续,都是新县长接任以前业已完成之事。公粮公用,公所公存。所谓「私藏」之罪何来。事实经过,原极简单。问一声就可查明,走几步卽到现场。张鸿猷却一声不问,半步不走,置事理于不顾,挟权势以唬人,制造恐怖,提高地位,观其外形,似非愚至不解人事者。何以明明是一宗公粮,却偏偏声言为私有,而加罪于卸任之科长?其中之险诈奸猾,别有用心,不问可知。」何厅长立卽找了张鸿猷在省府民政厅当秘书的哥哥张鸿云来,当面把他那位县长弟弟痛骂一顿。据以后陈砚农吿诉我,这次厅长眞是气坏了,差一点就马上把张鸿猷撤了回来。张秘书吓慌了,不知道谁吿诉他,徐轶千是我的老师。当时徐老师在省府任什么职务,还是适巧有事来省,我都记不淸了。张秘书马上找到了徐老师,哀求他立刻去枣行一行,为他那位权势主义的弟弟解危。徐老师到了枣行,当然先见到了张鸿猷。可是他在徐老师到达的前一天,就把値勤的政警撤走了,意思是对外又不承认曾经扣押过我。但我那一夜仍然睡在这间牢房里,旣然把我押了起来,有罪无罪必须说个淸楚,不能只把看守兵撤走,就表示无罪获释。
  这天徐老师来了,张鸿猷亲自陪着他进了我在押的这间囚房,喜皮笑脸的矢口否认有扣押我的这回事。据说这一点是他那位秘书哥哥在给他介绍徐老师的信上,特别指示出来的。其实承认和不承认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徐老师来了,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此时的张鸿猷,不论态度说话,和他初来接事的那一会截然不同了。他竟一反常态,对我礼貌有加,不再计较谁是县长谁是科长了。但我始终没有答理他,他那只皮肉不分的曹操脸,在我的脑子里,完全是一副鬼像。徐老师则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使我非常欢快,也非常感激。最后他以「权当做了一场恶梦」的话,结束了这场风波。张鸿猷邀我陪徐老师一块吃饭,我连回腔都不屑为。座上宾变为阶下囚,固属不幸,但从阶下囚马上又变回座上宾去,也并没有舒适之感。徐老师知道我情緖不好,就劝张鸿猷不必勉强。我对徐老师说:「谢谢老师,让您远道跑来,眞对不起,我失陪了。」他们走了,崔愼齐和崔家大哥,还有其他的许多熟人,早在门外等我结束了此事,邀我到崔家吃饭。弄了一大桌子菜,也算送行,也算压惊。崔家请客,都少不了那盘珍贵的炸山蝎子。内心感慨很多,大家也都充满了离情别緖,不胜依依。席间,他们给我的许多鼓励和慰勉,使我摒弃了不少的烦恼,也忘记了过去的辛劳。我在科长任内一年多的时间,不论公私,全是感情的结合,彼此谅解,互相协助,都为地方工作献出全力。想不到刚要离开岗位的时候,竟被权势所威胁,好在正义尙存人间,没有使我低下头去。酒过三巡,大家的话题扩广,都为今后临朐的前途悲伤。有关应缴何厅长给养一事,我没有再见到陈砚农,听说以后向张鸿猷提取的时候,要的数量比以前大多了。李秘书为了我的事气愤之至,最初的几天,也看了他们不少的脸色,至此也竟变成备受敬重的上宾了。我和张鸿猷的风波,因为交通讯息的不便,前后僵持了五天。盛县长很不愿意我如此了结,但有徐老师的驾临,我什么话也不能再说了。李秘书本想办完交代,马上离开此地,但被张鸿猷坚决挽留,要他为新县府继续效力,地方人也很希望李秘书留下来,作为意见沟通的桥梁。他看大都家是出于至诚,也就只好迁就一个阶段再说了。张鸿猷就曾吿诉李秘书说:「我来接事之初,本已决定连赵科长留下,我们在一起工作。你们过去的工作成绩,省府就驻在这一地区里,怎么会不淸楚呢?没想到竟会上了别人挑拨的当。赵科长个性又那么倔强,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眞是令人灰心!」我七个月后,在益都敎育科长任内,再从枣行经过时,已经又换上阎丽天当临朐县长了。而张鸿猷是不是干了够七个月,我始终没有弄淸楚。李秘书又被阎县长留下来继续工作,终于成全了他三朝元老的资格。阎丽天湖北人,善书法,有相当的才学,待人处事,都比张鸿猷高明。我虽然和他只有一餐之缘,但也谈了不少县政近况和时局动态,更从李秘书那里听到不少有关他的行政抱负和一般作风。他出身官衙,自尊心过高,还不能和地方民众打成一片,动辄以政府的威信和行政命令解决问题,这是不适于沦陷区里的领导步调,尤其是在临朐那种复杂的环境,到处都是障碍重重,阻力横生。如果你没有化阻力为助力的本领,常会引起阻力的联合,使小阻力变成大阻力,那里还谈什么政令推行呢?政府的力量是在民众支持之下建立的,如果人民不支持,或受其他条件的干扰不敢表示支持,政府就变成空无一物了。许多做官成瘾的人,没有解悟到这个道理,一昧维护着政府的威严,其实就是他个人的尊严,脱离现实,隔绝羣众,结果都很难逃出失败的下场。当初我曾和盛县长谈论过这一问题时说:「省政府是策划领导机构,确定方向,把握目标,不是一个实力单位。委派我们到县里推行工作,就是让我们结合基层力量,成为全省的力量,并不是交代我们若干权力来支配人民,非服从政府不可。」这是因为盛县长在遇到困难问题,一时无法折服对方时,经常会说出一句威胁口吻的话来:「如果你们敢违抗命令,我就马上报吿省府。」我以学生对老师的身份,自然无话不说,说必尽意。他对我的错失,也是直言不隐,爱之深、责之诚。我们在这一年多的工作过程中,不足不够,走错说错的地方,当然还是很多很多,但我们的确尽了全力,没有半天偷赖。我们旣然负责县政,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应该自己设法解决。不能把地方上一大堆的困难,都抱到省政府去,就算解决了问题。但我看到大部分当县长的,尤其是直接从省政府高级职员中委派的县长,几乎都是权力主义的崇拜者,而其失败也多半都是由于滥用权力的缘故。阎丽天大槪从三十年夏接长临朐,一直干到三十一年冬,吴化文的新四师叛变那一天死于非命。日后李秘书曾吿诉我这一命案内幕的可疑性。那时某一乡鎭驻有新四师的部队,一天,有他们的一个排长和乡公所的人发生争执,乡长被殴。案情报到县府,阎县长大怒,正要据理问罪,他们的连营长自感理曲,表示认错,并答应严惩肇事的排长,此案如果在这一阶段收场,可能化敌为友,从此了结。而阎县长很重视政府的尊严,仍然具函吿到师部,吴化文在盛怒之下,摸起电话来把惹事单位的营连长痛骂了一顿,遂引起了他们羞愤怀恨之心,接着乘其叛变投敌,地方秩序失常,政权和生命,自然就完全失去了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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