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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29
鄌郚总编

一六、失羣雁故乡小住 近敌伪无法久留

  
  晚秋以后,大豆成熟的时候,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家。那是昌乐县城以东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名叫坡庄。前次来时,只住了两宿。来去怱怱,许多邻居都没有见到。这次回来,大槪没有慌忙离去的理由了。一年以来,我在益都方面的活动,没有敢向家人透露,和村老谈话,也尽量避免涉及游击队的事。因为距鬼子的据点朱刘店车站只有四华里,又是划归爱护村的奴化范围。村内雇有专人,每天到火车站守候,以传敌人咨询,吿知村内的动态,万一不愼,被人泄露了消息,自己惹来麻烦事小,就怕连累了家庭,影响了全村的安全。我到家不久,就从家人和亲友的交谈中,得知昌乐方面的游击活动,以及日本鬼子的残暴行为。张天佐以公安局长的基础,组军抗战,各区的自卫武力,也都分别组队,编为一个整体的单位。不但号令统一,人员的分配,供需的筹发,也都系统分明,负担均匀。行政组织,都还保持完整,只是那些办公的处所,换了换地方而已。就是那些跑火车站的顶名村长,也无不听从指挥,做了我们的反谍人员。因此,对敌方的消息,反而特别灵通。这一年来,张天佐的部队,利用人和地利的优越条件,打了不少的胜仗,也杀了不少的敌人。有几次的袭击任务,都是在我家乡村附近完成的。据说正月中旬的一天,在朱刘店以西七里处的铁路南侧,有一个村名叫大石桥的,截击一辆敌人的巡逻摇车,使其人车全毁,得了十多枝步枪。事后敌人的援兵赶到,迁怒村民,将该村十五岁以上的所有男丁,全部以机枪射杀,状至凄惨,暴露了敌人的凶恶兽行。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八年后抗战胜利,大批日俘日侨,又经过此地,有的还坐在那些寃鬼的墓旁休息。而中国人民都接到 委员长的召吿,宽大为怀,以德报怨。竟有该村许多民众,含着眼泪,提水给日本人解渴。再三十年后,我把这一事实的经过,写成文稿,参加敎育部主办之全国中小学敎师小说创作有奬征文,获得国中组第三名。就是因为这一故事的内容,旣具体又感人。那些含恨九泉的大石桥村民,如果死而有知,也应该稍感慰藉了。同年四月间,昌乐城南的方山西麓,建有敌人据点,上面驻着敌兵一小队。由山下居民,供柴送水,日必数人担挑上山,久而成习。这些村民,都被敌兵视为夫役,不再加以戒备。张天佐的部队,利用此一机会,与村人密议,,了解了担送的时间和放置情形。届时都换成游击队员上山,暗藏短器,进入敌营。乘敌不备,一阵枪声,全把敌人消灭,掳获武器而去。旣至大军从城里赶至,什么人影也看不见了。五月间,驻在朱刘店火车站的敌兵,由一小队长率领,到村中集场上巡逻。游击队探知他们每集必去,多则十余人,少则七八人。遂严密计画,布下伏兵,都扮做赶集的乡民。敌兵把枪扛在肩上,正在东张西望,毫无戒备的时候,伏兵四起,射死敌兵五人,掳其枪弹而去。事后张天佐听说被击毙的敌兵中有一个小队长,有向上级报吿的必要,但苦不知其姓名。遂卽利用爱护村的村长,为死者写了一付挽联,假意表示哀悼。在联名向站长说明来意时,要求开给死者名氏,便于书写上款。站长大悦,以为中国人眞的会感到同情哀伤,立将该小队长的姓名吿知。他们也就据以转交给游击队备用了。其他尙有古城敌人的被歼,大污河车站的突袭,那都是张营长心斋出奇制胜的战功。
  昌乐城以东以西几个火车站上的日军据点,都归一位绰号大胡子的大队长统辖,负责交通线的卫护,防止游击队的活动。或于大批日军进犯我重要基地时,他也带队出发,配合作战。一年后奉命调差,人倒是满有感情的,临行,召集所有防区内的爱护村长开会,表示惜别。在其惜别词中,老泪横流的说:「我来驻防一年,原有的三百五十七名官兵,现在跟我离开这里的,还只有一百七十八人了。」由此也可以证明日本人死在游击队枪下的实际伤亡情形了。我当初听到这些壮烈的事迹时,内心发生无限的感佩。同时也可证实每一县市,每一乡区,不论是平原山地,不论是海边河岸,不但都有游击队的存在,并且都有可歌可泣战绩。由我在益那的目睹身临,以及来家后,地方上的眞实消息,雄壮故事,自可以推断全省全国都在不计成败,不顾生死的和敌人搏鬪。像我这样的孱弱多病,胆小如鼠的人,都敢一反常态,追随着大家抗战;可想那些身强力壮,胆大心直的血性男儿,还不到处都有轰轰烈烈的杀敌事迹么!游击队的形势是化整为零的,游击队的战术是避实击虚的,游击队的战果是集腋成裘的。他们完全控制了敌人的占领区,他们经常破坏着交通线。他们牵制了大批敌军的集结,以解脱前方将士遭受的许多压力,而得以从容布署,争取主动。我想只要在抗战期间没有投敌当汉奸的人,随便问他一下,他必能说出几椿有关本地的杀敌故事而令人兴奋欣慰。我没有回到家来以前,总认为益都方面的游击活动,已是了不起的现象。听听昌乐这些抗战经过,又觉得自己做的实在相差太多了。
  来家以后,除了帮忙一些寒霜下的瓜菜收获等家事外,近亲远友也逐渐传知我从外地回来,每天不断的客人出入,有的还要酒饭招待,说些家常。旣不敢大谈游击经过,也无法透露自己的抱负,这是一种非常令人困惑的处境。有时听到鬼子兵由车站向北活动,还要跟着邻人逃到潍县境内去避难。这一生活的转变,一时还不容易适应。遂到处走访附近村落的小时同学或要好亲友,闲聊时局。经常碰面最多的,要算潍县境内相距不到两华里的远里庄,有一位师范同学又是远亲好友于岷山了。他从家里出来,向西走不多远,我向东走上三两百步,就可中途相遇。一面观赏野色,一面广论古今。有时我到他家,有时他到我家,互作宾主,话未完而日已落。他的堂弟于宗渭和我是前期师范同班,毕业后考入军校,许志报国。因为他长得外形淸秀,身个魁伟,又能勤劳好学,忠诚待人,同学同事都敬佩他,长官部下都喜爱他。二十四年秋,他奉军政部命令,来山东购买军马,我曾见到他,长叙了一段时间,也是最后的一次晤面。七七事变,军职升到敎导师的营长。在保卫上海的战役中,勇敢杀敌,负伤不退,最后洒血战场,为国捐躯,死年二十七岁。宗渭的弟弟宗济,师范尙未毕业,卽遇事变停学。旋去大后方接受党工训练,辗转敌区,几经险阻,长途跋涉,备受辛劳。训期届满,于返回潍县本籍展开工作时,不幸途遇敌兵,被执不屈,当场被杀,时年不满二十岁。兄弟二人,相继殉国,前后不及三年。家庭的哀伤,亲友的悲悼,将不知继续到何年何月。我和岷山这一段表面看来相当闲散的生活,维持到旧历年节,那是事变后的第二个农历新年了。没有鞭炮,也没有马灯,静悄悄的,冷淸淸的,大家的脸上连点笑模样都很少看见。只有烧香供拜,坟前祭祖,特别认眞虔诚,希望祖先的英灵和神明,大发慈悲,给予幸运和力量,渡过这场天大的灾祸。我从十二岁以后,就很少在家里过年,今年在家,全家也特别高兴。形式上虽然减少了许多铺张,但仍然购办了不少酒肉菜蔬。我也几次陪着父亲兄长到集场去采买年货,帮忙牵驴备马,兴致盎然。晚上谈谈时局,话些家常,至深夜才去就寝。多年不见的亲友,也都乘着拜节,你来我往的见到了许多,其中不少都是由父兄加以介绍才知道应该怎么个称呼法。要不是遇到这种年头,受到敌人压迫,提心吊胆,唯恐发生意外的话,在家里过个新年,那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可惜大家都是笑在面上,苦在心里。尤其是提及年来日本鬼子那些残暴屠杀、奸淫兽行时,又是一阵愤怒和悲凄,长吁和失望。年节很快的过去,抗战已进入第三个年头,距我参加朱良战役,也快够周年了。我来家三个多月,过了一段应该算是轻松的生活。家庭的温暖,亲情的关怀,使我十五年来重享天伦之至乐,确有无穷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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