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31
鄌郚总编

一四、陈文祥缺乏警觉 探和平再晤人凤

  
  益都、临淄两县,在地理人文各方面都是息息相关的。就拿环境来说,两县东西毗邻,南北也多交界。村庄互相齿错,河流纵横穿连。每逢部队移动,常是倏而河西,倏而河东,则县属已成彼此。在人事方面,却有新亲旧友,声息互闻。就以我这个外县籍的客居身份而言,在临淄方面的熟人,也多深厚的新知旧雨。除了李人凤已于前章提过,其他如第一大队的陈文祥,他不但是师范的同学关系,而且我在十六年入党时,就是经他最先介绍的,对于我的照顾,极尽学长之爱,是一位忠厚老诚,不善与人争较的人。那时担任司令兼县长的于治堂,也是我十七年在益都党训班的同学好友,意志高昂,党性坚强,具有很高的领导热诚。其他尙有同班或前后的许多益师同学,也都在县内各部分里担负着相当重要的工作。实在说来,熟人之多,不次于益都。可惜在这沦陷环境中,又忙于一些迫切的任务,事情的发生,多出意外,处理的方法又是前无常规、后不为例的临时决定。致使全部时间和精神,都贯注在自己的小小范围之内,对邻近单位的联络交往,忽略了许多良好的机会。该结合的没有结合,该把握的看着消失,结果不是彼此挖角,就是互相坐视成败。我和临淄方面的接触,最早当然是自朱良战役后,在马岱和李人凤相遇开始的,防地毗连,消息也比较容易传闻,故对这方面的动态,特别敏感。在南面临淄城附近活动的于治堂、陈文祥等就感到十分隔膜,甚至一气不通。时至二十七年的夏秋之交,忽然接到陈文祥的一封专信,他可能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我和徐琳、振中他们搞在一起的。他信上的大意是:「我现在驻防临淄县城,情况尙好,希望你抽暇来一趟。人凤对我不很谅解,他那边的情形,你可能比我更淸楚,极希相晤一叙。」当时我就感到十分奇怪,临淄城距辛店车站只有十五华里,敌人的势力虽不可怕,但领导游击队打鬼子,实在没有跑到城里去的必要。打游击,作民运,控制资源外流,防止奸小活动,都需要把兵力布置在广大的农村中,发挥鼓舞和领导作用。第一可以和民众直接接触,第二可以对抗或闪避敌人的袭击。在部队的心理上,由这一乡村转移到另一乡村,不会有什么败退失利的感觉。但由城关撤退到乡区,就会认为有什么不测,给予士兵一种精神上的威胁。所以当时我认为他们驻到城里,而把乡村任由李人凤扩展活动,眞是一着极大的错棋。也可能是他们看到李人凤的势力日盛,野心日张,守在城里比较容易应付。其实那也是一种错误的想法,如果眞的全部村鎭都被对方所控制,只剩下一座空城,又能支持多久呢!这时我正在朱良一带,便把这事和徐琳、振中提了一下,说明临淄方面的现状和那边的人事关系。他们也和我有同样感触,并答应将来互通声气,彼此支援。如果那一时间,临淄方面能和我们切取联络的话,我想当时的局面,可能另有一种发展。我在回给陈文祥的信上说:「时机坐失,联络恨晚,今后切须经常接触,彼此有个协助。」我在信的末尾,又添了一句附语:「郑家辛是共牌大本营」。实则这句话全是多余的,难道陈文祥还不知道李人凤是共产份子么?但当时绝想不到李人凤已在通临淄城的道路上截留我们的消息了。如果不是我在稍后的机会中,为陈李调解冲突再去李人凤那里,由他亲口说出这句话来,我眞还不知道这封信竟会落入李人凤之手呢!后来也有人吿诉我说:「不是李人凤截去了你的信,是陈文祥跟前的一些重要人员,早就和李人凤暗通声气。一定是他们把信件的内容吿诉了李人凤。他两个在事变前就是换帖兄弟,彼此的人事关系,根本就混杂不淸。陈文祥是个蛮不在乎的人,怎么会鬪过李人凤呢!」这方面的复杂情形我虽不太了解,这种说法,也是不无道理的。可是我要早知道此信的内容已被李人凤所悉的话,这种毫无意义的寃枉腿,我也就不必再去白跑了。事情常是阴差阳错,才会闹出一些可笑的情节来。由此也可以证明,我和陈文祥的联络虽然刚刚开始,而李人凤却老早就注意防范了。这种抢先一步的情报工作,共产党确实比我们作的多,作的快。因为司令部那边有急要的事情要我去处理,限于时间,我没有马上到临淄城去。
  一天,我正在山区和同仁们谈论时局,并硏究敌伪出版的报纸,如何从他们的夸大宣传中,找到对付敌人和激发民众的方法。突然接到五区韩鲁溪先生派专人送来的急信。说临淄县城已被李人凤包围,嘱我火速到他那里一谈,并希望能到临淄走一趟,为他们协调一下争端。我先行函陈杜司令说明我的动向,然后随了来人起行,当晚住在韩先生家中,大致了解了临淄方面的现状。韩先生为人耿直无私,不屈强暴,敢批评,敢说话,分辨事理爽快利落。他曾任济南高级中学总务主任,作事廉能尽责,毫不徇私。后来负责靑年团益都分团主任,极具领导才能。年龄虽在五十岁多,但体力壮健,精神充沛。远途来去,山水跋涉,绝不落一般靑年人之后。我一入山区工作,首先和韩先生认识,相谈非常融洽,不久卽成知交。对于人才的罗致,工作的协助,得力于韩先生者极大。我今天来此,他没有吿诉我,究竟是那一方面托他周转这一事件。我只知道他很早就是陈文祥的好朋友,因为陈在事变前就是辛店这一区的行政首长。他们虽然县籍各异,但相距甚近,一定有些地方性的交往。当时我对临淄抗战组织和内部人事情形,知道的并不太多。韩先生对那边的情势,了解的比较深一点。他吿诉我说:「那边的局面,已对陈文祥不利,李人凤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是绝对不会给陈以喘息的机会。听说你对他们两方面都有些私人交情,不管是否发生效果,还是请你跑一趟,不要让陈文祥吃了大亏。」第二天一早,韩先生派了一位熟悉路径的向导,越山北去。旁午绕过辛店以东,直奔临淄县城。提起这位向导,也有一段小小的揷曲,当时我并没有问他姓字名谁,他也和我说了没有几句话,所以彼此的印象,都不深刻,后来我负责推行县政,邵云阶担任第五区区长,相处多年,从未提及我曾到过临淄。一直到民国七十年,在台北一次聚会中,大家闲话今昔,又重叙为陈李和谈的往事,我说:「韩鲁溪先生给我找了一位高个子向导,现在忘记了他的名子」时,云阶在旁边揷了一句说:「那就是我么!」众皆哈哈大笑,事已相隔四十三载。又过一年,云阶先生以八十岁高龄病逝台北,我目睹他的遗体入炉,并亲手为他收捡骨灰。眞是人生如戏,节目容有不同,收场则无二致。我第一次看到了这古齐都的王冢林立,多不胜数,形成一种特有的景色。不久到了县城,门岗森严,盘查甚紧。见到陈文祥之后,自然久别重逢,不胜今昔,叙故话旧,引起不少回忆。我和他谈了不久的正题以后,就发现了他有几件事体,使我十分沮丧。第一是他对李人凤竟还认作是意气之争,而没有重视他骨子里和思想上的分歧。第二他仍然以枪枝优劣和作战经验为先决条件,完全忽略了共产党的渗透离间和利用民众的诡诈行为。第三是他个人还在保持一些嗜好,以消磨内心的苦闷,精神意志,都在低落之中。我为他作了各方面的分析,事在人为,什么条件都要自己去运用,靠天求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当时他自己统辖的部队,听说还在五百人以上,枪枝很好,子弹也相当充足。论人数可能不及李人凤多,而凭城坚守,则是一种绝大的错误。在我个人的想法,陈文祥从组军以来,可能没有经过游击战鬪的磨练,对于突破环境的困难,而作声东击西、化整为零、避重就轻的行动,没有甚多的经验。所以他这种选择守城的策略,仍然是沿袭平时驻防的固定习惯而表现出来的行动。因此,他的部队就不习于停留在缺乏防御条件的乡村和原野了。这一点,绝对无法和李人凤这样的敌人作长久的对垒。我曾很具体的吿诉他说:「你没有驻守县城的必要,最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由城内撤出去,沿益临两县边界布防,大致把南北对峙的形势,改变为东西方向的对垒。进可以和李人凤抗衡,退可以和我们第一大队联成一起,作为临时喘息之地。你何必自己困在城里,等着挨打呢!」他仍然很有信心的不相信李人凤会有打垮他的力量。他全部的思想,都贯注在单纯的战鬪方面。至于对方的那套诡诈狡谲,挖心扒底等狠毒致命的手段,都没放在心上。他很轻松的对我说:「李人凤就是好瞎吹呼,并没有什么实力,我曾给他去过几次信,他究竟想怎么解决,要有个诚意才行。」由他这几句毫无边际的意见看来,就知道他对李人凤的认识完全错误了。他以为大半年前李人凤还是一个小学敎员,旣不知练兵,又不懂作战,会有什么了不起,就像益都局面里王葆团眼睛中的冯登瀛一样。我观察出陈文祥的成见太深,也可以说是毫无主见,不深究事情的内容,不以客观的情势硏判对方的行动。这时李人凤已在城北不太远的刘地官庄设了前进指挥部,他原驻地郑家辛已成了作战的大后方和供应基地。局面非常明显,他是要蛮干到底了。不管由那一方面来分析,绝对不能处于被包围被困守的恶劣情况之下与其对峙。我们谈了一个晚上,以我这个不明当地情形的旁观者,无法说动他们自己还有些其他牵连的旣定决策。在我个人也只不过是和陈文祥的私交笃厚,无话不说而已。我看他反应迟滞,谈话有气无力,就不像是大敌当前,有一股子高昂意志,准备应付对方侵袭的意念。最后我只问他说:「你有什么意见须要我向李人凤转达,我就去一趟好了。」他说:「你问李人凤他究竟有什么意见,尽管请他说出来,只要不影响大局,我个人绝不作梗。」我听到他这些隔靴搔痒的话,就很不对劲。我和他相约:「我此去刘地官庄,并不是讲什么条件,疏通什么意见,只是看看李人凤的态度,探探他的口气。究竟是虚张声势吓人,还是已下决心,非和你拼到底不可。只要我不再返回,也不再来信,那就是局面严重,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实则李人凤不达目的不止的野心,早在他离开学校,开始组队的时候,就很明显了。我此来未能达到劝吿陈文祥放弃县城,拉到益都边界去的目的,心里非常沮丧,也就是等于白跑一趟。至于去李人凤那里的眞实意义,只是察言观色,绕道回我自己的朱良防地而已。当晚,由于陈文祥的介绍,曾和一位政训处长吴镜仙晤面,相谈时间不多,也是未得要领而罢。因为初次见面,还不宜畅所欲言。可惜这天没有见到好友于治堂,是不是因公他往,还是这一时期不是由他负责全局,根本就不驻此地,我没有详加询问。如果当时有他在场的话,也许谈的更透彻些。总之,我对临淄的全局,还不十分淸楚;他们对我当时的情形,也同样的感到陌生。所以彼此都还不能作什么决定性的意见。
  在陈文祥的队部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抱着一种颓丧的心情郁郁北去。临行,陈文祥的一切表现都是平平淡淡的,对局面的如何演变,毫无警觉之感。可是他这次对我的突然来临,并没有十分重视,益足以证明邀我来此做调人的事,很可能是韩鲁溪先生个人的意见了。不管怎样,卽使是出于我个人的自引自荐,讲立场,谈私交,我所提出的「放弃县城」这一意见,完全是出于至诚,并事先得到徐氏兄弟的完全同意,答应一定给予一切的支持,但却没有得到陈文祥的重视。当天下午到了刘地官庄,一见到李人凤,他上来第一句就是:「和事老变成你的职业了,我今天一早就知道你到临淄来了。」我说:「怎么,自己人闹意见,非打个你死我活不甘心么?」李人凤不但态度随便,说话也很随便。表面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军事上的重要安排。他最拿手的战术,就是扩展乡村,到处造谣,吹嘘自己的长处,揭发对方的短处,瓦解对方,孤立对方,然后加以攻击,达到他以最小的力量,吃掉对方。他对我讲了陈文祥许多对不起他的地方,怎么联合起来排挤他,如何限制他的活动和供应。他说:「我和瑞符有莫逆之交,他不应该对我有成见,听别人的挑拨。如果我不先想办法打开这个局面,迟早我是要被他们挤出去的。」他的意思就是先下手为强。我说:「我们不要把抗战的大目标搞错了,不论谁打垮了谁,都是整个局面的损失。难道不能平下心来,好好的硏究一下共同团结的问题么?你以为只有一个死一个活才是基本解决之道么?」他说:「那不是一方面的问题,我们县里的实际情形,复杂得很,你完全摸不淸楚。」我说:「你驻在郑家辛,跑到刘地官庄来设指挥部,难道说这算是陈瑞符对你有成见么?」他说:「这里面的情形,怎么说也给你解释不淸楚,瑞符不是个能吃苦能抗战的人,自己又没有一点主见,完全受别人利用。不管怎么样,将来我一定会对得起他。」言下对这部分枪枝操在别人手里,甚为可惜,且已不把陈文祥的实力放在眼里。他对当前的情况讲了很多,却丝毫没有退让和罢休的表示。晚上我们睡在一起,谈到深夜,也有正经的,也有瞎扯的。相辩的中间,他竟把我给陈文祥那封信的内容说了出来,对其中那句「郑家辛是共牌大本营」的附语,颇表不满。我当时听了,感到十分尶尬,但也不能当面认输。我只好说:「如果我给你信,还不同样说瑞符那边是国民党大本营么。反正现在不管什么党,大家都是一致抗日,化仇为友了,我们个人方面,又何必坚持己见呢!我的基本个性,就是无论对谁说话,都是直言不讳,毫无虚伪,所以像我这种人,是最容易交往的了。」他说:「所以你就专会到处给人家和事息争,只求相安,不讲眞理?」我说:「吃人的就是眞理,被吃的都没有理。我们现在旣然是全民抗战,不分黑白,不计仇隙,大家互相提携,彼此谅解,不比你争我奋,消耗战力好多么!以前的土人都参加抗战,一律对外,我们自己的人,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我明知道这些论调,对李人凤来说,都是废话。但旣然来了,也就只好随便和他抬上几句,敷衍敷衍场面了。李人凤能在大半个月以前,就已开始截留我给陈文祥的信件,就可证明他对此事的决心了。如果我早在临淄城就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已为李人凤所悉的话,我绝对不会再跑到刘地官庄来,受此虚惊。人的心情就是如此奇怪,常是因为一个急要的问题,把另一件重要情节被搁置了。我和陈文祥谈话的时候,何以没有提及那封信的内容呢?陈文祥也没有问我:「你怎么没有给我回信啊!」就这样双方互信互不信的被李人凤了解了我们的机密而不自知。这一问题,在我脑海中曾经多少也考虑过:李人凤今天会不会对我施放毒手,对外就说我没有到刘地官庄来。但也自信这一问题,在此时期,还不到那样做的程度。为了我这么一条性命,万一泄露出去,树立下许多敌人,反而对他本身有百害而无一利。想到这些,也就心安气壮了。第二天,起得很晚。吃过早饭,我便向他辞行说:「我走了,和事不成,你们各干各的,我没有工夫看你们打仗。」他说:「事情都要顺着自然去发展,光凭一颗菩萨心肠解决不了问题。那你就赶到郑家辛吃午饭好了。瞎子(同学刘方正,是李的政训主任,一年后被李所杀)在那里留守,叫他派人送你回朱良。」我中午稍过到了郑家辛,那里只有刘方正和少数留守人员,等于是一座空城。可见他的全部兵力都已调去对付陈文祥了。我问刘方正说:「怎么样?你在这里还很习惯么?」他说:「没法谈了,各部分都那么复杂,谁也不信任谁,不习惯又将怎么样,只好混着看吧!」刘方正和我在益都师范同班,是一个粗枝大叶,说话无拘无束,脑子又很空虚的人。按他的个性观念,都不适于在共产党团体中鬼混。我在郑家辛只吃了一顿午饭,和刘方正只是胡搅乱扯,不能深谈,停久了也感乏味,便在当天的晚上回到朱良。对这一趟的临淄之行,眞是毫无意义。果然,十多天以后,就有陈文祥的部下由临淄城逃来。县城已破,陈本人被俘。从此就和那边的消息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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