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34
鄌郚总编

十、受煽动红会闹事 调纠纷欣幸成功

  
  紧接着东朱鹿问题,又发生了一件更轰动、更危急、与民众的生命财产更关切的大事故,那就是红枪会的再度复活。益都北乡的红枪会,原是一种民间的迷信组织,用木杆利锋装配上马尾制成的红缨作武器。平时拜坛呑符,尊师护法,标榜「一以有事,大家有事」作团结互助的口号。有的是自动参加的,有的是受了许多条件的迫胁而加入的。譬如一个村庄里面,多数人成了红枪会员,其他少数人在精神上、物质上,都受到歧视和虐待。如果这一带多数村庄都有了红枪会的组织,而那些少数村庄则经常被迫供应飮食。或摊派车马,所以最后也只好一律参加了。他们一集合就是上千上万,常因小事起而报复。特别是受到外力压迫的时候,更是不顾一切,蛮干到底。他们自称不怕枪刀剑戟,不怕炮火攻打,力不入肤,弹不穿体。在战地上遇有伤亡时,则说这人没有守戒,叫做「发忖」,符力受到污染,失了元气之故。自农历二月,我在七区组训保甲,成立联庄会的时候,实际上那些红枪会的大小首领,便已纷纷藉机露面,变成了联庄会的负责人,只是没有打出红枪会的招牌而已。但每逢集合开会,都是一律携带红缨枪到场,整齐雄壮,颇显威武。村与村之间,都寓有一种比赛的精神在内。看谁家的枪枝整齐,什么村的阵容壮观。无论在那一乡鎭集会,数小时之内,就有上万的人参加。我因经常对他们讲演报吿,或到各村巡视访问,和他们那些负责领袖,由熟识而建立了友谊。他们不时五七相邀,到我住的地方谈至深夜始归。他们经常向我保证说:「第一大队是我们七区的子弟兵,日本鬼子来了,我们不会躱在旁边不管。赵先生,你放心好了,只要是你说的,我们一定照着去办,这是大家一致的主张。我们全力拥护政府对付日本鬼子。」他们为了取信于我,也曾详谈事变以前和韩复榘部队冲突的经过。那次他们确曾受过很大的打击,被枪毙的有数十人,被捕入狱的近百人,都受过不少的折磨。我知道他们的粗野和缺乏理智,旣不能阻止他们的活动,就必须设法加以运用,指导他们走上正途。我曾对他们很沈痛的解释说:「国家受强敌侵略,有旦夕灭亡的危险。人民受敌人的蹂躏,生命财产完全失去了保障。我们今后一定要团结一致,对准我们的共同敌人去拼命。自己互相之间,不管邻居邻村、个人团体,如有意见发生,必须彼此谅解,忍耐让步。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动武,失了和气,耗了力量,弄个两败俱伤。尤其是那些共产八路,专门施展阴谋,挑拨是非,制造谣言,煽起地方事件,使大家不明究底,互相火并,以达到他们从中渔利的目的。」徐氏兄弟以他们当地人的了解,对红枪会内部的人事关系,提供我很多有价値的资料,使我在这一方面的接触和处理上,得到很大的便利。我们也在各村落中派有情报人员,探察其内部的分子和行动,来控制这一具有爆炸性的潜在力量,而不至为共党所利用。为了加强联系,沟通感情,只要我回到铁路北来,常在百忙中去过许多红枪会负责人的家庭,表示专诚访晤。他们都以高度的热忱,接待我这个怀有一份目的而来的客人。常是给予酒肉丰盛,杀鸡宰鸭而犹表简慢的款待。其对待友人的诚挚,完全出自于肺腑。他们联络的范围,不只限于益都北乡。就是临淄、寿光、广饶等县的邻近地区,也都齐一行动而结为同道。此呼彼应,息息相通。这些全靠精神领导,而不以纪律约束的羣众,极易冲动惹事,不计后果。乱子一起,谁也不肯主张和解让步,只有一呼百诺,齐力向前。后面的跟着前面走,少数的随着多数冲。绝大部分人连什么原因,跟什么人作对,全都弄不淸楚。在这一阶段中,益都北乡的红枪会也曾有不少外来的野心份子乘机破坏,争取掌握的权力。但我们早已利用联庄会的组织加以训练,形成守望相助的结合,收到了先入为主的效果。李人凤就曾费过不少的心血,收买拉拢,离间挑拨,想把红枪会组成他们的外围。我常吿诉这些红枪会的首领们说:「李人凤是我师范的同学好友,站在公私的立场上,都应该互助互信,合作对付敌人。你们和他相距不远,知道的比我更淸楚。他自从组织游击队以来,你们听说他什么时候打过日本鬼子。朱良战役,我们和敌人拼命,他驻在马岱看热闹。刘斗臣盘据在东朱鹿,抽我们的后腿,藏在围子里面,门都不出一步,还骂我们第一大队游而不击,只会吃馒头。我们迫不得已,把他们挖走之后,才知道那也是李人凤按上的一步棋子。听说他在临淄本县,虽然打着第三大队的名义,但经常和友队磨擦,而只顾扩展自己的势力。这些有目共睹的事实,还证明不出他的野心和眞正的背景么?我们再儍,也不敢和这种团体接近。如果我自己也不淸楚这一点,不顾国家地方的利益,只以私人感情为主,怎么会轮到来这里和大家聚在一起,相处得像家人一样呢!」因此,中间也曾有过好作次的纷争事故,都没有引起较严重的意外。早些日子,李人凤曾在临淄边界的上庄,召开过包括红枪会在内的所谓军民联欢大会,益都境内的负责人都拒绝参加,致使其阴谋未能得逞。他那种刁猾诡诈的作风,就连他自己防区的民众,也并不肯眞心支持他。共产党专会利用民众,摧残民众,以达成他们自己的野心。
  那是二十七年农历五月上旬的一天,天气正热,麦熟待剧。在这个沦陷了已近半年的平坦地区里,居民熙来攘往,神情怡然。除了不敢进城游逛交易外,都是毫无禁忌的有其自由的言笑,有其自由的行动,一点也看不出是业经丧失的国土。当时我所知道的只有邻近地区游击部队的多寡强弱,性质背景;至于稍远一点像广饶、博兴等县的情形,我就一无所知了。在红枪会事件发生的前夕,才听说博兴方面有一位周胜芳的部队,和驻在广饶的李寰秋部,经常发生冲突。但对他们双方的实际情形,缺乏更深的了解。同时传说李人凤和李寰秋又是换帖兄弟,亲如手足。我眞不明白这两位姓李的本家,一南一北,一个是师范毕业,一个是军校出身,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金兰誓盟,称兄道弟呢!由此更可证明李人凤的手段和目的,实在太不简单了。当时的情况,可能是周胜芳先和李人凤发生磨擦,李人凤远交李寰秋以为声援。也或许两者恰正相反,以收牢制之效。以后承蒙广饶郭易堂先生提供了颇为详实的资料:按李寰秋胞弟李宗海字毅民,与李人凤为换帖兄弟,毅民曾在第四师范读书,后转靑岛李村师范,继入国立北平大学,抗战时任敎西北联大,李人凤卽以此种关系,与李寰秋相结纳,佯作归附受编,藉图渗透发展,于是开口闭口呼四哥(李寰秋行四),极尽谄媚之能事。李人凤名本厚,临淄南卧石人,外祖为北卧石黄姓,其父为一无赖,业牙行,南卧石每逢四九为集期,替人量斗,人皆以斗官呼之,李人凤少时,在广饶封家庙高等小学读书,卽加入共产党,时在民国九三、四年间。各地红枪会员,依其团体的威势有恃而无恐,而游击部队又多缺乏良好的纪律。当时除了我们第一大队和防区内的红枪会没有隔阂外,其他邻县的边区地带,经常发生事故,引起纠纷,都因问题较小,随起随息,没人注意到是否牵连在红枪会的身上就是了。这次广饶部队和红枪会大规模冲突,先是游击队征收给养,而民众没有顺利缴纳,因紧催严讨而发生反感。接着田家集的坛屋被李寰秋部的士兵摀毁,并抓去红枪会员四人而成为导火线。至于是否有人从中挑拨利用,那时在益都方面就没有人知道了。
  自东朱鹿事件结束后,我又去了铁路以南山区工作,而徐氏兄弟也没有注意此事的严重性。听说在头几天益都的红枪会,纷纷向北调动。正値东朱鹿问题和平结束,欣幸地方安宁康泰,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李寰秋远在广饶城里,而寿光临淄的交界,又把益都广饶两县隔开,平素彼此很少发生关系。但红枪会的发展,却不分县界,远近结为一体。旣至证实这些红枪会集结广饶境内的大王桥附近有两三万人,预备和李寰秋部拼个死活,大家才紧张起来。在我接到徐琳他们的紧急专函后,当夜赶回朱良。没有顾得休息,就和大家急商对策。我说:「第一、这些红枪会全部都是我们的联庄会员,李寰秋是抗战部队,我们不能坐视自己防区的民众去攻击抗日救国的团体。如果红枪会失败了,也等于是我们的损失,所以我们不能袖手旁观。第二、益都的红枪会远征广饶而不让我们知道,这事绝不简单,内中一定有人操纵。这样大的事体,竟能瞒过我们,而甘心受其利用,说什么我也要揷进去问个明白。第三、如果红枪会这次远征,碰巧打了胜仗,凯旋之后,那些粗野的领袖们,一定会趾高气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到那时候,恐怕很难加以约束,对我们第一大队的处境,将会带来极大的困扰。我们绝对不能看到那样的情形出现。」徐氏兄弟都非常同意我的看法,自然他们早也都有同样的感觉了。都知道局面的演变,绝非等闲可比,所以我要决心前往一试。有人说:「红枪会翻脸不认人,和他们说话时,务要小心谨愼。」也有人建议:「我看还是派一队人跟着赵先生去,以防万一。」我笑着说:「红枪会有两三万人,眞要用武力的话,我们第一大队全部开了去,也解决不了问题。至于我个人的安全,更无此必要。我把一条命送给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他们虽极粗野,我想好歹他们总会知道的。」傍晚,我只身北去,路上行人如织,多半是红枪会员往返的行列。有的正去增援,有的调回来换班,也有从战地里逃出来的居民。究竟战场在什么地方,拿矛头枪的老百姓,怎么和使用机步枪的游击队作战,都还在我的脑海里打转转。至于他们在什么地方驻扎这么多人,谁来指挥这羣乌合之众去冲锋陷阵,最后的结局将是个什么样子,更是难以想象了。我只是不停的在想:「这场冲突,眞果是打了起来,任何一方的失败,都是莫大的损失。因为游击队是抗日的主干,国家需要,人民也需要。红枪会是民众的组合,本身就是国家的基础。这种自相残杀的悲剧,怎么就正巧在自己的跟前演出,且是由自己领导的人民团体担任了剧中的主角。一阵心酸神伤,难过得差一点哭了出来。我正走到段村以北,刚出县境不远的地方,遇到数达两三百人的一羣红枪会行列,牵了七匹战马,还俘了对方八九名士兵,使我大吃一惊。起先认为双方还在布防列阵,现在证明已经正式开火了。我想:「这事闹大了,将何以善其后?」接着走到跟前,内中有几个为首的和我认识,他们忽然发现我也来到这里,大喜望外。抢着向我报功说:「赵先生,这一回我们可打胜了。你看这几匹马怎么样?明天选一匹最好的给赵先生送去。」天呀!我不是为迎接你们的战利品而来。这样越闹越大,怎么是个了局。他们对我个人这份忠诚和爱护,我实在没有心情领受,也没有时间在各忙各的行程上交谈。反而更加速了我的脚步,急急忙忙的北上。当夜赶到广饶境内的阎家集,这里围垣高耸,门禁森严。我进南门的时候,就看到大约六十多个红枪会员値岗,神情都很严肃,站得也很整齐,当然这里就是他们的司令部了。只要是益都境内的红枪会员,稍加注意,他们都会认出我来。果然,在我走进门下的时候,都向我表示了一个不太一致的敬礼。原来正好是梁孟来的一队,在此値勤。借着那盏悬在门洞下的灯笼,发出来的微弱光线,看出他们对我的友善态度。有的互相传吿说:「赵先生来了,赵先生来了!」另有人说:「赵先生来就好了!」我不知道他们的话究竟是指的那一方面。或许他们认为我来了,对于战局会增加些有利的条件,也或者他们知道我可能有办法早日结束这场纷乱,帮助他们尽快的赶回家去,收割早已熟透了的小麦。他们欢迎着我进了一个大院子,烛光耀目,满院子里都是红枪人影,几个头目也赶忙出来接待我。其中西水曲的阎振东和大交流的邢织东,他们两人一正一副,指挥这场大规模的战争。阎振东六十多岁,淸秀健壮,态度诚挚,有流利的口齿,说话中肯,不苟言笑。往日我曾和他晤面多次,都是一谈半天,十分投机。但他谈及红枪会的事并不太多,据说他确不是红枪会的会员。最奇怪的是每遇冲突事件发生,常是请他指挥全局,鎭静而有耐心,命令也相当贯彻。平日居家,俨然如一隐士,不作无谓应酬,也不到处活动,更看不出有什么野心。这是我在此一地区中,工作经年,而始终没有分析透彻的一个谜底。邢织东就和他完全相反,邢本人是临淄县的大交流,也是益临交界地带的一位知名人士。但在一般民众的心目中,他究竟占到一种什么地位,那就很难说得恰当了。总是在社会上、在红枪会的团体中,活动范围都相当宽广。我只要在七区里工作,几乎每天都听到他在某地出入的消息,所以他是多方面都想挂名的人物。这次在战地指挥部里和他们见面,阎振东仍和平日一样,旣没有一点慌乱失措的样子,也没有夸张胜利的炫耀态度。先谈一些和李部冲突的前因后果,然后召集来大大小小几十个领袖人物,等于开了一次阵前的军事会议。大家的意见纷纭,软硬的都有,却都以我这个唯一不是红枪会圈里的人作了大会的临时主席。最后我提出来几个重点,希望他们都能了解当前的形势,和将来可能发生的后果。其中包括:「⑴这次冲突的起因,是由于广饶部队纪律太坏,扰害人民。不过我对李寰秋本人尙不十分淸楚,如果他确系中央政府所委派,为一正式的抗日团体,那就必须愼重处理,所以我们有设法和他接触的必要。⑵听说今天已经虏了他们的人枪马匹,给对方一次很大的敎训,我想这正是一个适可而止的机会。⑶不管事情是大是小,进行到相当阶段,一定要有个结局,设法恢复和平。⑷如果李寰秋眞是为政府所承认的游击部队,不论什么理由,只要我们把它消灭了,那我们就等于走了歧途,永远不为国家所谅解。⑸现正麦熟待收的时节,两三万人调来前方,对农事损失很大,我们实在不宜久持。」我这时内心里虽然感到万分激动,但我必须以同情的口吻,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说出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对我这份由衷的解释,表示出由衷的赞成,使我感到极大的欣慰。他们都很诚恳的向我保证说:「赵先生看着怎么办好,我们就怎么办。不过听说李寰秋比土人还厉害,没有人敢去和他联络的。」当然也有少数人有他们自己的意见,他们说:「如果我们没有条件就撤走了,那将来这一带的老百姓,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也有几位性情激烈的人物,看样子可能是广饶当地红枪会的负责人,对和平结束坚持着相反的态度。认为胜利很有把握,这样中途罢战,十分可惜。他们很自信的说:「李寰秋有什么可怕,今天他们派来九匹探马,我们上万的人卧在麦田里,等他们放进我们的圈子里来,一阵哨声,四里路以内的坡野里,都是红枪摇动,人声高喊。那几匹野马,都大声嘶叫,前蹄向上直站,连人带枪都翻了下来。几乎一枪未放,就都被我们活捉了。照这样情形看来,很快就把他们解决了。」我说:「冲突刚要开始,不管谁胜谁败,伤亡当不可免。我们不管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这一场纠纷,总比用许多人命去争个面子要高明的很多,因为李寰秋毕竟是打着抗日的旗号,而不是日本鬼子。不管怎样,事情终归有个了结。只要合乎我们的条件,保证民众不再受到危害,对于和平解决,未尝不可一试。」最后硏究到谁去和李寰秋接头的问题,大家都互相凝视,一言不发。当然红枪会本身是没有人敢负担这项任务的。就是会外的地方人士,因都不明对方的实际情形,也无人愿意出面惹些麻烦。我个人旣然抱定决心,前来平息此事,当然就要负责到底,求得一个结果。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找别人去冒这种在他们想象中的危险。因为双方的对垒,彼此都是敌人,这边说那边是土人,那边说这边是暴民。但站在另一个角度来分析,李寰秋旣然组织游击队抗日,自然也须要结合民众的力量,才能达到战胜的目的,那里有故意和民众为敌的道理。今日不幸,因小事发生误会而引起纷争,一定愿意息事宁人,早天看到和平的恢复。本此理由,任何人负责去沟通一下两方面的意见,都会受到欢迎,而有助于乱局的结束。退一步说,卽使所要求的条件不为对方所接受,也不会斩杀善意奔波的来使啊!最后我向他们征求意见说:「你们认为李寰秋必须答应那些条件,我们就可以罢兵息战?现在拿一张纸写淸楚,以便提出来向他们交涉。」他们马上找来了一张不太整齐的陈旧纸片,由阎振东和几位重要首领口述条件,我则逐条记录:⑴和我们对峙的广饶部队要向北撤退十里。⑵嗣后各地的坛屋拜祭不得干涉。⑵把抓去的会员一律放回,不得再有逮捕事件发生。⑷惩办这次惹事的官兵。⑸部队摊派粮款,不得额外加重红枪会员的负担。⑹不得向这次红枪会驻留的村庄报复。」条件决定后,我就向他们宣布说:「这份差事,不须要另找外人,由我自己单独去一趟。」我要自己去广饶城见李寰秋,是他们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看我当眞要去,都以惊异的神情勤我愼重考愼。认为我完全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怎么可以直闯人巢,而和人首谈判条件呢?可见他们受人愚弄离间之深了。不错,我确实知道的情况不多,我不晓得广饶城在那里,我也没有见过李寰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但我就凭了他们旣然是打着游击队的名义抗战,纪律再坏,也不可能见人就杀啊!当夜十二点后,大家看我立意坚决,也就不再劝阻,各自散去。我马上写信给徐氏兄弟,快马送达,吿知和这里的一切经过,以及明天卽行北去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徐琳和徐丕吉两人慌忙赶至,最初也是劝我中止此行,他们说:「那边的情形,我们一气不通,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万一遇上意外,所损失的不只是你个人的生命,今后的局面将更不堪设想了。」经我详细的解释说:「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眞有危险,我怎么会自己向火坑里跳。据我从各方面的观察,这趟广饶之行,不但没有危险,而且非常安全。这次冲突事件,如果经我们调处成功,将有极大的收获:⑴红枪会从此就范,不会再受人挑拨滋事了。⑵李寰秋从此变成了我们的友军,南北互相呼应,彼此都无后顾之忧。⑶李人凤怎么刁猾,以后再也不敢向我们的防地伸腿了。⑷我们第一大队眞正做到军民一体,内部团结。我一个人来来去去,善意为他们双方帮忙息事,都应该博得他们的同情,有什么危险可言。」他们听了我的分析,又看我去意非常坚决,也都乐于把这件急待解决的地方不幸事件,任由我自己去处理了。就近找了一位熟悉路径的老百姓作向导,并和他们红枪会总部约定明天夜里赶回来,以燃亮的灯笼不停摆动为暗号,以便岗哨放行,免生误会。我们半晌上道,中午刚过就到了他们的前进指挥部。那里由一位李大队长负责驻守,也就是准备和红枪会开火的第一线。经我说明来意,并作自我介绍,竟获十分礼遇,大加招待。午饭后,更备了马匹,派人送我们进城。临行,李大队长很客气的说:「这里实在离不开,不然,我应该陪赵先生去见司令。」看起来他们之渴望和平,已是溢于言表。我们傍晚到了广饶县城,看到东门外的广场上,有一两百匹战马正在操练,可见该部的实力并不在小。进城后,马上见到了李寰秋,他已由李大队长的介绍信上了解大槪,便开诚的谈了起来。他说:「我奉命组军抗战,怎么愿和民众为敌。赵先生此来,我非常感激,这场乱子,我是非常希望能够尽早结束。我正愁这样发展下去,会影响整个的局面,无论那一方面损失,都是地方上的不幸。」我把那边民众结合的性质及目的向李寰秋加以说明。只要想办法消除了他们一时的火气,那一个老百姓不着急自己田地里的小麦,就要熟得干落了。只要他们一声散去,什么问题也都随着他们的赋归全部消失了。李寰秋了解了我的意思,十分赞成这一解决的方法。晚饭,邀请了好多位高级人员作陪,并说明平息争端的计画,和今后打通广饶到益都的一切隔膜。他们对我带来的那些和平条件,毫不打折扣的全部采纳了。李寰秋并在我写的那张原纸上一字不改的写了「以上各条本部一律照办」,签了字,也盖了关防,又亲手交给了我。
  广饶的熟人我有两位党工同志,一位是陈质斋,另一位是黄寿轩,都是十七年五三惨案后在益都党训班的好友。这天我只见到了陈质斋而没有看到黄寿轩。另外也还有几位师范的要好同学,因为时间仓促,未及见面,至感遗憾。那时因为部队复杂,立场各异,熟人之间,只有幸运巧遇,不宜指名探询。在此住了一夜,并受到优厚的照料。第二天的上午,李寰秋又派人陪我参观了他们的城关市况,商肆照常营业,行旅自由来往,看不出是一座沦陷时期的城市。广饶棉花之多,使我大开眼界。把弹好的棉絮,用模型压紧,长宽一尺多,高可三四尺,成为一个非常规矩的长方体。外面横竖都以窄薄的铁片捆裹,硬如木石,每块重量可达三四十斤。堆排在市街道旁,有如一行行的雪陵。眞是不到此地,不知此地物产之丰。可惜遇到这年头,交通隔绝,出口无路,棉农命苦,只有望棉兴叹了。这还不是日本侵略我们所受到的直接损失么?中午刚过,我带着一种胜利的心情,向李寰秋道别。他们仍派人送我到前进指挥所李大队长那里,这里的人听说和平在望,也都如释重负,喜形于色。又蒙招待了晚餐,谈了许多今后应如何取得联系,彼此合作的问题。夜晚,李大队长为我们准备了灯笼火烛等物,于是步上归途。这段只有十多里的距离,处于双方交战状态,彼此都派有小组巡逻。岗哨监视,稍一不愼,就会引来误会,发生不测。幸亏那位向导路线极熟,在风夜里都找捷径穿过。麦穗迎风作响,近村也传来阵阵的犬吠声。如果不是为的消除这口亡国之气,和避免一场地方上的大灾大难,怎么会一个人深更半夜的跑到这种地方来乱闯。大家抗战,原是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为什么又你争我夺,冲突不已?遇到这种局面,稍一不愼,处理失当,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生命,作了无谓的牺牲。想到这里,从心里又感到是一种自我慰籍了。我们走到距延家集不太远的地方,忽然一阵急风,把灯笼吹灭了。那位向导慌张无措,声音有些沉重,他说:「遭了,灭了灯笼还了得!」它是我们唯一返回红枪会总部的暗号。失此讯志,万一从麦田里跳出几个冒失鬼来,不问情由,冲准来上一枪,岂不死的太寃枉了。我们两人紧紧靠在一起,遮堵住急速的风力。连擦了十多枝火柴,好不容易又把灯笼燃亮,我们才重新恢复了生机,再鼓余勇,大步赶路。希望在和墙上的岗哨联络好以前,那一点残余的烛头,能继续焰光不熄,完成我们的任务。午夜刚过,那是我们约定的大致时间,我们终于走近了延家集的北门。我还没有喊叫,就听到围墙上的说话声音了。「赵先生回来了!」可见他们已派有专人在那里等候了。我们进了村院,又和大家聚在一起,他们都为我的安全归来表示欢慰。虽然大家在口头上部让我先行休息,恢复一下连日劳顿之苦,但并没有任何人肯先离去,反而接踵而来的站满了屋子。因为大家对此事件有着无比的关切,急盼我报吿一个此行的结果。事实也是如此,由我的观察和分析,主张蛮干到底的,只是一部分与挑起此事有关的少数首领。其他极大多数的人,尤其是由益都那边调来的全体会员都急着回去改割小麦。所以等我把去广饶的详细经过报吿完毕以后,他们无不心满意足,表示万分的高兴。决定将俘来李寰秋的人马放回,只要看到李大队长的部队后撤,这边的红枪会便开始陆续解散。我把对方认可的条件交给了阎振东,以便向各路的负责人宣布休战。在我要睡下休息的时候,晨曦已现,鸡声也在开始报晓了。
  中午过后,我从延家集南行,途中已经亲眼看到一羣羣的红枪会员也在极度的欢快气氛中,大步赋归了。当然啦!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里,始终没忘记自己的田地里,熟过了火的小麦,还在烈日之下,等着它们的主人回家收割呢!他们都是受了羣力的威胁,不得不耐着性子开赴战场。其实所谓「一人有事,大家有事」,究竟是那一个人有了事,有了什么事?几乎任何人都答不出来。今日和平来临,他们都从心底下泛出了莫可言喩的欢快。我看到他们高兴的样子,听到他们欢笑的声音,连日的奔波辛劳,也就全部消失了。路经大王桥时,曾停下来休息。该村有一位李温如先生,因慕名而自动邀我到他家里小坐。据知李先生是一位热心公益,温厚儒雅很孚众望的地方领袖。他把大王桥的地形人物,历史背景,以及对革命组织的贡献,都作了槪括的介绍。在谈叙中他曾向我说过这样的一段话:「我们两位本家,都是国家的高级将领,将来打败日本,如果能回到山东来任职,当个省主席是不成问题的。到那时候,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广饶县的大王桥确实很不平凡,一个村子出了两个革命军将领,还有一位党国元老。后来果然胜利回鲁,掌握着全省的军政大权,其地位几乎还在省府主席之上。最不幸的是完全出乎李温如先生的意料之外,我们和敌人奋鬪了八年,死者己矣,这些炮火余生,一息仅存的人,却全都列为游杂部队了。我离开大王桥,经过寿光县境的一个村落,也有一座小小的围墙。进北门出南门,才可到达益都县境,可惜已经记不淸是什么庄名了。进庄之后,看到两三百名红枪会员,手执武器,还有几个背着钢枪的,停在当街等我。其中一位负责带队的人吿诉我说:「有一位老先生刚才嚷着要见见赵先生,样子很像有点火气,他就在那边屋子里。我们停在外面等你,谈完了我们一同回朱良,这里不可久待。」他们好像知道其中有些蹊跷,但我却丝毫没有了解当时的内幕。我想在这里找我谈话的不会有什么外人,便顺步走进了那间房屋。一进门就看见一位年近六十岁的长者,坐在一张方桌的旁边,另在套间的房门口还站着一条黑汉子。按道理,旣然找我谈话,应该迎接我进屋才对。但这位长者,见我来了,并没有起坐,也没有让我坐下。开口就质问我说:「你就是赵先生么?」眼里带着怒视的神情。我也感到有些奇怪,一切都很顺利,何以半途中又杀出一个程咬金,竟然拦路骂阵,弄得我一时无措,不知就底。我回答他说:「我是姓赵,有什么地方不对么?请老先生明说好了。」于是他就火辣辣的说:「听说你去过广饶城,到那里去做什么?」我听他说出了正题,便很郑重的答复他说:「去调解双方的争端,硏究恢复地方和平的条件。」他越发火大了,并且以近似斥责的口气说:「有什么好调解的,和土人讲的什么条件!」我立刻感到一阵冷水浇头,实在摸不淸楚是那一方面来的这位老先生,竟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爆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眞会有人乐于看到自己的乡胞互相残杀,尸横遍野;而冒险出力,和平息争者,反倒成了罪人么?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又不知道他究系那一方面的代表人,况且我只是孤单一人,除红枪会员外,别也没有个商量探询的对象。我终于半气半忍的向他解释说:「李寰秋由政府所委派,组军抗战,怎么会变成了土人。这次和他们冲突的几乎全是益都的民众,卽使李寰秋的部下纪律不好,有扰害人民的行为,也轮不到益都的老百姓越过寿光临淄,交界,跑到广饶来参加这种自相残杀的战争啊!用民众的生命去消灭一个游击团体,我认为并不是一件适当的事。我出面为他们调解,恢复地方和平,难道还有什么不对么?」因为话不投机,当中又没有任何人作为缓冲,就像两个前世的寃家,在夹道上碰在一起,一点下台的阶梯也没有。继续辩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没有等他再说下文,就回头走了出来。旁边那位黑汉子,我没曾注意他腰间是否暗藏武器,只听他恨恨的说了一句:「我看你怎么走出这个庄去!」我没有理会他。当时正在气头上,我也来不及深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一直是向好的方面去盘算,认为当事的双方都同意我出面调解,怎么会中途又生枝节?那些红枪会员仍在门外执枪等候,看我一脸的气恼,知道话不投机,更证实了他们事前听到的谣言,有对我不利的消息。他们之特意留此,等我一同回去,就是为的这个原故,在我个人方面,却是毫无所知。我们走到南门,看到几个便衣壮汉,徘徊窥视,态度可疑。两个红枪会员,迅速把我拉进行列中间,以免发生意外。我们刚出南门不远,看到徐琳和徐丕吉带了数十名弟兄前来迎接。相见之下,惊喜交织,隔了两天没见,有如久别重逢。大家充满了信心,也提高了勇气。丕吉首先恭维我说:「赵先生,你眞了不起,这么一场大乱子,你跑了这么一趟就平息了,不知道保全了多少条人命!」我说:「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双方都打够了,只缺我一句话之劳而已。」徐琳接着说:「我们这来接你,就是因为刚才听到一个消息,某方面的人派了便衣,要在半道上截击你。你这次去调解,他们十分生气,原来他们要利用红枪会解决李寰秋的。我们以前眞不知道广饶方面竟是这样的复杂。」我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不由自语的说:「原来如此,他们不应该利用益都的老百姓,去解决自己的私见。这不能怨我们多管闲事吧!」最早我对于红枪会这种粗野不拘,动辄抗捐抗税,冲动而又迷信的结合,很担心会被那些共党份子如李人凤、马保三、刘斗臣、吴竹村之辈,直接挑拨,间接渗透,受其欺骗唆使,变成他们的外围工具。做梦也想不到本党内部,竟也自相攻击,不顾民命,以至斯极。差一点连我这个和平使者也在其暗算之列呢!起初一切不知,只有气恼,没有伤心。此时了解了内情,其伤心的程度,反比气恼更大了。我们回到朱良,和平消息,早已先我而至。满街欢天喜地,兴奋不已。
  连日以来,我们从各方面直接所受到的安慰和鼓励,扫尽了一切的辛劳和烦恼。在不多的日子里,就传遍了司令部和各大队的每一防区,使第一大队的声望更提高,更远播了。几天后,我回到前徐,那里是我所有任务的基地。几十位同学好友、工作干部,他们辛勤耕耘,巩固了全队杀敌的意志,结合了全民爱国的思想,而不为外人所深知;他们的笔杆确已超过了枪杆的力量,而不为一般人所遽信。卽使我很久不在此地,而时事简报,照常出版,宣传漫画和民训资料,随时印发。其他组织训练,访问调查等事,都使大家从早晨忙到夜晚而都不言劳倦。前徐,前徐已成了我们的思想中心,行动枢纽。像崔道生、张献辰、黄柏起等具有高度能力的人,不但负起了领导责任,而且充满了工作热诚。我对前徐的深刻印象,历三十多年而未稍淡忘。眞是越想越恋念,回味无穷。这次我回到前徐来,详细吿知他们红枪会事件的发生和处理,以及今后情势的发展。因此,他们对于自己的工作,更具信心,而忘记了所有的辛劳和穷困。我也由于各方面对红枪会事件的关怀而疲于函覆或口述,遂藉此短暂的休息时间,草拟了一本「李寰秋和红枪会冲突记实」的小册子,以供关心此事者的了解。那张美观而醒目的封面,就是黄柏起的杰作。全文约在两万字以上,最后以「砍倒高粱现出狠来」一语作为结束。那本小册子,我不敢说在文字上有什么値得称道之处,但其内容则句句实言,毫无遮掩。对事件的起因经过,结局影响,都有最正确的提示,且对人事的牵连也毫不隐瞒的连名带姓全部揭示出来。我也在里面明白指出红枪会方面的诸多错失,加以劝勉。我毫无乘机利用他们的意图,更没有暗示他们去杀人报复。我们希望每一个农民都回到他们自己田地里去,按期耕耘,不误农时。以合理合法的态度,对抗日救国,贡献一已之力。这次事件的额外影响是李人凤被红枪会以「敌人的亲友也是敌人」的原则,大肆辱骂,甚至许多人都喊:「连李人凤一块也给他穿上个洞。」吓得李人凤缩到郑家辛去,坐视红枪会纷纷向广饶集结,竟不敢出兵夹击,为其盟兄盟弟实行金兰之约了。但在事件了结之后,我想李人凤必会向李寰秋谎称,这一场乱子是由他对红枪会的牵制和影响,才迫使他们屈服而撤退了的。但事实上,从此当地民众和第一大队更加团结,使部队的发展,和粮秣的供应,开始走上正轨,统筹统支,无往不利。徐氏兄弟虽然在内部许多情节上,存有不少的歧见,但总都出身正途,崇尙孝道,对地方父老,先礼后公,毫无仗势傲慢的言行。凡事都先咨商地方,透过会议,然后推行。我和他们相处经年,从没有看见队上扣押过老百姓。由此可以证明他们和地方人感情之厚,关系之深了。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历史大观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