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闲话
刘文飞
六月，是一个考试季，九号高考刚刚结束，今天十三号又开始了中考，据说过几天还要有几次学科结业考试。而持续多日的闷热高温，又预示着暑季提前到来了。今年的六月，似乎注定要是一个不平静的时节。
而我却只在停下来的片刻才偶尔想起儿子今天也中考。儿子所在的学校可以直升高中，儿子学习又不错，所以我不需要有太多牵挂。对于别人的焦虑和忧心我自然感受不到。被生活和社会摔打这些年，我一无所学，唯独学了些麻木，圆滑，和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闲事少管，能推不揽；世事热闹非凡，我只冷眼旁观；穷则独善其身，天下与我何干。
就连前几日的高考，我也并未有太多波澜。我的孩子离高考还远，我也因为被高考抛弃，命运起伏与其并无关联。所以年年高考我都甚少关心和谈论。而今年我却因为生计关系恰好来到了儿子学校外边开了一个小超市，得以与高考有了更近距离的接触。但我更关心的不过还是高考对我超市生意的影响。那些烈日中等待的父母，那些夹道迎送的期翼目光和呐喊，那些精心打扮的旗袍，那一束束不论成败的鲜花，于我不过是一场热闹而已。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所有学生立即离校。允许进校拉行李的各色车辆鱼贯而入，一时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也许是归心似箭，都着急收拾行李，父母学生都无暇消费，我等候多时，竟然生意寥寥。便想着他们忙他们的，我吃我的饭吧。于是就嘱咐了幼儿园回来的女儿看着，来人喊我，我到楼上炒点菜准备吃饭。我刚把要炒的各色食材洗净择好，准备下锅，楼下就喊了：爸爸！来人了！我只好快步下楼。来人买了两瓶水，走了。我便再上楼。然而菜刚下锅，下面又喊起来：爸爸！来人了！我只得再下楼，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牵挂着楼上锅里的菜还没关火。好容易等人买完东西走了，我急忙跑上去翻炒几下。没等炒好，楼下又喊了，我便耐着性子再下楼。如此几番，应有七八次之多，才炒出一个菜来。本不想再炒了，可我在楼下等起来了，却又久久无事了。一想还有鲜虾仁，不炒就不新鲜了，便又打起精神再下厨。但不出所料，又是如此循环，下楼等着就没事，一上楼炒菜就来事，事也不大，最多就是买几瓶饮料，我真是烦得不行，甚至有一次一焦躁，顺手就把炒菜铲子都摔了。区区两个小菜，折腾了竟有两个小时。
一番折腾下来，我又累又热，又饿又窝火。饭做晚了，孩子也饿了。伺候她狼吞虎咽吃饱了，我也开了瓶啤酒，边喝边平复烦乱的心绪。
正吃喝间，我看见门外走进一人，便起身去迎。待到跟前，才看清是那个每天都要经过我门前好几次的小姑娘，亦经常光顾小店。她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身材，长头发，大眼睛，高鼻梁，看见我总是微微一笑或叫声叔叔好。此时已换下了校服，比平日间更显高挑和活泼。我以为她要买东西，心里仍以平常态度去招呼。可是她对我说的却是：“叔叔！我今天晚上就要走了，再见！”“祝你生意越来越好！”我一时间竟有些错愕，继而又温暖和感动起来。原来她是高三生，现在就要走，是专门来跟我道别的！也许在她眼中我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老板，而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叔叔。我和我的小店都是她求学路上的见证，她不仅是在跟我和这个小店告别，也是在跟她的一段青春记忆告别。我去年才接手这个小店，与这孩子相识时间并不长，却有幸成为她记忆里的一笔，深感荣幸，亦深感自责和惭愧。因为我总是自以为阅尽了人生百态，看惯了人情世故，也见多了离别悲欢，所以学会了冷漠和敷衍，而在我暗暗抱怨世上没有真情的时候，我又给了别人多少真诚的微笑和热情？
我脑筋急转弯似的对小姑娘回应着说：“再见！”“祝你学业有成！”“有机会再回来玩！”这次绝对是真诚的，但却又是木讷无力的，苍白肤浅的。匆匆别过，姑娘转身走了，她是外地学生，连夜就要返回家乡。从此也许再见，也许再也不见。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拐角处，便陷入了沉思中。我回忆着与这孩子相识的点点滴滴，后悔她对我高看了一眼，我却没有做得更好，思来想去，若有所失。年轻的心最纯真，我是否有所辜负？我想起了我的高中时代，我的纯真岁月。那时太傻，太年轻，可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回去重来一次，义无反顾，绝不后悔。
想着想着竟伤感起来。却又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我又饮尽一杯啤酒，长舒一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还要不停往前走啊！我感谢这姑娘，一场小别离，给我这个大人上了一课，又揪出了我的一点良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人生处世，既要独身自好，也要心存善念。心中永远坚守一缕阳光，才能不错过照见每一刻美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