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亮
文／王志敏
李保强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喘不出气来，前邻宗亮媳妇的那句话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响起，声音越来越刺耳“不会顺利的！不会顺利的！不会顺利的……”他用力锤着自己的胸膛，他不想再沉默，他要出去找她理论个一清二楚。
李保强伸手想抓住旁边的桌子站起来，手被人握住了，连同手臂被拉了下来，他想大喊，可嘴也被什么控制着不能发出声音，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阵阵混沌，感觉又是自己那怕事的老婆在控制着自己，要不也不会让人这样窝火。
他听到有人急切地说：“好了，好了，赶紧固定。”耳边是布类包裹的物体在地面上快速擦过的“嚓起”声，就像他走路一贯抬不起脚的儿子，拖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有时挺烦人，此刻的李保强就很烦躁，再加上耳边不时的“滴、滴”声，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来皱紧眉头，一只手落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摸着，这让他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娘，“不要担心，已经插好了，一会儿你就感觉舒服了。”这声音真好听啊！他觉得听到这声音的同时连呼吸都顺畅了。
当李保强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双急切又欣喜的眼睛，他确认就看到了一双眼睛。“张主任李保强醒了，指标也很稳定，太好了，太好了！”还是那个好听的声音。随着“嚓起嚓起”的声音越来越近，又一双眼睛凑过来，他看见他们都穿着防范新肺炎的防护服，难道自己真的是新冠肺炎？刚刚恢复意识的李保强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想一切都完了，儿子的婚礼真中了宗亮媳妇的魔咒，这让他很沮丧。
李保强儿子大学毕业在当地一家不错的工厂上班，因为能力强被派到武汉发展业务，定好正月初十结婚，说好让他早点回来准备婚礼，可他总说年前事太多，忙到年二十七才赶回来，仅仅隔了一天武汉就宣布封城，李保强暗自庆幸儿子在武汉封城前赶了回来。
儿子是深夜到家的，也是怕误了婚期，自己驾车长途奔袭，累的回家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看到李保强儿子问：“爸，有村主任电话吗？”“你要干啥？”“我想和村里说一声。”“说啥说，村里还没要求上报，就是要求咱也不报！”“为啥？”“你别管为啥，不要去报就行。”儿子小声嘟囔一句：“我看媒体上要求上报，不报好吗？”李保强瞪了儿子一眼，态度坚决地说道：“好好在家呆着，其他事不用你管。”李保强摆出了老子的架势。
李保强这样坚持是有原因的，儿子的婚期和前邻李宗亮儿子是一天，因为请司仪的事两家闹得有点不愉快，具体什么原因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宗亮媳妇到处说李保强抢了她家早就定好的婚礼司仪，依着李保强的性格非要去问个明白，可是他媳妇就是不让，怕闹僵了更是伤了和气，劝他不要听别人乱讲，可是前几天和宗亮媳妇碰个对面，擦身而过之后听到宗亮媳妇小声却恶毒的话“不用逞强，你家儿子结婚不会顺利的！”说的声音不高，可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李保强的心里。
可是眼下……自己这样了，他不知道儿子和老婆是个什么情况。
儿子回家后的第二天，李保强就开始乏力、咳嗽继而开始发烧，他就当是感冒。为了好得快他头孢和罗红一起吃上了，儿子一再提议到医院看看，他坚决反对，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担心，毕竟电视上天天在报疫情进展情况，不害怕是假的，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儿子的婚礼如期举行。儿子没到村委报道可也没有出门，他知道自己应该隔离，在这一点上李保强也是支持的。
他习惯性地想抬起右手，可是根本抬不起来，左手上打着针，嘴里、鼻子里都有管子，他再一次想喊，可是根本不能发声，他一挣扎就听到了急促的“滴滴”声，紧接着“嚓起擦嚓起”的声音带着那双大眼睛来到他的身旁，眼睛离他越来越近，声音靠近了他的耳朵“怎么了，不要急躁，这会儿清醒了我跟你说说你的情况，你好好听着，明白了好好配合，会好的！”就是那个好听的声音说出了最不好的结果，原来自己是重症新冠肺炎，加上脑出血，昏迷已经5天了，儿子和老婆都是疑似，住在轻症病房隔离治疗。
李保强觉得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自己的错。不但儿子的婚礼不能如期举行，还造成今天的结果。看他安静了，大眼睛护士用眼睛笑了笑离开了。
李保强长叹一声，再也不想说话，连眼睛也不想睁一下， 后悔紧紧揪住了他的心。
自从儿子回来他的心就一直吊吊着，坚持到年三十下午，直到有人敲门问他儿子回来了没有，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想撒谎可更不想说实话，头一个劲地发涨，浑身出了大汗，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开始摇晃，他想迈步可是腿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听到老婆喊他的名字……
李保强灰心到了极点，护士换了一波又一波，因为他听到不同声音和他说话，他都选择不理睬，由着护士为他打针、注饭、翻身、整理，感觉那是他们的事，与自己无关，脸面和好身体都没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就这样混着日子，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护士来时他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听见她们交班时的疑问“从生命体征和各项指标上看，李保强很见好，他应该是清醒的，可他就是不说话，怎么办呢？这个样子对病情恢复很不利，我们该想想办法啊！”从声音就能听得出她们的焦急。
谁又请你们来了，捂成机器人的样子，害怕就别进来，我又不想活着出去，李保强兀自在心里发着狠。
转过班，又换了一个高个护士。干完活她就来到自己的床边，跟他说病情很见好，要他加强肢体的功能锻炼，还拿着他的手脚帮他活动，要他记得只要能动就自己动，不能动在别人帮忙活动时也要主动配合，这样才能恢复的快。没事她就搬个凳子坐在那儿，给他讲在病房里的一些事情，还讲到了自己3岁的女儿，她说她已经走进隔离病房18天了，每天都要和女儿视频，她说小女儿嘱咐她不要外出，说外面都是病毒，女儿还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陪她，她和女儿说“大家都听话，病毒就走了，妈妈就能回家陪你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道：“大叔您也一样，您的病情很见好，好好配合我们，只要你好了，我们才能一起回家。”听她这样说李保强很想哭，真担心自己装不下去了。换班时有一双手将一张纸放到了他的左手中，李保强捏住了这张纸，捏的紧紧地，他不知道纸上会有什么，那一刻他就是想紧紧地抓住它。
也许这都是她们商议好的，新接班的护士没有再和其他护士一样陪着他。李保强打开了手里的纸条“大叔您好！我们都知道您已经清醒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您不想说话，如果是因为我们做的不够好，请您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做好调整。从您进来就是我们15个人在照顾您，看到您一天天好起来，我们都很安慰，可是您的精神状态让我们很着急，您知道吗后期的恢复与您的主动配合是很关键的。从年三十我们就离开家人，是您陪我们过的年，那时您还没有清醒，那天我值24点的班，我提前来到您的床前，只为赶在午夜钟声时为您送上祝福。您知道我的祝福是什么吗？当时我注视着还在昏迷中的您，默默说出我的祝福‘愿您早日康复，我们一起回家。’您知道吗现在的我们是一体的，只有您好了我们才能回家。我们都是医院的应急队员，您知道什么是应急队员吗？就是‘只要有危险我们就要冲锋在前的一批人。’我们都是医院的业务骨干，医院派了最好的团队来治疗护理您，目的只有一个就想让您早日康复！大叔您怎能这样消极呢，明明知道我们着急还装作感觉不知，难道您忍心看到我们和孩子、父母长时间的分离吗？为了我们也为了您自己，请您敞开心和我们合作好吗？哪里不满意我们会纠正，只要您说话就好，只要您信任就好，期待您的笑脸会出现，在这隔离病房里，您的笑脸就是我们的太阳，您笑了才是我们的晴天！祝您早日康复！您的专属护理团队。”下面是十五个人的签名，读着读着李保强哭了，他把这张纸更加紧地握在了手里。
就在这时护士走了过来，轻轻为他擦去淌在脸上的泪水，“大叔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能早日康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告诉我们就好。”李保强再也装不下去了，含着泪使劲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
不用再装下去让李保强轻松了不少，那些糟心的事也不再时时撕扯他的心。他和护士们谈到了自己的儿子，还有未能如期成婚的儿媳，他把儿子的结婚照给护士们调出来看，一旦想开放下他感到轻松了很多，为了自己15名护士离开亲人走进隔离病房，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啊！
护士们和他熟悉了也敢放开了，“哎呀！大叔您昏迷和不说话的这么多天，我们都在经历阴天呢！看到您笑了，我们真的看到了太阳”。
进入隔离病房的第20天，撤去了呼吸机，李保强感到了新生命的到来。
护士们经常用她们自己的饭菜为他专门配置特色餐，为了他的康复医院又专门安排神经内科的护士长进入隔离病房，制定专业的康复计划，肢体活动也一天天好起来，护士们和他开玩笑“大叔，有时我们真的很羡慕您，能享受自由呼吸，我们穿成这样很不舒服呢！活动一多就喘不过气来，护目镜压的头疼，担心上洗手间水都不敢喝，还要和小孩子一样穿上纸尿裤……”
李保强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不易呢！为了排解李保强的情绪，护士们要了他的微信号，休息时间也经常给他发信息交流，指导鼓励他，她们还将摘下口罩眼罩的照片发给他，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李保强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呜呜地哭，把当班护士吓坏了，赶紧跑过来询问，知道原因后护士笑着说：“其实这些都不算啥，只要您好了，一切就都有了价值和意义。”李保强真的被这些护士们感动了，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她们就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着自己，可是病情好转的自己还装蒜，害她们着急不说还不主动配合治疗，想想真的很惭愧。
他通过眼睛和声音记住了每一名护士的名字，换班后护士有时就故意问“记得我是谁吗？”每次说对，都会伸出大拇指给他，他怀疑护士们已经习惯把他当成小孩了，他也乐的做这样的游戏，毕竟在隔离病房的时间是难熬的，随着康复的进行，他的肢体越来越有力。听她们交班，他也学会了不少专业术语“右上肢肌力远端肌力3级，近端肌力1级，手指屈伸动作能做3－5次，每天3遍；右下肢远端肌力4＋级，近端肌力3＋级，有踝关节及脚趾活动灵活，还有吞咽功能、腰部支撑功能、舌头功能……”她们的工作专业又细致，仅仅为了自己，护士们一组组轮流走进隔离病房，随着一次次交接，李保强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拔除胃管自己能慢慢吃饭了。
深夜醒来的李保强，看到大眼睛护士站在隔离病房窗前凝望，窗外泛着银亮亮的光，本想不打扰她，可他看到了她轻轻抽动的双肩，她在无声地哭泣“你是想孩子了吗？”李保强的声音显然吓到了她，她赶紧走了过来“没事，没事，影响你休息了吗？我拉上窗帘您赶紧睡吧，孩子下午发烧39度多，平时不舒服都是我照顾……”在那一刻李保强真想像父亲一样抱抱眼前的姑娘，他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打扰到我，我也想看看月亮呢！”大眼睛护士快步走过来，她们已经习惯了身上的防护服，活动变得很轻灵，至少李保强是这样认为的，此刻李保强的心痛了一下，其实她们都还是孩子呢！为了自己来面对风险，此刻李保强很想说点什么“孩子会没事的，你们都是该得到好报的人”。大眼睛护士听李保强这样说，长长舒了口气，满足地笑了。
月光离李保强越来越近，继而他看到了圆圆的月亮。
这是生病以来第一次望向窗外，柔和的月光明澈又宁静，他忍不住感慨道：“你们真像这月亮啊！”大眼睛护士扶李保强坐在病床上，他们一起望向窗外，感受月华恩施在万物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