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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3-25 19:35
鄌郚总编

蒲松龄与山东学政

  一日遇知己,终生念旧恩
  ——蒲松龄与山东学政
  青州博物馆藏有蒲松龄的一幅珍贵书法作品,上书一首七言绝句:“志士山居恨不深,人知已是负初心。无须更说严光辈,直自巢由错到今。”诗歌借南宋诗人陆游之口,抒写了作家人生失意、壮志难酬的悲愤之情。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清代淄川蒲家庄人,其著名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被鲁迅先生称为“专集之最有名者”,郭沫若先生赞曰“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老舍评价“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马瑞芳教授称其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说:“尽管(我们)不是一个朝代的人,但我认为,他就是我的导师。”
  然而,这位被现代文坛巨擘极度尊崇的作家一生饱经科考的折磨,“惨淡经营, 冀博一第,而终困于场屋。”(蒲箬《柳泉公行述》)“在贫困线上挣扎了一辈子,在科举考试的路上落魄了一辈子,在写小说的路上奋斗了一辈子。到了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酉时,这位大作家坐在他清冷的聊斋的窗前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蒲松龄穷秀才出将入相飞黄腾达这个梦想终于成为泡影。”(马瑞芳语)蒲松龄的一生可谓落魄凄凉,但就在这样的人生境遇中,值得注意的是,有两件事给他带来了一辈子的感恩与慰藉,这两件事都与青州试院及主持府试、院试的两位大人物有关。
  19岁参加院试连取三个第一,施闰章慧眼识才
  第一件事是其科考生涯中唯一一次令他扬眉吐气、一举成名的童子试。山东大学马瑞芳教授在“百家讲坛”中说:“蒲松龄在19岁的时候,参加秀才考试,他在淄川县、济南府、山东省,三试第一,成了秀才。”而据盛伟先生的《蒲松龄年谱》记载:“顺治十四年丁酉(1657年),十八岁,蒲松龄、张笃庆、李希梅参加青州府试。山东学使施愚山校士青州。顺治十五年戊戌(1658年),十九岁,应童科之试,以县、府、道三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受知于山东学使施愚山,文名籍籍诸生间。”蒲松龄究竟参加的是济南府还是青州府的考试呢?
  据光绪《益都县图志》记载,(青州)试院,颜曰“考院”。其中“梦愚堂,顺治十三年督学施闰章所题额也”。施闰章在《梦愚堂铭并序》中说:“施子返自粤西……一夕,宿青州官舍……其明年,督学山东,驻青州……”据《济南府志》记载:“康熙二十七年,升提学道为提督学院,始移驻历城。”又据光绪《益都县图志》中乾隆朝青州知府李涛《重修试院记》记载:“往时,提学以按察司佥事为名,曰‘学道’,驻节青州,平居视事于海防道署,至期则就书院而校士焉。雍正四年,官制既定,移驻济南以此为行台。”这两个记载对学道始驻济南的时间略有出入,但共同点是康熙二十七年之前学道驻青州,故顺治十四年作为山东督学的施闰章来青校士并长驻于此就不难理解,使蒲松龄来青“受知于山东学使施愚山”成为可能,这与《年谱》的说法是吻合的。另从常理推测,淄川距青州七八十里,蒲松龄为考秀才,参加一个小小的童子试大可不必跑到二百五十里之遥的济南,倒是参加那个令他苦苦追求了一辈子却始终名落孙山的举人的考试——乡试,必须要到省城济南,因青州试院只是考取秀才的府级考院。
  而恰恰是这个小小的府级考院,用其宽广而温暖的怀抱接纳了这个终生落魄的穷书生。而此时赏识他、让他感激了一辈子的恩师就是施闰章。
  施闰章(1618-1683),安徽宣城双溪人,字尚白,一字记云,号愚山,顺治六年(1649年)进士,曾任刑部主事、山东学政、江西参议分守湖西道,晚年奉诏纂修《明史》,官终翰林院侍读。他是清初杰出的文学家,与当时山东诗人宋琬齐名,被清代诗坛领袖王士祯推崇为“南施北宋”。督学山东时,拒绝权相请托,曰:“循一情,失一士,吾宁弃此官,不忍获罪于名教。”他勤于吏政,关心民间疾苦,去职返乡时,湖西“父老夹道焚香泣送数十里”。其人品、文品、官品俱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蒲松龄应童子试的试题为《蚤起》《一勺之多》。其《蚤起》开头这样写道:“尝观富贵之中皆劳人也。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为富贵也。至于身不富贵,则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贵之门,而犹恐其相见之晚。若乃优游晏起而漠无所事者,非放达之高人,则深闺之女子耳。”凭借文学家独有的敏感,施闰章对蒲松龄的文章大为激赏,写下这样一段批语:“首艺空中闻异香,下笔如有神,将一时富贵丑态,毕露于二字之上,直足以维风移俗。次,观书如月,运笔如风,有掉臂游行之乐。”于是蒲松龄连取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一时名声大噪。
  一日遇知己,终生念旧恩。施闰章的知遇之恩为蒲松龄一生科场上屡败屡战的毅力提供了巨大的精神支持,使其在科举路上更加踌躇满志,义无反顾,“日夜攻苦,冀博一第”。然而,在童生试场上风头出尽的蒲松龄却在乡试中江郎才尽,屡战屡败,“虽名宿宗工,乐交倾赏。然数奇,终身不遇,潦倒于荒山僻隘之乡。”(蒲立德《聊斋志异跋》)受恩师的影响,不断科考的同时,乡间塾师生涯直至70岁高龄才结束,“引腋后进,则又不独于受业门墙者,耳为提,面为命,循循善诱,无倦色无惰容也”(蒲箬《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儒家训导柳泉公行述》)。“蒲松龄对恩师是感激涕零、刻骨铭心的。”(马瑞芳《蒲松龄评传》)《聊斋志异》的《胭脂》篇中称“闻学使施公贤能称最,又有怜才恤士之德”,又在篇末深情地回忆道:“愚山先生吾师也,方见知时,余犹童子。窃见其奖进士子,拳拳如恐不尽,小有冤抑,必委曲呵护之。曾不肯作威学校,以媚权要,真宣圣之护法,不止一代宗匠,衡文无屈已也;而爱才如命,尤非后世学使虚应故事者所及。”
  72岁高龄再次踏进青州试院的大门,被选拔为岁贡生
  “卞和抱荆璞, 献上章华台。楚王愤不顾, 弃之等尘埃”(蒲松龄《送喻方伯》),康熙五十年(1711年)冬十月,蒲松龄不顾72岁的高龄,冒着严寒,再次踏进了青州试院的大门,参加了贡生的选拔。沿途诗歌《青州杂咏》云:“行李萧条马首东,山川寥廓霸图雄。重城连亘规模远,想见当年大国风。”蒲箬在《柳泉公行述》中详细地回忆了父亲去青州考取岁贡的过程:“岁己丑,我父食饩二十七年,例应预考,庚辰(应为辛卯)岁贡,冬十月,一仆一骑,别无伴侣,奔驰青州道中,六日归来,不至惫病。”最终蒲松龄总算得了个岁贡生的头衔,相当于?? <http://baike.baidu.com/view/37773.htm>的副榜,心理上多少得到了一定的慰藉。其实,这次选贡的顺利直接得益于另一位大人物——黄崑圃。
  黄崑圃,名叔琳,顺天大兴县人。康熙三十年进士,清代著名学者,官至刑部侍郎、浙江巡抚等职。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至五十一年(1712年)任山东学政。他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对上不负朝廷重托,拔擢人材,一丝不苟;对下又不失士子之心,公平稳正,一视同仁。诗人赵执信在《黄崑圃政绩碑》(现藏青州松林书院)中盛赞他“清惠翔洽,政教修明”,有“皦然不滓之节,挺然不挠之气”。康熙五十一年,先生督学任期将满,还朝之日,青州士子“皇皇如失所恃”,于是纷纷跑到山东巡抚都御史那里请求督学留任。在奏请未果的情况下,“则相与树丰碑于青州之松林书院”,将先生的大名跻身于名垂千古的王曾、范仲淹等“青州十三贤”之列,以表达学子对他的感激之情。
  对黄崑圃感恩的背后更多的是辛酸与泪水
  出于对黄崑圃先生的高度信赖和敬仰,蒲松龄曾修书一封——《上崑圃黄大宗师》,其中说:“文章宗匠,词翰仙曹。墨渖流传,遥散芝兰之馥;毫端培覆,并含霜露之仁。霁月光风,无减冬日;吹生拂物,俱载春和。咳唾垂恩,荣遂拟于华衮;眄睐成饰,价已贵于连城。山公未临,共切南斗之望;孙阳一顾,全空冀北之群。”蒲松龄对督学大人的文采极尽恭维敬仰之词。还说:“夙窥秀婉之章,每读则遐思风采;及接温文之诲,既归则缅诉友朋。耿光之炙既亲,私淑之情已慰。”这说明,蒲松龄不仅很早就仰慕并拜读过其“秀婉之章”,在青州还亲自聆听了督学大人的教诲。在信中蒲松龄吐露怀才不遇的苦闷:“每恨薛卞之门,无由定价;尤惭子云之貌,未足惊人”,常恨自己无人赏识,更觉才华不足以惊人。“斜景萧条,无求风帆之助,诸雏谫陋,喜沾化雨之荣。”蒲松龄谦虚地说晚景萧条,自己已经老了,不再有什么希求,而儿孙们虽然学识浅陋,但期望能够得到督学大人的垂青。黄崑圃对蒲松龄及其创作的《聊斋志异》早有耳闻,对其文才非常赏识,曾向蒲松龄索阅《聊斋志异》。所以蒲松龄的顺利出贡实乃意料之中,后来长孙蒲立德也以道试第一名考中秀才,与黄崑圃的栽培不无关系,只可惜蒲松龄的心愿再次落空,孙儿最后仍重蹈了祖父“空白头”的覆辙。
  在青州试院被选拔为岁贡生,蒲松龄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与当初“跃龙津”的远大抱负和一辈子的付出相比,这样的头衔实在是太不成比例。当亲朋好友闻讯前来祝贺时,蒲松龄反而感到有些难为情,他在《蒙朋赐贺》诗中写道:“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腐儒也得宾朋贺,归对妻孥梦亦羞。”尽管如此,蒲松龄对黄崑圃还是十分感念的,毕竟打拼了一辈子,身份基本得到了社会的认同,获得了一个候补儒学训导的头衔,特别是每年朝廷还会发给贡生四两银子,大约相当于蒲松龄任塾师时的半年收入。
  蒲松龄对督学大人的感恩始终铭记在心,在《又呈崑圃黄大宗师》中说:“某,破砚生涯,寒缸灰烬。营巢抱卵,拙似春鸠;衔草随阳,劳同秋雁。卧袁安之雪,户少行迹;坐子桑之霖,家无爨火。场屋中更更闻漏,未解谜于‘休哉’;风檐下岁岁镂心,初窜名于‘康了’。……瞻召伯于棠树,望元礼于仙舟。宁冀出涸辙之枯鳞,升天而假以翼?惟祈哀穷途之落魄,拾骨而吹其魂。幸蒙华衮之褒,兼荷瑶章之赐。开芙蓉之匣,七宿交辉;出明月之珠,五衢异色。芸香满案,知咳嗽之皆恩;薇露沾巾,觉牙齿之并馥。……云光喜其下覆,应怜倾日之诚。墨渖贻芳,歌思不已;蹄涔引手,翘切曷穷!”
  对栽培过他的恩师的感恩背后,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原载2014年12月《大众日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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