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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3-27 16:52
鄌郚总编

陈德平丨酒这东西

  酒这东西
  陈德平
  酒是好东西。
  自从周朝酿造出烈性酒以来,酒的奇闻轶事可谓多矣!曹操煮酒论英雄,李白斗酒诗百篇,赵匡胤杯酒释兵权……酒功头筹;婚丧嫁娶,礼尚往来,犒劳三军,国宴家宴,贺房贺官……无酒不成礼仪;另外壮胆驱寒关节炎,料酒下锅味才全,老太搓酒疗感冒,酒坛当做炸药燃,功能之多不一枚举;就连泰山相女婿也往往“以酒观其性”,酒还是识人辨人的试金石。就国情而言,文盲扫了五十年尚不够彻底,酒文化的迅猛普及很快出现了“一个县市没有拳头企业不要紧,但断然不可没有酒厂”的达标局面。据报载,全国的酒销量一年600多万立方,相当于每年喝掉一个西湖,泱泱大国名副其实为酒的王国了。
  但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一旦酒驾驭了人,谦虚不足,骄傲有余;小心不足,大胆有余;健体不足,毁体有余。酒的负作用触目惊心,失态、误事、丧命。谋害我前邻“不倒翁”的也是它!
  “不倒翁”乃本家一长辈,不惑之年,棱角分明的脸庞,据说年轻时还是某戏班子的台柱子,后嗜酒如命,屡屡误场炒了鱿鱼。其最大爱好对酒当歌,半斤白干下肚,操起京胡自拉自唱,有板有眼,甚是潇洒。老伴给县长看孩子,他落个快乐的单身汉,家也就成了俱乐部,他为人颇似孔乙己,对驱赶寂寞的儿童很友好,有时也分肴“巩固观众”。所以,我们孩提时代即成了“忘年交”。因他划起拳来隔三条巷子都听到,酒席桌上“众人皆醉我独醒”,我们就不恭地噱称他“不倒翁”,而他也每每以此自豪。
  自然灾害后的一天,有朋自远方来馈赠给他指头般一截香肠,大喜,挽起袖子,把刀在瓮沿上“噌噌噌”磨了半个时辰,把香肠切成一串“硬币”,排在调羹碟儿里,琴声招我们观酒,只见他“苏三……离了洪洞县……嗞——”吸尽一盅酒,腮帮子酒窝深深嘬着,脖子上两根筋高高隆起,旁观者也都摒住呼吸,良久,“咕咚”一声咽下,紧接着一个深呼吸,“嘘——”,把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分子全部回收,核桃似的皱纹渐渐舒展,一切趋于正常,我们也情不自禁地松一大口气。然后,他摸起筷子,小心地夹起一片“硬币”,咬个小小的月牙,慢慢放在碟边上,第二盅酒,咬成山尖,第三盅将山尖咬秃,四盅酒才吃下一片香肠,那个表情,那个节奏,那个有条不紊,给人的感觉不是在喝酒,像是在表演一种完美而独特的艺术,日本兴茶道,中国要兴酒道的话,我敢保证他准获一等奖!
  半酣,他手舞足蹈显摆起来:“小什么,尝尝你老头子的肴般!”并把筷子递了过来,我缓过神,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说来也巧,可能肠衣没切透,两片连在一起,抖了抖没断开,干脆一块填到嘴里,突然“咿——!”一声闷吼,前辈恼羞成怒:“你——!你——!你也不能像扒茬豆腐似的!”没成想惹了大祸,我惊骇地落荒而逃。
  第二天,我约了几个小伙伴捕了串蚂蚱给他谢罪,看到那胖墩墩的秋后蚂蚱,他高兴地鼻子眼里全是笑:“好肴!好肴!”踱着方步,劈柴,点火,倒油,下锅。一会儿须翅栩然古铜色“肉蹦子”煎好了,锅子一下灶,我们嗅着香气凑过去,老人也不吝啬,一人一只,我几个倒着小手,还没品出咸淡早咽到肚子里,尽管沾舌头的刹那间还烫得滋滋响。他打发了我们,随手掐了个蓖麻叶铺在方桌上,把剩下的几只排放起来,全肢全鳞的蚂蚱瞪眼挺须瞄向远方,煞是威风,其架式很像战斗片里日本鬼子的小钢炮。
  “不倒翁”回头从窗台上端起缸子62度,“咕咚”一口,蚂蚱掉了一颗头,“咕咚”一口蚂蚱残了一只脚。当夜幕降临时,桌面上扫荡怠尽,只剩一条蚂蚱腿了,把玩中,掉在地上,老人一手搂着方桌腿,一手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后来不知那位好事者说成舔着火柴杆、小钉子什么的喝大醉了,纯粹是演绎和夸张,我们5个小伙伴把“大”字抬上坑是真的。
  “文革”那几年,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倒翁”的酒也断了顿,但君不可一日无酒,否则就过敏。那时3斤地瓜干换1斤白酒,他交了“爱国粮”,献了“忠心粮”,所剩无几,只有细酒长流。
  为维持小酒水平,他紧跟形势。当时,“忠”字当头,全国学人民解放军,谁要是戴顶黄军帽,挎个军用包,那是绝对时尚,若再弄个军上衣武装带一扎,那回头率更是百分之百,这只有当过兵的有,所以美女争着当军嫂。“不倒翁”的梦中情人是酒,不图别的,便走后门从武装部弄了个军用挎包,盖上绣个红色大“忠”字,下面绣“为人民服务”,左肩右斜,行走背着它,雄纠纠,气昂昂,很吸眼珠子,这行头帮了不少忙。供销社的屋山是沙子石灰光的白墙,年岁多了起鼓层皮,上书标语,前面的字掉了,“……气吞山河”,他换酒路过,发现了新大陆,嘟囔着一下来了灵感,每次去换酒总抠下几块墙皮掺在瓜干里,以假乱真二三两,“忠”字军包往柜台上一放,售货员刮目相看,匆匆忙忙,还大爷短、大爷长。墙皮下面抠完了,剩下山尖够不着,他便带根竹杆戳,还一蹦一蹦的,偌大一面墙皮终于被他“吞”进了肚里。
  有一次,他清扫了囤底也只有2斤半瓜干了,如坐针毡,无奈来到石碾边,这是全村碾压粮食的惟一所在,可绕了三圈也没拣到一块人们失落的瓜干,沮丧地朝碾旮旯里撒起尿来,突然从尘埃中泚出了半边碗,他如获至宝,瞅瞅没人,“叭叭”在碾砣子上磕为几块,往瓜干里一掺,提着“忠”字包上下一晃,“嘿嘿”地钻出了碾棚。
  总算蒙回一瓶串香。
  唱着“马大保喝醉了酒……”,从供销社到家百十步,不知不觉去了半斤,硬省下半斤放窗台上,忍无可忍竖上一口,忍无可忍竖上一口,看看掉下三两了,忧心忡忡:明天咋办?为断绝引诱,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股勇气,毅然抓过瓶子,“啪”拍上盖子,从门后抄起一把锨,直奔渗坑边石榴树下,“忽哧忽哧”挖了一个坑,把洒瓶子狠狠埋了进去,使劲踩了踩,自言自语道:“眼不见,心不馋。”
  可是,酒的辐射力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他出门回望石榴树,进门先瞧石榴树,烧火瞄着石榴树,解手也绕绕石榴树。有人观赏那火红的石榴花,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本应挑水做饭,鬼使神差又挑着空桶回来了!唉,透瓶香!透瓶香!终于抵抗不住了:“罢!罢!罢!今朝有酒今朝醉!”自嘲着扔掉扁担抡起锨,三下五除二把酒翻了出来,往胳肢窝里一拧,咬开盖,口对口,眯上眼睛深呼吸,突然一个定格,雕塑般一动不动沉浸在淘醉之中,酷似久别的恋人,须臾,气运丹田,犹如布达拉宫前水陆道场中的喇叭匠,拧起脖子,“咕咚……”,难舍最后一滴,心里轻快了好多好多……?
  1980年,我从部队探家,拜谒老人,可他早已驾鹤西去,当年的俱乐部已如狐园,手榴弹似的酒瓶子东倒西歪,颇像黄泥岗上麻翻的醉汉,寻觅童年熟识的东西,只有石榴树下那锈蚀斑驳的搪瓷缸子,张着大口,在向我倾诉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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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文1998年获《青州日报》佳文奖。
  作者简介:陈德平,字正,号镇武居士,青州市人,汉族,中共党员,中文本科学历,中学高级职称,退休前曾任中学校长,专业技术拔尖人才,享受政府津贴。先后在部队、地方任教,所教语文多次获青州市中考第一名,2001年4月在天津举行全国中语会讲授公开课《驿路梨花》评为一等奖,荣获全国优秀语文教师称号。勤于笔耕,著书立说,主编著作《命题作文和材料作文》上下两卷;发表省、国家级学术论文15篇;致力教改实验,《当今中小学生厌学分析及对策》获中国教育学会专项实验优秀奖,并在全国推广。业余爱好琴棋书画,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思贤若渴,临池不辍。现为弥水文化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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