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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4-12 13:45
鄌郚总编

未被认可的八路

  未被认可的八路
  一个19岁参加八路军的长秋人;一个曾经给八路军山东纵队鲁中军区司令员王建安当过警卫员的八路军;一个年届九旬意外逝去的抗日老战士,至长眠之日仍未被认可参加了八路军的历史,其难以言表的苦涩心情有谁可知?
  商立吉,长秋村唯一一家商姓人家的独生子。商立吉的父亲十五岁独自挑着箩筐,一头担着锅碗瓢盆之类生活用品,一头装着破衣被褥,从临淄逃荒到了长秋村南面的峨庄。是年,应为民国初年。到了峨庄的商氏,靠着做小买卖过活。日子逐渐稳定下来的商氏,先是迎娶了峨庄西石村一姑娘,生下了商立吉。谁知,这个商氏妻子突染重疾,撇下了仍在吃奶的商立吉绝世而逝。可怜这年幼的商立吉,尚未学语叫母,就顿失生母。孤儿鳏夫的商氏父子后来结识了长秋村的青年女子王希英。心地善良的王希英,目睹着商氏父子的不易生活,由同情到爱慕,随后,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婚后的商氏父子在王希英的精心照料下,昔日的愁眉苦脸绽开了舒心的笑容。王希英抱着一步一趔趄学步的商立吉,疼爱的视如己出。勤劳中日积月累的小买卖收入,不仅养活了这一家三口,还渐有节余。再之后,他们在峨庄开了一家小染坊,专为农家手工梭织棉布浆染成色。诚实与信用,使得他们家的小染坊颇受周边百姓喜爱,也赢得了众人的敬重。
  岁月流水,时光如梭。转眼到了抗战时期。1937年7月的卢沟桥抗战烽火,迅即燃遍全国。地处沂蒙山区淄河岸边的百姓,抗日激情如火如荼。日寇的战火,焚毁了商氏家人的幸福。染坊开不下去了,他们一家三口举家迁居到长秋村——亦即王希英的娘家村庄。此刻,长秋村的抗战领头人冯毅之和冯敏,已经拉起了抗日的武装。翌年春天,也就是1938年的春上,19岁的商立吉此时已经成长为一个结实的小伙子。经在中共蓼河区公所干事的长秋村人邱乐阳介绍,商立吉投身于八路部队。
  参加了八路军的商立吉,一腔热血倾注于抗战。1939年,他所在的部队驻防在余粮村。一次,根据命令,他身穿便衣,到附近的峨庄为八路部队购买用品。不巧,他被日伪汉奸抓获。一番严刑拷打之后,商立吉仍不屈服,既未承认自己是八路,亦未透露八路军部队驻地等秘密。无奈之下的汉奸们,扬言要活埋他。汉奸们逼迫商立吉自己挖掘要活埋他自己的土坑,商立吉仍面不改色心不跳。俗语说“儿女连心”。尽管不是自己所生,作为继母的王希英还是视商立吉为自己心头之肉。惊闻商立吉被日伪汉奸抓去,饱受皮肉之苦外还要被活埋,王希英心急如焚。哭闹,不起多大作用。日伪汉奸是不相信中国百姓眼泪的。同理,面对倭寇和汉奸,有骨气的中国人也不会低下普通但高贵的头颅,去乞求刽子手们的。焦急万分之中,智勇兼具的王希英,突然想起了峨庄的百姓们。她三步并作两步,从娘家长秋村急急赶到了她曾开过染坊的峨庄,一家一村地找,最终串联了峨庄山溜里32个村庄的村长,集体联保,把命悬一线的商立吉解救了出来。昔日,峨庄的百姓们曾经用自己单薄的手工纺织棉布,帮助商氏父子和王希英度过了窘迫的岁月;今次,又舍命联合担保八路军战士商立吉免遭日伪汉奸活埋。沂蒙山的百姓们,可敬的大写之人!
  随着战况的演变,商立吉所在的部队并入了八路军鲁中军区。不久,商立吉被选为八路军鲁中军区司令员王建安的警卫员。此王建安乃被老百姓誉为抗战时期的“山东双雄”之一,另一“雄”为出身少林寺的倔强将军许世友。这令日本鬼子胆战心惊的“山东双雄”,建国后都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上将军衔。跟着这样的将军当警卫员,没有两把真功夫是难当大任的。此时的商立吉,经过了枪林弹雨的洗礼,已经不是那个从峨庄跟随养母迁居抗战堡垒长秋村的懵懂小伙子了。2009年国庆假日,我在青州商传凤家——也就是商立吉的女儿家中,第一次看到了身穿八路军服的照片中的商立吉。头戴八路军帽、上穿四个兜的军服、腰束军用皮带、斜挎长穗手枪、两腿打着裹布、脚穿手工布鞋的商立吉,双目炯炯有神,英俊中洋溢着威武之气。他那左胳膊上的“八路”字样和帽子正中间的两粒纽扣及上面的徽章,见证着他的八路军身份。照片中与商立吉并列的是一个个头比他稍高、同样一身戎装在身、左手轻抚斜挎着的手枪的八路军。这位军服和绑腿布及布鞋明显较新的八路军叫朱而松,莱芜人,与商立吉一同跟随王建安司令员当警卫。这张泛着时光旧痕的照片,是1946年春天,王建安率部队攻占博山县后,商立吉与朱而松一同在县城里的照相馆,留下的目前可见的唯一历史见证。照片上二人背后的衬景,是一副有楼梯、电话等“洋楼”内景的布挡,很是符合流行于那个年代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之时髦追求。
  2009年11月14日21时许,商立吉的女儿商传凤和女婿王清海,又通过QQ视频聊天工具,给我传送了几张照片。其中最为珍贵、也最为能够佐证商立吉参加过八路军的,是一张1945年8月14日“山东省鲁中区行政联合办事处”制发的“字第2317抗属证”。此米黄色粗纸黑墨印制的“抗属证”,三字粗黑竖立于上端;“字第号”字体稍小并自左向右横排于中下端;底端为“山东省鲁中区行政联合办事处制”。以上字体四周用长方形框,内嵌有32颗黑色五角星。证内记载的持证人乃商立吉母亲商王氏——亦即长秋村人王希英;抗日军人商立吉;审查机关“蓼河区公所”;住址“益都县蓼河区长秋村”。于民国三十四年秋季,在“贫苦抗(工)属领取优待粮款”栏目中,有在蓼河区公所领取40斤的记录,“40斤”上还盖有红色方形印章。此“抗属证”内还有如下条文:
  “抗属持证得受下列优待条件:
  一、 得享受每年政府节季的物质或精神之优待。
  二、 赴部队或机关探视其亲属于往来途中,政府部队团体均应尽量予以帮助。
  三、 对劳力不足之贫困抗属,其本村居民在日常生活上应予以帮助。
  四、 政府机关群众团体负责为抗属介绍职业,公营事业公共机关雇佣员工时,应尽先延用抗属。
  五、 在公营事业或合作社购买生活必需品时,得享受九五折价之优带。
  六、 可享受政府或银行农工商业等买融之优先权。
  七、 公有之土地房产场所器具物品分给借用租赁售卖于私人时,有优先承领承借承租承买之权。但以自耕自居自用为限,如有争执,以先贫后富为序。
  八、 得在公共卫生机关免费治病。
  九、 与现役军人通讯,各地战时邮局有免费传递之义务。
  十、 群众会场及游艺场所可列入抗属席,或前排。”
  此抗属证还有“附注”:
  一、 此证不得随便借与他人应用,如有发生此种现象,已经查出,即将该证收回。
  二、 抗属对此证应妥为保存,如有损失,该户应向当地政权声明作废再行补发。
  三、 此证有效期间二年。”
  这么一份货真价实的“抗属证”,应该是商立吉参加八路军的一个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1948年,惦念着家中老父慈母的商立吉,主动要求退伍,回到了淄河岸边的长秋村。由于当时时局还不太稳,其母亲王希英顾虑太多,就把商立吉的退伍证明和军服,一并裹着藏匿于灶屋的烟道中。自然,这份退伍证明就葬身于天长日久的烟熏火燎之中。
  当时光流转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1984年,渐趋古稀之年的商立吉手捧着自己的“抗属证”,找到当时管辖长秋村的上庄人民公社民政干部肖永太,请求政府认可自己曾经参加八路的历史。他不一定非要求政府给予什么补助之类的,仅仅希望能有个名份——也就是一个曾经参加过八路军,浴血奋战在沙场,打击过日本侵略者的名份。遗憾的是,或许是正处于“人民公社”改“乡政府”的转型混乱时期,加之有关方面索要他的退伍证明。拿不出退伍证明的商立吉,有口难辩。最终,他的这一合乎情理的诉求被退了回来。这张“抗属证”也于次年被退回到他的手中。
  商立吉的“八路”名份问题,莫名无端地被人为陷入到了一个怪圈之中:拿不出退伍证明,政府办事人员就不认他这个“八路”的账;已被不小心焚毁变为灰烬的退伍证明,他商立吉肯定无法让它“死”而复生;商立吉手捧着自己1945年的“抗属证”,但和平年代的个别掌权者,就是不把抗战时期的“山东省鲁中区行政联合办事处制”发的此证,视为可资信的一个佐证……
  写到这里,我忽地联想起了2007年底风靡中国影坛、令无数国人唏嘘再三的电影《集结号》。这部由著名导演冯小刚执导的战争大片,破天荒地被国家级权威媒体中央电视台在12月21日19时的《新闻联播》中,以1分零9秒的时长予以介绍,其导向意义的确令人深思,顿觉耳目一新。
  没有任何名份的商立吉,与许许多多中国的农民一样,除了在田野里劳作,土中刨食,自食其力外,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听收音机里的京剧,间或阅读一下唐诗宋词什么的。除此,他的毛笔书法也令人赞叹。在长秋村他的民舍外晒太阳,亦是他一大享受。曾经有几次他越想越郁闷,告诉家人要进京找自己的老首长——1956年被授予上将军衔的王建安,请求老首长出面证明,自己曾经是一名跟随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八路军战士。鉴于此时的商立吉年岁渐高,且患有心脏疾病,家人惟恐从沂蒙山区的长秋村到北京城里的路途颠簸,会使他难以承受这般长途跋涉的艰苦,就尽力劝阻了他的这一举动。老实的商家人,也没有再去代父诉求。
  长秋村如商立吉这般遭遇的,还有王保三等一些或丢失了证据,或当时的战友首长知情人已经牺牲于战场,或在当地参加抗日活动本就没有任何公章证据的“土八路”,建国后久未被认可并享受应有的荣誉。他们的荣誉感只存留于故乡人的口碑中、存留于当事人自己的心坎里良心中、存留于家人对过去战争时光的记忆中……
  就这样,这个1938年参加八路军,怀揣着“抗属证”的八路军战士,这个当过八路军鲁中军区王建安司令员警卫的长秋人,到2008年5月1日他九十岁高龄意外去世时,凝视着自己风华正茂岁月与战友同在博山县城一家照相馆里的八路军装照,终未见到自己名正言顺的荣誉定论。
  他平日给家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能活到现在,与那些牺牲的战友相比,已经很幸福了!”
  这句话,我从长秋村参加八路军抗日武装和民主政权的革命老人冯文华、冯文增、冯敏、冯连春、陈子钦、翟作新等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过。
  每闻此言,我都无语,惟有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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