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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4-20 08:07
鄌郚总编

我的知青岁月:那山、那人、那狗!

  我的知青岁月:那山、那人、那狗!

  大青山的雨季,淋湿了我的知青岁月。
  我叫杨早,1975年十八岁到大青山插队。
  1、
  玉米成片倒伏、棉桃溃烂落地的连天雨里,庄稼人的心嘎嘣碎了,知青大院里,我和张晓钢猫在屋里,蹲在炕上吸烟沫子卷烟,望着外面阴雨,烦躁不安。
  张晓钢说,“杨早,我们出去闹点事,这雨要把人憋疯了。”
  我问,“外面一片汪洋,闹啥事?”
  张晓钢丢了烟头,脱光衣服,光着屁股在屋里走,笑着说,“就这样出去晃一圈,谁想看就得出来淋雨。”
  我笑了,说:“稀罕。”
  外面传来哗哗趟水声,知青薛童湿淋淋进屋,嘴里骂骂咧咧,“这狗日的雨!”
  我盯着他有点酸牙,说,“你不守着柳寡妇回来干啥?柳寡妇没给你煎油饼吃?我和晓钢闷在屋里都生霉了。”
  薛童说,“她的屋子漏雨了,我把化肥袋遮上也不管用,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拿去遮雨。”
  张晓钢冷得发抖,说,“这个天气要炖锅狗肉才舒服,我们去把阿黄捉来宰了,杨早咱俩吃狗肉,薛童扒狗皮,拿去给柳寡妇遮屋顶。”
  薛童说,“好,你把衣服穿上,我们去捉阿黄。”
  我有点迟疑,说:“阿黄太瘦了,那张皮也遮不住屋顶。”
  张晓钢说:“我们只敢打阿黄,其他狗都惹不起。”
  阿黄是队里惟一一户地主老锣锅养的狗,老锣锅在土改时被打成驼背,经常被拖上台挨斗,一向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打了他的狗,他也不敢说什么。
  雨雾迷濛,天地一片混沌。
  我们三人来到老锣锅院子前,没瞧见阿黄,以往瘦骨伶仃的阿黄总卧在院门口,它从不咬人,跟它主人一样夹着尾巴做人。
  张望一阵,张晓钢推开半掩的院门,一晃进了院子,老锣锅一家五口正在屋檐下剥豆子,见他进来赶紧笑着拖椅子,请他坐,问他有什么事?张晓钢眨巴着眼睛,看到阿黄躺在屋角下,就说:“我想买你们家阿黄,多少钱?”
  老锣锅有点愣,他儿子问:“张哥,咋想起买我们家阿黄?”
  张晓钢笑笑,说:“天冷,打了炖肉吃。”
  老锣锅一家就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张晓钢在知青里是出名的赖皮,我和薛童也一声不响踅了进来,老锣锅一家又是一阵陪着笑脸招呼,凳子不够,都不敢坐下,站在屋檐下,都在想这三个知青想吃狗肉了,咋整?
  老锣锅尴尬地笑着,对张晓钢说:“阿黄太瘦了,不够你们吃,要不捉个鸡给你们?”
  张晓钢看了看鸡圈,里面就两个瘦瘦的鸡,说:“更不够吃,我就想吃狗肉,又不是白吃,买还不行么?”说着掏出五毛钱拍在凳子上,“可能少了点,就这个意思吧。”
  老锣锅见他执意要吃狗肉,就把钱拿起来塞回他手里,笑着说:“这条阿黄我养了五年,就送给你们,不要在这里打,捉回去再打。”说完,一家人都躲到屋子里去了,不忍心看我们带走阿黄。
  张晓钢又把钱拍在凳子上,“行!行!钱你们一定要收下,吃白食传出去坏了我们名声。”说着就朝阿黄走去。
  阿黄已经站了起来,没跑,瘦瘦的身子发着抖,可怜巴巴望着他们,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知道摊上大事了。张晓钢一把捉住它,掐住狗脖子提起来,“可能有五斤重,够炖一大锅了。”阿黄哀叫一声,被他一巴掌拍在脸上。
  走到半路上时,薛童突然说:“它哭了,在流泪。”
  我心头一动,伸头过去,看了眼张晓钢夹在腋下的阿黄,果然在流眼泪,就一下子站住,“张晓钢,把阿黄放了,不吃狗肉了。”
  三个站在雨里使劲皱着眉头,雨水打在脸上,张晓钢说,“那我得把那五角钱要回来,不能白给老锣锅。”
  2、
  雨总算停了。
  村里大喇叭开始广播,“都赶紧下地排涝,抢救庄稼!”
  我、张晓钢和薛童扛着铁铲,跟柳寡妇和几个姑娘趟着稀泥挖田埂、掏沟,疏通洪水,跟柳寡妇开玩笑,说:“薛童是你弟弟,我们不是。”
  柳寡妇说:“啥意思?”
  我说:“你总给薛童烙油饼,都不叫我们吃。”
  柳寡妇说:“薛童帮我挑粪种自留地,你们就只晓得吃,差点把老锣锅的阿黄炖了,也下得去手!”
  我说:“我们退给老锣锅了。”
  柳寡妇说:“那狗通人性,不咬人,我不喜欢有人吃狗肉,我们家的狗死了都是埋了的,不吃。”
  柳寡妇在队里是个令人尊敬的人,也是我们喜欢的少数当地人之一,端庄、泼辣,对知青们很好,给我补过衣服,张晓钢有次耍赖皮挨了她一巴掌,见了她就惧怕三分,薛童暗恋她,说喜欢她身上味道,柳寡妇说:“我比你大七八岁,当你是弟弟,不要胡思乱想。”薛童就把感情藏在心里,只管埋头帮她干活,规规矩矩,从不敢乱说乱动。
  天黑了,收工了,柳寡妇招呼我们去她家吃烙油饼,说,“都去,免得你们说闲话。”
  到了柳寡妇家,只见生产队长带着一个公社干部站在门口,队长对柳寡妇说:“轮到你派饭,捉个鸡,烙油饼。”
  柳寡妇说:“我没养鸡。”
  队长挠头,“要不我去打条狗来炖锅狗肉。”
  柳寡妇说:“我不吃狗肉,也不做狗肉,换别家派饭。”
  队长跟柳寡妇是亲戚,见她说得坚决,一抬眼看见我们,就一拍脑袋,说:“我们去知青大院吃饭,杨早,你们赶紧回去烧锅,我打狗去了。”
  柳寡妇说:“你要打哪家的狗?捉个鸡不行吗?非得吃狗肉!”
  队长说:“你管太宽,不叫你派饭已经够了。”
  队长前脚一走,柳寡妇说:“他肯定去老锣锅家打阿黄了,看来这条狗免不了一炖。”
  我说:“我们都没打,不能让他打了。”
  柳寡妇说:“呃,你们知青去可能救它一命,我们说不管用,你们赶紧去,改天烙油饼给你们吃。”
  于是,薛童带公社干部去知青大院,我和张晓钢追着去了老锣锅家,队长和两个社员正挥舞铁铲围攻阿黄,老锣锅一家站在边上眼巴巴望着不敢吱声,我走上去对队长说:“不要打了,我们不吃狗肉。”
  队长一愣:“为什么?”
  “这条狗前几天我们都没打,你去捉两个鸡来。”
  队长笑了:“你们没打我就不能打?嘿嘿,以为你们知青就了不起了?”说着又抡起铁铲,不知为什么,我成心要闹点事,一把抓住他手臂,“我说了不能打就不能打。”
  队长胳膊朝我一靠:“杨早,你小屁孩想干嘛?”
  我揪着他,“不干嘛,就不准你打狗。”
  “滚一边去!”
  “那你敢打我不?”我真希望他跟我正面较,最好一巴掌打出我牙血,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把他往死里揍了,叫那俩社员,“你们,把铁锹放下。”
  队长朝我怒目而视,我也不眨眼瞪着他,半晌,他嘿嘿一笑松开铁铲,退缩了,他知道知青是楞头青,“从明天起,你们几个知青都去挖河,老锣锅把阿黄拴好,跑出这个院子我就打。”
  老锣锅去牵阿黄时,它朝我叫了两声。
  我则朝它吹了声口哨。
  3、
  第二天,我们三个知青就去了挖河工地,离庄子七八里地,自带口粮,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尽才一身泥水回来。三个人都叫苦不迭,商量要咋个报复。
  这天晚上回来,知青大院门口站个黑影,是柳寡妇,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拿出三张烙油饼,说:“你们把队长得罪了,他这个人有点阴,不过也值得,救了那狗一命。”
  几个站在月光如雾的黑地里,我们啃着油饼连声说“好吃,真香!”
  柳寡妇很高兴,眼睛发亮,说:“到处知青都在回城,你们好久走呢?”
  我们一下沉默了,前途就像眼前黑沉沉的大地,张晓钢正在找接收单位,我家里也在想办法把我弄回城,只有薛童没动静,我们猜他是喜欢柳寡妇,不想走,他自己也说柳寡妇很可怜,一个人拖俩娃,里里外外,而脸色永远那么平静,目光永远带着一点笑意,看不出一点哀怨。
  我们笑他:“那你干脆跟她结婚,帮她一辈子。”
  薛童说:“我也想。”
  后来我和张晓钢离开大青山,他真的留下来了,但没跟柳寡妇结婚,两人只是同居,柳寡妇不愿意扯结婚证,说哪天你想走一拍屁股就走,清清爽爽,结了婚就走不脱了,我不想拖累你。
  我问:“柳姐,你为啥不嫁人?”
  柳寡妇目光一闪一闪的,脸颊反射月光,熠熠发亮,看看薛童,说:“杨早,你觉得嫁人很简单么?我不想随便找个人。”说完转身朝月光下的小路走去。
  薛童跟了几步,又站住了。
  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狗叫。
  转眼,离开大青山已经四十多年,我常常想起那山、那人、那狗,每每想起,眼睛就忍不住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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