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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6-04 10:52
鄌郚总编

王宏伟丨父亲的星空

  父亲的星空
  昌乐 王宏伟

  阿爸阿妈
  我心中的菩萨
  月亮一样
  一样的爱啊
  伴我走天涯……
  世上最大的恩情,莫过于父母的养育之恩,父亲是在1987年7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因心梗猝然撒手人寰,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我的遗产是一辆五成新的大金鹿自行车和一块上海手表,还有三十五年梦萦神牵的思念、满满的人生回忆。
  我记得,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早上,乔官镇贾陶村一个近60岁的老农民,知道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带着自己养的一只大鹅,徒步走了18公里,清早就敲我家大门,他泪流满面地说:“那个时候老王就在我家驻村啊,小时候你爸常带着你去我家,你最喜欢的就是大鹅……,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啊!”说着,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父亲是1945年前参加工作的,属于抗日战争干部,干过公社副书记、县招待所所长、县建设银行副行长,也算是个芝麻官。我小时候搬家是寻常事,父亲工作调动到哪里,全家就迁徙到哪里,通常一个马车便装载了全部家当。我出生的地方是马宋公社,小学先后在乔官、五图、平原公社就读,跟随我们屡次搬家的还有一只小狗,我称呼它“老黑”。这个狗东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不少人生的法宝,譬如我父亲经常开会到10点多,老黑每到晚上10点,准时到公社大院门口接散会的父亲,然后作十八般欢喜呆萌之状,对着父亲前腿弓后腿蹬一阵撕咬猛扑,尾巴摇得像货郎鼓,这套戏码老黑玩得极其娴熟。父亲到家后赏它点残羹剩饭,老黑便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小窝。怕就怕认真二字,老黑迎着风、迎着雨天天如此。它看不懂我家那台老式烟台座钟,却把时间拿捏得那么准,到现在也是未解之谜。
  上学时,最让我头疼的事就是填表,填家庭成分一栏最难堪,看到别的同学填贫农就羡慕,因为我家是富农。
  我老家是沂蒙山腹地,到处是连绵不断的山丘,地无三尺平,出门就爬坡,一脚能踩好几块石头蛋子。前些年我回家的时候,当地人还穿着花花绿绿的原始服装用瓦罐到村头挑水,就是这样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父亲家庭成分竟然是富农。后来父亲告诉我,老爷爷是方圆百里很有名的中医,来就诊的很多,还雇上了抓药的小伙计。那个时候为了到外地进药材方便,买了辆德国造的自行车,那阵势,不亚于现在买辆奥迪,所以经济条件相比来说有些优越,划成富农也就情理之中了。
  为家庭成分,我每次填档案都能在同学不屑的目光中汪出两眼泪来。父亲受的苦更多,但是父亲坦然,一切一切,都深深埋在心里。文革时期,父亲刚穿上新做的棉袄,就被造反派糊上了大字报,然后被别人架着胳膊上了批斗台,那个时候我还没上小学,只记得小朋友一脸惊诧地告诉我:“快看、快看,那个批斗的人是你爸爸。”
  父亲工资六十四元五角,在猪肉柒角一斤的时代,属于高工资,但是父亲很节俭,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那个时候当公社书记不容易,建大寨田、兴修水利、贯彻八字宪法、防修反修,阶级斗争年年讲、天天讲,斗天斗地压力大,能排遣压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吸烟。二毛钱的丰收烟父亲也舍不得抽,自己买来卷烟纸、烟丝,自己卷烟抽,如果我有时间,父亲也会抓壮丁让我帮他卷烟。
  空闲的时候,父亲领着我和姐姐在我家三间土房前面开垦了一块荒地,自己捡来树枝围上栅栏,种上了甜椒、黄瓜、西红柿、土豆、扁豆、韭菜等蔬菜,还种上了经济作物蓖麻。每天放学,我都要和父亲莳弄着这三分地:栽培、除草、上肥、抹叉;晚上还要和父亲搓蓖麻籽,搓完到收购站卖了,挣个三元五角。父亲无言的行动,却是我人生最直观的再教育。在这小小的天地里,我体味着劳动的艰辛和丰收的喜悦,劳动让我除掉了身上的燥气和惰气,让我知道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更让我懂得“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每到收获的季节,一圈栅栏结满了串串芸豆,西红柿、黄瓜压弯了枝头,小菜园赤橙黄绿青蓝紫、硕果累累,周围的邻居也纷纷来分享我们的劳动果实。
  父亲也常赶集,但是每次赶集都要带上一个大口罩,儿时的我想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怕什么?我现在想明白了,父亲用脚和自行车走遍了平原公社的角角落落,他熟悉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很多卖菜的都是老熟人,父亲知道种地的艰辛和生活和困苦,他不想白拿熟人的菜。
  平原公社第一书记秦玉生调任胶县县委书记,他给老搭档父亲来信,要把平原公社种植黄烟、西瓜、花生等农作物的成熟经验带到胶县。父亲千挑万选,从当地选派了经验丰富的老农去了胶县,再后来,秦玉生给我父亲亲笔回信:“平原的经验已经在胶县落地开花了。”信中一再对我父亲表示感谢。父亲读信的时候沉默不语,但是眼角却有异样的泪光。我知道父亲动情了,尽管父亲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父亲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
  父亲是公社干部,驻村指导农业生产是第一要务,父亲曾对我自诩他是当地的农业专家。当年驻的村是埠南头和平原村,生活上父亲不搞特殊,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吃的是一样的饭食。一个村干部告诉我,有一次父亲吃了住户手擀的面条后上吐下泻,幸亏抢救得及时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调查得知,那次是错把拌了农药的麦种磨成了面。
  在父亲悉心指导下,埠南头村的黄烟种植成了全县的模范。日本和阿尔巴尼亚友人在省市领导的陪同下来参观,为了迎宾,父亲从箱底找出那身新衣服,洗干净了穿在身上。这些书信以及外宾合影照片至今还藏在我的箱底,每次看到,我都泪眼婆娑。
  有次我到平原村访友,有个当地的企业家自豪地说起了当年建渡槽、建大寨田的壮举,多次说起了总指挥我父亲的名字。当他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后,竟然当着我们许多银行同事的面,失声痛哭起来,那场面使我永远难以忘怀。
  我记得,当年万人上阵修建平原肥猪岭大寨田,父亲是总指挥,一连多日吃住在肥猪岭不回家。适逢连日暴雨,家里土坯房被暴雨淋得山墙塌陷了一大块,摇摇欲坠,我吓得都不敢在家里睡觉;后来学校组织到肥猪岭参加大寨田劳动时,我才见到混到劳动队伍中的父亲。即便如此,父亲也没能赶回来,只是电话托人在山墙上顶上了一根木头,直到肥猪岭大寨田工程结束,父亲才回家修缮了危房。
  父亲不会打扑克,也不会下棋,普通人的娱乐项目他都不会,或者说他也没有时间学。母亲从年轻时候身体就不好,我和姐姐年幼,所以炒菜做饭家务活都让父亲包揽了。在昌乐七中读书时,经常有同学去我家吃饭,父亲每每扎起了围裙,当起了大厨和服务员。
  我待业在家,父亲没有动用关系帮忙,是我通过朋友打听到银行即将招干考试,自己去报了名,通过正式考试进入了农业银行。此后我仅有的一次工作调动,也是在父亲去世多年以后。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不混账,账不混人”。
  父亲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物质遗产,却给我留下了一座精神丰碑。
  父亲的廉洁自律、父亲的谆谆教诲,是我一生的至宝。
  在恒河沙数、滚滚红尘中,父亲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干部,但是在我心中,父亲是我人生的一座丰碑,是没有航标的河流上一座闪亮的灯塔,是我人生的标杆。这些精神法宝,给了我勇往直前的信心和直面生活的勇气,我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我人生征途没有迷航。无论人生的道路多么艰难困苦,无论面对灯红酒绿抑或纸醉金迷,儿子都守住了人生的底线,成了一名合格的党员和银行员工。
  而今我已经到了父亲的年龄,岁月的脚步没有停歇,只有这首歌,永远在我心里吟唱:
  我的阿爸
  孩儿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就像满天的星星啊
  闪耀着我对您爱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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