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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7-29 00:13
鄌郚总编

吴瑞宗丨故乡的冬天

  故乡的冬天
  吴瑞宗
  我生长在农村,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北边傍着自西东流的红河,向前遥望是东西走向如卧虎般的丘岭,那里有勤劳的乡亲,更有我深爱的土地,记忆中发生在故乡的故事,都满载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每当冬季来临,总会牵出我的缕缕思绪,让我思念起在故乡里经过的那些冬天。
  冬天,总是让村庄四周环绕着的一切改变了它们原有的模样,田野的树叶已落光,像千手观音的姿态,保佑着村庄风调雨顺;红河里的水不再泛滥,也不再荡漾,而是紧紧地将自己收缩在河床中间,形成清浅一溪,在尚未封冻的日子里,河水异常清亮,清亮的能看见河底鲜红的细沙,那时候我就想,这或许就是“红河”得名的原因吧。
  记忆里:故乡的冬天特别寒冷,北风呼啸,吹到脸上像刀割一般疼痛,那轻柔清冽的雪花,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一大朵一大朵地落下来,整个村庄、田野,一片白茫茫的,抬头遥望,原来起伏不平,面貌丑陋的南岭也披上了美丽的新装,变成了一座“银山”,“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增添了美好的景致;一层厚厚的雪让大地改变了模样,房屋展示出新姿,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杈挂上了洁白的雪花,让原本失去生机的树木平添了新的气象。孩子们惊喜地在雪地里奔跑,大呼小叫地扬起小手迎接飞舞而来的雪花,而大人们会眉开眼笑,期待着明年的收成。
  鬼谷子《持枢》篇中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干而逆之。”一年里,人们在土地上播种、中耕、收获,大地做出了无私的付出,到了冬季也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来年继续为人类做出更大的奉献,这飘舞的雪花就是上天给大地的馈赠,雪花落地消灭过冬的害虫,积雪融化,滋润大地,保证明年春天的种子生根发芽。有时候雪在深夜簌簌地落下来,积厚了,夜里反射出迷人的光茫,雪后的大地、房屋、树木组成了晴日里所见不到的景致。一觉醒来,看到窗外特别的光亮,就知道晚上偷偷地下雪了,我总是趁起夜的时候拉开屋门,探出头向着门外多看几眼,刺骨的寒风夹带着星星雪花飞进屋里,免不了招来父母几声疼爱的责骂,可那洁白的景致犹如无暇的童话世界,深深地吸引着我一颗幼稚的童心,曾使我产生出无尽的向往和神秘的幻想。那个时候,总是感觉有雪才是真正的冬天,记忆中的冬天从下雪开始了。
  冬天是一年最冷的季节,人们外出都要穿上厚厚的棉衣和棉鞋,戴上能捂着耳朵的棉帽子抵御寒风的侵袭,尽管那个时候没有好的衣服穿,但总是想方设法穿得暖和一点,没有讲究好看的基础条件。儿时的冬天比现在风雪要大得多,风雪给生活带来了不便,也带来了野趣,丰富了我儿时的生活,冬天的雪是我们这些乡村孩子的好伙伴,每次下大雪,村头空地就成了雪地游乐场,小伙伴们常常在飞雪中奔跑,在落雪后堆雪人,打雪仗,不管雪人堆得有多么好,还是多么糟,都会引来大人、孩子们的嬉笑。雪,就成了孩子们的游戏中心,在雪地里追逐着,奔跑着,欢笑着,有时滑倒在雪堆里滚俩骨碌,还有些大人在旁边打着趣,大声鼓励着,吆喝着,不时上前凑着热闹。雪,总是让人意犹未尽,在雪里疯狂地玩闹着,忘了寒冷,也顾不得疼痛,总是在回到家里后,娘疼爱地把小手拉过去捂着,暖和过来后,才感觉到被冻得像小红萝卜似的小手又痒又痛,这时,娘总是爱怜地吵上几句,再把我几乎湿透的棉鞋扒下来,让我在炕头上捂着脚,娘往锅底深处续两把柴禾,把我湿漉漉的棉鞋放到热乎的锅灶门脸前烘干。
  小时的冬天盼望着下雪,下了雪,我们不上学时就要背的柴禾篓子就撂下了,大人们也不再参加生产队的出工。在闭塞的乡村,生活条件差,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打发漫长冬季的无聊时光,学生升学还不用考试,上学没有压力,大家就挖空心思找乐事寻开心,雪后捕鸟,就是一件既刺激又享口福的趣事。下过雪的天气里,鸟儿们找不到食物,在空中飞来飞去,成群结队的麻雀遮天蔽日,场面极为壮观,那一群群上下翻飞的麻雀,惹得我们心里痒痒,总要想法子捕回几只尝鲜解馋。大雪把地上所有的一切覆盖了起来,饥饿的麻雀没处觅食,为我们捕杀提供了最佳时机。人们想出了很多办法捕杀麻雀,用草筛子扣捉是雪后最常用的一种,在院子里扫出一片很小的空地,周围撒上高粱粒,或其它粮食作为诱饵,上面用草筛子罩住,拿一根小木棍将草筛子支撑起来,木棍上拴着一根拉动的长绳子,在草筛子的上面放一块石头,以增加草筛子的重量。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了,我们就藏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地拉着绳子,默不作声,耐心等待着饥饿的雀儿们早点上钩。过了一会,不少麻雀看到粮食,纷纷飞到草筛子周围,却不敢上前去吃,大概是冬天不好找食物,这些小鸟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多美味佳肴了,食物的诱惑,还是让这些鸟儿放弃了警惕性,不顾一切地纷纷飞到草筛子下啄食起来,时机一到,猛一拉绳子,木棍倒了,几只鸟儿就被罩在了草筛子的下面。捉住麻雀后,伙伴们伸出冻得麻木的手开始收拾,去毛开膛后撒上点盐,塞进火炉烤着。不大一会,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惹得伙伴们使劲吸溜着鼻子,香味伴着口水不住地下咽,眼睛瞪着炉子上烤得滋滋冒油的小麻雀,单等着最有权威的那个大孩子宣布一声“熟了”,然后分到大家的手里。冻得麻木的手暖和过来,麻雀也终于烤熟了,拨去外面的黑壳,小心翼翼地撕一小块冒着热气的麻雀肉,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品味着难得的肉香,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极少吃肉,更没有零食,这些烤麻雀尽管微小,但那肉香的滋味至今回味无穷。
  那个时代的野生物资源十分丰富,村子周围的河沟边、村南岭上的大沟里,树林茂密,灌木丛生,野生动物颇多,野兔是人们最喜欢在冬天里捕捉的对象,冬季里大人们除了用细铁丝下套套野兔外,每逢下雪后,还要成群结伙去围猎野兔,在冰雪上围猎捕捉野兔,堪称是声势浩大的热闹场面。小时候和一群伙伴跟在大人的后边,被大人们呼来唤去地围成一圈,吆五喝六地呼喊着、奔跑着围猎野兔,尽管捉到的野兔从来没有吃到一口肉解解馋,但每次都会蹦蹦哒哒的跟着,在冰雪上去追寻那份难得的欢乐。大雪过后,厚厚的雪掩盖了地面一切标志,白天太阳温暖融化了一层雪花,到了晚上就在表面结了一层冰,二三十个人集中起来,就在这层薄冰上呼啸着,奔跑着,被惊起来的兔子惊慌失措拼命奔跑,却总认不准一个方向,结果左冲右突,就是逃不出人们的联合围捕,最后累得实在跑不动了,爬在地上,只能乖乖地束“腿”就擒。在物质贫乏的那个年代,那个时候的人们缺乏环境意识,想着法捕杀各种野生动物资源,既有改善家中膳食结构的意愿,更多的则是从中寻求一种乐趣。
  现在想来,我小时候要比邻家那些伙伴的乐趣多一点,冬天闲暇的时候,我们家里邻居来串门的特别多,白天有,晚饭后也有,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我有一个读过私塾的父亲。父亲四五岁就读私塾,长大后跟着国民党的部队抗日,安丘城顶山战役失利后,父亲只身找到鲁中军区的抗日队伍,继续参加抗击日寇的战斗。说自己的父亲能文能武实在是吹捧,但当时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右派分子身边,总是围着一些邻居们充当“粉丝”,每当有空,就凑到家里听我父亲说“瞎话”(地方俗语,民间口说故事)。白天我在雪地里野够了跑回家和晚饭后,都是老老实实地坐在炕头上,听父亲和大人们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那些听完后晚上不敢出门,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鬼怪,后来我在读蒲松龄的《聊斋》里都遇见了,满门忠烈杨家将、倒拔垂柳的花和尚等等,也让我在后来的书本上找到了出处。外面北风呼啸,雪花飘飘,低矮的小屋里一炉炭火,围坐一屋乡邻,嘴里叼着烟袋或卷着旱烟,不时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在寒冷的冰雪天里满屋子充满着暖融融的惬意,这样的画面在后来的日子里曾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
  进入冬天,小时候的我们最期盼的日子就是过年,那时家里穷,盼着过年能够吃上好吃的,穿上新衣服,有鞭炮响。天开始下雪了,幼时的我就会问娘,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娘总是慈爱地说,快了,再下几场雪就过年了。于是我就盼着下一场雪,再下一场雪,那时的雪比现在要多得多,整个冬天都有积雪,似乎雪下得多了,那个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就来到了。
  终于盼着进了腊月,俗话说:进了腊月就是年,腊月,是迎接过年的前奏曲。一进腊月,人们就期盼着生产队的年终结算,开支发了钱,然后才能置办新衣,采购年货。过了腊八,生产队里就统一发放年画,杀猪割肉,家家开始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清扫房屋,推碾磨面,显得非常忙碌。那时候物资匮乏,又限制集市贸易,到了年底,平素间纠察投机倒把的民兵们就抬抬手,放任“资本主义的小尾巴”伸一伸,放开后的腊月集市格外热闹,对于特别贫穷的家庭,总要想方设法到集市上摆个小摊,或编个席、卖个筐、贩卖点杂货、卖点鸡蛋等等,以此换得家庭过年的开销。每年的腊月二十五,父亲赶红河大集买回年货后,就准备炸鸡、炸鱼、炸丸子等,做好一些过年时吃的食品了。
  在我们家里,过年前特别忙碌的人总是父亲,我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就承担了比别人更多的家务事,除此以外,他那从上私塾磨练出来的一手毛笔字,过年就算用在了刀刃上,父亲倒也乐此不彼,每年进入腊月,他就早早把笔墨准备好,单等着邻居们拿着大红纸上门,那个时候没有人卖现成的春联,家家都是买大红纸回家裁好大小,再请会写毛笔字的人把字写上。左邻右舍拿着红纸来到家里,父亲写,有人就小心翼翼地拿到外边晾晒,一大堆人围着观赏着,议论着,间或有人因念错字而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虽然每家每户的春联内容不一样,但写的都是增加节日喜庆,寄予良好祝愿与希望的词语,都是歌盛世、颂党恩的句子,但凡有门、有窗、有口的地方,都要贴上一幅,门口要有大对联,大多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生产战线气象新”这样的对联。有一次,我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那些铿锵有力的对联都写了一遍,可能父亲一时没想出再写的内容,我看父亲拿着毛笔迟迟不动,就随口把在学校里刚学到的句子吐了出来:“人民公社好,年年大丰收。”“好,这学没白上。”父亲赞许地说着,一边刷刷把这幅对联写完,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份自豪感。现在想来,那个年代写春联讲的是思想内容,只要思想跟得上,管它对仗不对仗。
  连续多年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灶神、财神、门神等等所有这些,统统都是“牛鬼蛇神”,免于祭拜,但大年夜放鞭炮、吃水饺的习俗还是必不可少的。那时的除夕晚上没有电视机,当然也没有春节晚会,但家家户户都围坐在热炕上包饺子,熬年夜守岁,回顾过去,畅想新年,也是很晚才睡。这一晚,我们也严格遵守着父母的叮嘱,光说吉利话,不大声说话,来年一定大吉大利。待左邻右舍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父母就把刚刚睡香的我们摇醒,不一会,一碗碗冒着香气的菜就摆满了炕上的方桌,我们睡着的时候,父母一点也没有睡觉,早早把菜都做好了。父亲在院子里放完了鞭炮,我们一家人就围坐在暖融融的火炕上,开始喝酒、吃菜,吃饺子。
  大年初一吃饺子,是国人的传统,饺子形如元宝,人们在春节吃饺子,取“招财进宝”之意,饺子的馅,也是人们把各种吉祥的祝愿包到里面,以寄托人们对新一年的祈望。在饺子里包硬币的传统习俗,好像很多地方都挺流行,每到大年三十包饺子的时候,父母都会找几个小硬币洗净后包进饺子里,包好后专门单独存放,然后在初一早上将普通饺子与包钱的饺子混合,谁吃的“钱”饺多,谁在新年挣钱多、福气大。饺子一端上来,我们兄弟几个争抢着吃,父母不时提醒小心点,生怕把硬币吃到了肚子里。我吃到钱了!我得意地从嘴里取出硬币,让全家人看,好像真的发了大财一样!尽管那时的日子艰难,但父母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寄托着对自己孩子们的期望。
  吃完年夜饭,天还不亮,晚辈给长辈拜年就开始了。开始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后来拜年的队伍越来越大,十几号人相跟着拜年,你一波,我一波,你出东家,我进西家,整个村里、胡同里热闹非凡。拜完年,年长的人在家喝茶聊天,年轻的人们自然地集结在村里的空地上,大人们聚在一起递烟、说笑,天南海北地聊;妇女们围成一圈,你摸摸她的衣服,她看看你的鞋子,家长里短,唱戏一般;孩子们你追我跑,鸣鞭放炮,有沉不住气的孩子掏出压岁钱当众几毛、几分地数起来。
  过完年,就是春天了,尤其是过了正月十五,学校一开学,心里的感觉就是冬去春来了。
  故乡的冬天,深藏着我对那方土地的眷恋,那些年,虽然清苦些,但那份期待、那份欢喜、那份虔诚,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无论我身在何方,一回首就会看见故乡冬天的美丽,儿时伙伴们的欢歌笑语时时在耳边回响,熟悉的身影至今在脑海里回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故乡勤劳的乡亲们,想起我深爱着的土地,每当我想到这些,生活中的所有酸甜苦辣,都随着浓浓的故乡深情,淹没在了滚滚红尘中。
  故乡的冬天,始终是我深藏于心底的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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