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访浩然
我们赶到河北省三河县城的时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刚刚化完,背阴的瓦楞上还星星点点地残留着些许雪迹。
浩然关切地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啊,你们正赶上这个冷天。”
他捏捏我们每个人略显单薄的衣裤,张罗着要找出他的衣服让我们穿。
话题自然扯到“换季”上。浩然说,每到换季,我就遭罪了。上年换下的衣服根本记不得放在哪里,在北京?在通县?还是在三河?也没功夫翻箱倒柜啊,再买一件吧!买来刚穿几天,上年那一件又突然从哪儿冒出采了,哭笑不得。
谈笑间,浩然蓦然想起了什么,疾步出去,一会儿便端来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淡淡的草药味在客厅里弥漫开来,浩然轻轻推开了套间的房门……
套间里不断传出咳嗽声。服侍老伴用过药之后,浩然忧心忡忡地说:“感冒几天了,随时都可能心脏病复发。她可是实实在在地把我给拖住了。”
“有一个子女留在身边照顾一下就好了。”
浩然苦笑着摇摇头。“女儿在通县,三个儿子都在北京。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再说,年轻人谁肯离开大城市,跑到乡下来呢?”
电话铃响了,顺义县某中学开展读浩然的自传体小说《乐土》的读书活动,请他去给学生做报告。
放下电话,浩然向我们摊开双手:“你们说,我能不去吗?”
话犹未了,有人敲门。身着牛仔裤的年轻人倒还知趣,打量着屋子里有客,便恳求说:“浩然老师,我只跟您说几句话……”
“剧组的,又是剧组的。”送走客人,浩然感慨万端:“触电真可怕!我历来害怕触电(电影、电视),可这次还是触了电……”
《苍生》电视剧组一行几十号人,就驻扎在浩然挂职的段甲岭镇。浩然为他们安排食宿,筹措经费,还要应付那些令人大伤脑筋的接待,处理那些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
县委宣传部的同志来了,请浩然接待一下省电视台来的记者——浩然是三河县政协名誉主席。
段甲岭镇的书记来了,请浩然到县里的治河工地去一趟。今天工程验收,“您这位副镇长出个面,也许咱们镇……”
浩然一一回绝。他说:“今天只陪昌乐的客人。”1960年,浩然在昌乐县下放劳
动八个月,与昌乐人民结下了不解之缘,结结实实地把昌乐认作“第二故乡”。
有人送来一封电报。一位朋友已先期到达洛阳,在那儿等他,共同去采访一位新闻人物,也是一个文学模特儿。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生活!守着一个病人,还有这一拨儿又一拨儿的轮番‘袭击’,怎么会有创作情绪?”浩然轻轻地叹一口气。
“不过,这几年我已经适应了。开头,我就像刚刚捉进笼子里的家雀,急得撞笼子,碰头,不吃食儿。现在我能平心静气地对待了,不再烦恼了!”
我听他那“不再烦恼”的口气,看他那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京剧《海港》中马洪亮的台词“我不发火………我不发火……我不发火!”
事实上,面对着这么繁杂的社会活动和沉重的家庭负担,浩然一直在辛勤笔耕。继力作《苍生》之后,89年他又出版了《乐土》、《迷阵》两部长篇,发表了《山豆》、《笑话》两部中篇,及长篇散文《我和萧永顺》、《<河北日报>——我的渡船》。他搬出了厚厚的几大摞书稿让我们看。那是长篇小说《金光大道》的修改稿。某出版社准备重新出版这部描写农村集体化道路的巨著。透过那精心改动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我们看到了著名作家字斟句酌的严谨作风和不倦的拚搏精神。
谈兴正浓,又一位客人来了。我们起身告辞。这就是著名作家浩然的一天。
(原载《齐鲁晚报》1989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