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演出
杨子芳
1960 年我正 20 岁,曾在专区戏校和创作培训班学习。在学习期间,我改编了新编历史故事戏《秦香莲挂帅》,以这份成绩来向剧团汇报。当时剧团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地区京剧团成立,从我县剧团调走了主要演员刘岩朋和章慧琴,剧团没有了主要演员, 陷入了困境。这时我和吕秀兰都刚从戏校回来,剧团的困境正为我们这些年轻人创造了发展机遇。
这时吕秀兰刚好 19 岁,作为一个青年旦角演员,她个头、模样、嗓子、武功都具有了一定的实力。当时我编写《秦香莲挂帅》这个戏,也是根据剧团的实际情况,为她量身打造的。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先后排练上演了《杨排风》、《穆柯寨》、《佘赛花》、《秦香莲挂帅》四出大戏,可谓一炮打响,并开始走红。
一天上午剧团集合开会,范玉舟指导员 ( 那时剧团没有党支部,政府派来的领导干部称指导员 ) 传达县委宣传部赵新民部长的指示。他说:“高崖水库开工建设一年来, 这是县委第一次安排我们去进行慰问演出。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赵部长要求我们一定要把戏演好。我们还要到工地上参加劳动。”听了指导员的讲话,大家都非常振奋。
剧团来到水库工地。此时大坝已经合龙,还在继续运土加高。只见工地上红旗飘扬, 大坝两边运土的民工车推、人抬,上下往来穿梭,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就象蚂蚁搬家一样。口号声、打夯号子声、高音喇叭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剧团来了 20 余个年轻人,每人一把铁锨,往车子和筐里培土,只干了个把小时。因为晚上还有演出, 就让我们返回休息了。
舞台就在大坝东侧不远处,溢洪道北面的一块较平坦的土坡上。上午刚刚在这里举行过表彰大会,我们就是为庆祝首次提闸放水演出的。下午五点许,我们正在搬运戏箱、道具,挂幕、布置舞台,做演出前的准备工作,有人喊我: “子芳,有人找你。” 我转过身来,那人已站了我的面前。我情不自禁地也喊了一声:“哎哟,是浩然同志,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浩然这时在城关公社东村大队挂职任党支部书记。他说:“我们东村的民工在这里,
我也常来工地,这次来是参加上午的表彰会的。”
在浩然刚来到昌乐的日子里,曾多次随从李霑吾书记 ( 原中苏友好协会副秘书长, 带领中苏友协系统干部下放昌乐,挂职昌乐县委副书记 ) 到剧团来。李书记很关心剧团演职员生活自救情况。他不像其他领导干部爱作形势报告,一讲就是个把小时。他总是像召开座谈会一样,问长问短,生活情况怎样?演出情况如何?有什么困难等等。这时的浩然,不到 30 岁,常穿蓝色和灰色的衣服,戴一顶圆圆的毡帽,鼻梁上架一副深褐色的近视镜。他从不在会议上讲话,只跟个别同志私下交谈几句。他自己很少单独到剧团来。我跟他以前只是认识,没有交谈过。我看他像找我有事,便拉了他的手,走到戏台北面一个土坎里席地而坐。他问我:“今晚演什么戏?”
“《秦香莲挂帅》。” “什么,《秦香莲挂帅》?”他又重复问了一句。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戏?”他有些奇怪,诧异地问我。
我忙对他解释说:“今年夏天,在专区戏曲创作培训班学习时,根据史果的中篇小说《女审》改编成京剧《秦香莲挂帅》。戏的前半部同原来差异不大,戏的后半部是秦香莲母子被一道人搭救上山,学习武艺。后遇宋辽交战,宋兵败退到山下。秦香莲闻报带领冬哥、春妹及山寨人马出其不意,杀败辽兵。进京面君,被钦封为破辽元帅。陈士美过府祝贺,仇人相见,真相大白。秦香莲痛斥了陈士美不养双亲、停妻再娶、杀妻灭子的罪行,剑劈陈士美,反出京城……”我介绍了剧情以后,又接着说: “我给你找把椅子,一会就看戏吧。”我知道浩然爱看吕秀兰的戏,又接着说:“吕秀兰演秦香莲,一会就过来了。”浩然说:“我还有点事,就不见她了。”说罢他向大坝方向走去。我望着浩然的背影想,有一次吕秀兰称呼浩然叔叔,浩然说:“不要这样称呼,我还是个大小伙子呢。”这时吕秀兰化完妆从北边走过来。我对她说:“浩然刚走,刚才还问你。”,吕秀兰说:“我化妆向来就慢,我去穿服装了。”
演出结束后,观众反映很好。许多熟人都打招呼,祝贺演出成功。我想,自 1957 年以来,大搞阶级教育,“以现代戏为纲”,舞台上只演《白毛女》、《三世仇》、
《刘介梅忘本回头》等,直到 1960 年,京剧提倡“两条腿走路”,古装戏得以重返舞台。阔别三年,又见到了古装戏,对上了观众的胃口,这应是个主要因素。
第二天傍晚开戏前,浩然又来到后台。他对吕秀兰说:“演出很成功,观众评价很好。”浩然知道剧团的纪律,主要演员演出前不准会客,便接着说:“你忙演出吧, 我同杨子芳谈点事。”我同浩然又在昨天的老地方坐下。浩然直言不讳地说:“这个戏原来是包公怒铡陈士美,现在改为秦香莲亲自斩首陈士美,可以说两个戏大相径庭, 这个结局的处理对秦香莲这个传统戏是个颠覆。从昨晚演出效果看,观众是认可的。故事情节发展不突兀,有它的合理性,关键是很适应当前的形势。几位主要领导也觉得很新鲜。”我觉得浩然的这些评价高屋建瓴,这些意见是我从他人那里无法得到的。
我说:“请再提一些修改意见。”
“我觉得戏的前半部拖沓了点,还可以再精炼些。”他转了话题,又问我:“你写过现代戏吗?”“我没有写过现代戏。”浩然接着说:“我的中篇小说《朝霞红似火》在河北有剧团改成评剧上演了。你能改为京剧在咱们剧团上演吗?”
“我可以试一下。”
“小说这里没有,等我让人从北京寄过来。”我接着说: “有评剧本,也找一个来, 移植可以更便捷些。”
浩然看了一下表说:“我从小爱看戏,是个小戏迷。好吧,我去看戏了。”
我同他握手告别,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忘了要一个《朝霞红似火》的评剧本。” 以前曾与浩然有过几次会面,但没有交谈过。通过这次谈话,我觉得他是一个可钦可敬的人,不再觉得他高高在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在高崖水库的三场演出结束了,大约有三万民工观看了演出。第二天上午九点许, 大家正在装车要返回县城,指导员范玉舟陪同蔡培林县长从指挥部赶来,为剧团送行。范玉舟对大家说:“蔡县长来看望大家了。”全体演职员一齐围拢过来。
蔡培林是在昌乐多年的老县长了,大家都认识。他白白的面庞,总是笑哈哈的。他热情地同几位老同志握手说:“同志们,大家辛苦了!这次演出很成功、很好,对工地的民工是个巨大的鼓舞。工地上的口号是:青年要学小罗成,壮年要学活武松, 老年要学老黄忠,妇女要学穆桂英。秦香莲可以挂帅打败辽兵,今后要求妇女人人都是穆桂英。以后排了新戏再到水库上来演出。”大家又一次热烈鼓掌。蔡县长一直目送我们的车子驶出水库大坝。这次演出的情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成为我难忘的水库情结。
(原载《高崖水库五十五年》,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 年 12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