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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10-15 17:13
鄌郚总编

马迁丨石不语

  石不语
  马迁
  冬日。刚刚下了一场薄雪。雪停了,天气晴好。阳光羽毛一般,飘飘洒洒。
  偶园。午后的时光如一只船,静静地泊在那里,缓慢而悠长。鹊儿撒着欢儿,成双成对,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嘴对着嘴喳喳交谈着。天空被濯洗得瓦蓝,流云缓慢,风吹来竹林的清香和雪的清冽。园子里极静,百米外,能听到孩童的嬉闹声,声音清脆,叮铃叮铃。落光了叶的枝头,栖着阳光,温暖得好像要抽出新的枝,长出新的叶。
  小拱桥也静美得像一幅画,灰色的基调,白色的落雪,精巧的花纹,透出文雅的气息。湖面上结了冰,晶莹如玉,一尘不染。矮松树斜探出身子,和长廊上的红灯笼遥相呼应,是要说些什么吗?一对恋人闯进了镜头,男孩背着女孩,身子弯曲,脸上泛着红光。女孩趴在男孩的肩头,长长的发丝垂在男孩胸前。女孩歪着头撒娇,我要吃松枝记。男孩一脸的笑意,遵命!四周的空气被染得蜜甜蜜甜的。石在路的两侧观看,默而不语。
  想起了我青春年少的爱情,也是在这个园子里,在“佳山堂”南边的假山处。他笨嘴拙舌,指着石头发誓,一辈子在一起。我笑他,下辈子呢,下下辈子呢?成群的石块在我们身前身后铺陈出气势,堆砌出迤逦、参差的石佳山。“山上”飞檐流阁,花影飘摇,水流汩汩,蝴蝶萦绕。爱情有了地老天荒的味道。秀美的“山”,纯洁的情,语言显得多余了。石不语,我们也不语,爱的暖意打着漩涡儿,一波一波荡漾在心间。
  后来得知,这里的假山大有来头。清朝康熙年间,有一位著名的造园艺术家叫张然,擅长以石叠山。草青花艳的时光里,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晃动,张然一边高座与客煮茶谈笑,一边指挥工匠堆砌,一石一树,一亭一沼,各得其所。峦岏峭涧,曲洞远峰,巧夺天工。远看,奇峰绝嶂,近观,如处大山之麓。
  风吹过了几百年的春秋,园子里的假山依然完好如初。“鲁中园林最古之叠石”这一称谓名副其实。如此说来,我们的爱情又有了复古的气息,天长地久,此情绵绵无绝期了。
  也不知历经沧桑的偶园石块见证了多少凡俗的爱情,成了多少对眷侣的定盟石。
  说起定盟石,园子里倒真有一块承载着历史印迹的定盟石。明朝万历年间,青州衡王的孙子新乐王与一块石头甫一相遇就心生了喜悦。“石以丑为美”,这块石头不瘦不透不清秀也不玲珑,显得有些拙朴,不入当时达官显贵文人们的眼。可是新乐王就是喜欢啊,好像一个老友风尘仆仆,一路追风涉水而来,突然出现在眼前,旧时的芬芳也随之而来了。是春风跃上了枝头,带来满世界的好,王爷发自内心的喜爱。石头一米六七左右高,头大身小脖子细,酷似一只坐卧的雄狮,张着口絮叨着往日的情怀。新乐王为他取名“狮子石”,并提起狼毫,写下“与尔定盟,珍重珍重,安妥安妥”等字样,刻在狮身上。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新乐王早已料到终有一日王府的富丽堂皇会归于平寂中吧,他与石狮相互对坐凝视,心神交汇之时,定有泪水慢慢盈于眶吧,所以才对狮子石寄予了最深长的祝愿。山高水长,不能长相守,惟愿长珍重,长安妥。贵族的忧伤泊满了狮子石。如今,终如王爷所愿,狮子石完好如初。他默然坐卧在偶园内,守望着来往的行人,那灵魂的深处,会不会有一声声寂寞的呐喊:王爷,我想你了……
  还是大明朝的衡王府,还是与石头有关的故事,还是在偶园里。
  牡丹园的西侧有一块石头,结体宽绰秀美,像极了唐朝人李邕写的“福”字。体态雍容,石身上玲珑剔透,孔隙诸多,风能自由穿梭。据说在石下生烟,烟能顺孔升腾,缭绕回旋,富贵之气自内而外弥散开来,真是“瑶池仙女下凡尘”了。再看,更像是唐朝的美女,体态婀娜,翩翩起舞。那“福”石右上角的“横”画,又像是美女的手臂,擎向天空,接天地之福。
  “福”石的对面,是“寿”石,上宽下窄,头重脚轻,七窍玲珑的感觉,形似东晋王羲之《金刚经》里的“寿”字。石下方有一个圆滑的大洞,不就是繁体“寿”字下面的“口”吗?形神兼备了。远观,又似古代神话中的寿星,额头隆起,一手持杖,一手托桃,笑容可掬,灵光闪现,仙气飘飘。
  园子里还有一块奇石,叫“康”,位于“寿”石的南边。有人问,哪里像?哪里像?世间万物的形态都能从字里找到答案。反之,字的形态也能从万物里找到所以然。仔细端详,这个“康”石就是唐朝欧阳询《行书千字文》中的“康”字啊。左侧的“撇”画很传神,飘逸潇洒,静中有动,如衣袂纷飞,仙风道骨。整块石形瘦,高,险峻,孤绝,有着读书人的耿直和凛凛之气。是的,是迎风而立的读书人,正吟诵着千古名篇。
  “宁”石位于松风阁西侧,与“康”石隔水相望。他形体端秀而骨架劲挺,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像东晋王献之写的《卫军贴》里的繁体“宁”字。疏密有变化,参差有错落。“宁”石结构紧凑,像王献之的言辞谨慎。平正清穆,又似王献之的临危不乱。一株五角枫伴其侧,给人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感觉,更有了王献之不醉心名利的风骨。
  “福、寿、康、宁”四奇石是明朝青州的衡王过寿的寿礼,如今是园里的镇园之宝了。听说还有“春、夏、秋、冬”四块石头,和“十三贤”石。曾是园子的主人,康熙朝的宰相冯溥收藏并命名的。我在园子里来来回回,东游西逛,在望春楼前面终于寻到了“冬”石。我笑了。石质光滑,线条流畅,像吹来一场寒冷的风,把脑后的发吹得掀了起来。又分明是吴昌硕写的“冬”啊,衣襟飘起来了。“春,夏,秋”三块石头呢?园里工作人员告诉我,不巧,他们都不在。哦,遗憾啊!人到中年回头望去,一路遗憾叠着遗憾走过来。
  石虽不语,却似有万千想说的话。唐代吴融的诗:“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万古生幽石,铁索千寻取得来,奇形怪状谁能识。”是啊,谁能识啊?千人看石,千种模样,千种感悟。有缘的人才能真正懂得石的心思吧。
  日头西斜,光阴一寸一寸远去了。淡蓝的天空上,流云成了橘黄色,一弯新月若隐若现。鹊儿成群结队从空中掠过,它们回巢的气势非凡,呼喇喇的响声打搅了一园子的宁静。是时候该告辞了,再美好的相遇也需挥手。
  烟火的气息里缀满岁月的芳香,无论春夏与秋冬,繁华与寂寥,每一个我们相遇的人,都各自珍重珍重,安妥安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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