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祥丨安丘老城
安丘自汉景帝中元二年(前148)置县,其后的一千一百多年,县名、归属几经变换,县治处所数次挪移,至宋朝开宝四年(971),正式复名安丘,县治所驻地迁至汶河南岸如今的县城处,算来又是一千余年。
安丘的内城城墙是元朝至正二十一年(1361)修筑的,明朝成化七年(1471)大修了一次,万历、崇祯两代又经过数次修缮、增修角楼,清朝同治元年(1862)修筑外城,前前后后六百年,至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彻底拆除时,虽然破旧,但基本保持着百年前的老样子。
七十年前的安丘城,虽有内外两道城墙,但是与现在的市区相比,还是小得不成样子。内城城墙圈圈里面的东南街、西南街、东北街、西北街算是城里,圈圈外面的南关、南关头、北关、西关、东关及其邻近的东小关、西小关、东场街、韩家后、烟市、西巷子等等一些很窄的街巷,就是四关和城乡混合区域了。外城周边的十二户、城北(高家庄子、董家园)、庄头,只能算是郊区。本文的附图(安丘老城图),是根据我的记忆画出的,内外城各街巷及九门、两阁、寺庙、二十四牌坊等古迹的位置布局及具体名称,记不太全,依照县志记载及数位八九十岁老人的描述补足。这张图未严格按比例绘制,建筑物等被适当放大。因年代久远,小街小巷起止走向未免记忆偏差,因此几易其稿。为慎重起见,付印之前,又去翻资料,找老人,仔细核实,相互印证,确认基本无误,定稿。
安丘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墙,内城墙完整,外城墙早已残破,一九四九年之前只剩下不高的墙渣子。我的记忆里,除几座外城城门之外,其他没有太多印象。内城是土质城墙,近于正方形,唯东北角缺了一溜儿东西方向的长条,平面形状很像一个去掉了纱帽翅的古代官帽,所以安丘城便有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幞头城”。
城墙很高,估计十米有余,顶宽三四米,墙基厚大约十米,外陡内坡,两面长了许多野生的酸枣、小榆树、荒草和黄蒿。墙顶外有城垛,内有矮墙,隔不远就有一间带顶盖的小房间,可能是给巡哨的士兵驻扎或休息用的。内城城墙四边有砖砌的城门,城门上有城楼。城墙四角是砖砌的拐角,拐角上原有一间单层翘檐角楼,内战之前已经朽败。城墙砖特大,颜色青灰,貌似略小于八达岭长城墙砖,石灰和泥(俗称“叉灰”)垒砌,十分坚固,这个内城墙围成的圈圈里面就是城里。
内城区面积不大,南北大约六百米,东西大约五百八十米。东西、南北垂直交叉的两条大街将内城区分割成四部分,大体算是四个街区,它们是东北隅、东南隅、西北隅、西南隅,后改称东北街、东南街、西北街、西南街。南北大街(现在的潍安路,俗称一马路)居中偏西,东西大街(现在的人民路)居中偏南,所以四座城门不在城墙四边的正中,分割成的四个街区也就不一般大,东北街面积最大,西北街次之。
东西、南北大街是很窄的土路,大约五六米宽,凸洼不平,雨天积水,低洼处数日不干,不下雨的日子,“埗土”①老厚,一刮风尘土飞扬。路两边都是普通住户,朝向大街开门,另有三两家政府机关掺杂其中。大街两侧有为数不多的分支小街道、小胡同,宽不过三四米,比较宽大一点的,有西北街、西南街的城隍庙街、马家胡巴同、岳池县胡同,东北街、东南街的古槐巷、钱粮街、张家巷、于家巷、县门前街、神路街、炭市街,其中马家胡同曲折蜿蜒,宽不过三尺,俩人相遇要侧身而过。
内城大街买卖家不多,有几家油盐小杂货店,也是利用自家的大门过道或临街偏房小规模经营,偶有摆地摊的,把少量商品如香烟、炒花生、应时水果甚至自己腌制的咸鸡蛋,摆在门前单人床上出售,俗称“出床子”。东西大街和南北大街的交叉点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十字路口",就是现在的人民路和一马路的交汇点。
内城城墙四边的城门,是城墙特厚的膨大部分,青砖垒砌,城墙在这里被筑成了外方内圆的环形,如果从高处俯瞰,则是一个中间有近似圆形空缺的长方形,这个空缺就是“月城”,有个很形象的俗称叫“瓮城”。“瓮城”是古城墙的通用建筑形式,外县的“瓮城”,以方形的居多,“瓮”内或有小型建筑,但安丘三门的“瓮城”,均为圆角形式,估计是为了增强四角的坚固性,空间面积狭小,“瓮”内没有附属建筑物。“瓮城”并非大坑,其“瓮”底是与大街路面等平的。在瓮壁的两个不同方位,各开一个拱形门洞,高宽大约五米,大青砖拱顶。城门洞里安着两扇结实的木门。木门大约有二十五厘米厚,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手工锻打的铁钉,碗口大的钉头六棱凸起。大门厚重坚固,上下两道门闩子,都是二三十厘米粗的方木,城门敞开的时候,门闩子竖在门后。
安丘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墙,内城墙完整,外城墙早已残破,一九四九年之前只剩下不高的墙渣子。我的记忆里,除几座外城城门之外,其他没有太多印象。内城是土质城墙,近于正方形,唯东北角缺了一溜儿东西方向的长条,平面形状很像一个去掉了纱帽翅的古代官帽,所以安丘城便有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幞头城”。
城墙很高,估计十米有余,顶宽三四米,墙基厚大约十米,外陡内坡,两面长了许多野生的酸枣、小榆树、荒草和黄蒿。墙顶外有城垛,内有矮墙,隔不远就有一间带顶盖的小房间,可能是给巡哨的士兵驻扎或休息用的。内城城墙四边有砖砌的城门,城门上有城楼。城墙四角是砖砌的拐角,拐角上原有一间单层翘檐角楼,内战之前已经朽败。城墙砖特大,颜色青灰,貌似略小于八达岭长城墙砖,石灰和泥(俗称“叉灰”)垒砌,十分坚固,这个内城墙围成的圈圈里面就是城里。
城里也有几处水湾,也是筑墙取土挖成的。一九四五年前后,内城墙做过一次较大的修整,当局调集民夫,从城内挖土,把残缺的城墙修补夯实。记得民工们把粘土合成硬泥巴,叫“泥垛子”,三四十斤一个,手递手依次传到缺口,重重地糊上,稍干,夯实,城墙下的大湾,也就加深了许多。夏日汛期,全城的雨水汇集于护城河,由东北湾的一条水沟向东北方向流入汶河。无雨的季节,河水并不流动。现在的环城河,保留了旧城壕的西、北两段,水源引自牟山水库,大闸放水时,环城河便有活水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旧城墙的残留被彻底清除,八十年代以后,护城河的北段用水泥浇筑覆盖,变成了商场路的一部分,西段和东北湾的水沟疏浚美化,变成了沿河公园,成了人们游玩散步的好去处。东段、南段以及城里的几处水湾,都填平建起了楼房,老安丘内外城的分界完全不见了。
北门官称“乘胜门”,内门外门是对正的,与南北大街在一条直线上,但南北大街没有从瓮城的中心通过。北门的瓮城向东平移了几米,不知道有什么讲说。外门上层的城门楼,叫“镇武庙”,样子有点像天安门城楼,飞脊重檐大屋盖,只是规模要小得多,更没有那么辉煌雄伟,墙面颜色青灰,只有立柱廊檐是红色的,内有几尊将军塑像,不知道是什么军衔兵种。城门洞内有一人高的石基,西侧的一块基石上面有“石人倒推车”的浅浮雕。推车人脑袋冲下,独轮车的车轮朝上,看着怪怪的。但是这幅“石人倒推车”的图案只有孤零零的一块石头,画面明显不完整,估计是使用了别处抛弃的废料,建筑工不在意胡乱砌上的,无意间成就了安丘一景。北门内门外西侧有砖砌的垂直于城墙的梯道,贴着瓮城外侧下来。外门外的城壕上是木头吊桥,日本投降后改建为石桥,桥面是三块一米宽、三四米长的厚石板,架在南北两座石砌桥墩上,勉强能走汽车。
过了桥,就是北关街,比城里大街还要窄一些,沿街有不少住户。沿北关街向北再走不远是玉皇阁,俗名“北阁子”,是一座孤零零的没有城墙的城门,比乘胜门小得多,有城楼没瓮城,具体位置在一马路与向阳路的交叉点南侧。城门洞三层青石石基,比北门门洞略小,因为门洞的南北都是开阔地,没有任何建筑,气流没有阻碍,炎炎夏日,门洞里凉风习习,引得许多闲人前来避暑纳凉。玉皇阁本应属于外城的一部分,不知何故,外城一直没有与玉皇阁连成一圈。玉皇阁的梯道在城楼南侧的东面,上半段拐弯向西,进入玉皇阁几平米的小院。玉皇阁城楼(大殿)里面有玉皇大帝和他的几位下属的塑像。小时候几次偷偷爬上去看“天老爷”,被嫁嫁②知道了好一通训,说是空手去看,是对神灵不敬,要惹祸招灾。新政权破除迷信,“玉皇大帝”被推倒砸碎,泥胎里的苇子秫秸等支撑物暴露无遗,平天冠的串珠也被调皮孩子掳走了。出了玉皇阁就是一片庄稼地,是真正的乡下了。
内城北门里不足百米的大街正中,现在的老百货楼北面,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老百姓俗称“笨槐”,根部围在四方形、一米高的石砌树坛里。此处的街道略宽,行人车辆只能从古槐的周边绕过,看来那时节也是挺看重古木的。国槐主干不高,大约两米高处有三个巨大的分权,国民政府的驻军在树杈上面筑了一个碉堡,射击孔向北,里面有三挺机枪。安丘"一一五"战役,解放军攻进北门,没发现这个暗堡,吃了大亏,最先冲进城内的几十名兵士,全部倒在机枪之下。老槐树往西有一条小街,叫城隍庙街,西端尽头是城隍庙,庙西一口水井,井西一片房子是民国时期的安丘初级中学。“七七”事变以后,中学成了日本鬼子的司令部,老百姓叫“鬼子院”,新政权以后“鬼子院”成了烟草公司,后来是生产资料公司。
从老槐树往南走,路西是第三小学,小学对面有两家宗族祠堂,靠南的一家是刘家祠堂,隔一条窄窄的高家胡同,北面就是周家家庙,门口竖了高高的两根旗杆。一九五〇年,刘家祠堂连同大院做了安丘开明剧团(安丘京剧团前身)的剧场,供殿就是舞台兼后台。周家家庙先做安丘汽车站,每天有一两辆客货混装的卡车经停,后来成了国营的油脂公司,在里面设厂加工花生米,雇佣当地妇女手工剥花生,后来购进了人力搓机,俩人推拉搓皮,但花生米破碎率高,只能榨油。
南门的正规名字叫“太平门”,内门上的城门楼是火神庙,西侧是梯道。上了梯道,左转进入朝西的小门,就是火神庙的小院,四周有带城垛的矮墙,墙砖斑驳,有的已经脱落。在火神庙西边不远的城墙上,有一棵大槐树,也是国槐,枝繁叶茂,巍峨壮观,树干两人才能合围。有一年的元宵节,安丘乡绅大户南门里张家,在老槐树上挂了一串鞭炮,从城墙上树杈一直垂到地面。旧时的鞭炮都是安丘自制,样式不像现在的湖南浏阳爆竹单排对列,而是把单个爆竹的火药引信向上聚拢,用麻皮捆绑缠绕,就像编辫子一样,越向上越粗,借以营造音响一步紧似一步的热烈气氛。为了加强引信辫子的承重能力,辫子里加了一根麻绳。这支鞭炮的上端粗如水桶,大小鞭炮,足足燃放了半个小时。
南门与北门的结构不同,南门的内门与南北大街同向,外门却没有开在它的对面,而是在“瓮城”的西南角朝西开门,出外门向西南方向走四五十米,转弯东南才进入南关大街,这个转弯处的空地,俗称“南门口”,是安丘城唯一的繁华早市,每天一大早都有许多乡下卖菜的、卖柴火的云集于此,加上当地早点小吃,磨粘粥 ③,鸡蛋面汤④,辣汤⑤,油炸果⑥,豌豆黄⑦,招揽叫卖,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记忆中,南门内门的规格比北门外门还要高大一些,拱形门洞里两侧一人高的地方各镶嵌了一块石碑,西侧的一块,墨绿油亮,能照见人影,都叫它“透亮碑”,小时候上学经过,都要摸一摸,用脸贴一贴,夏天冰凉,很舒服。内门拱形顶端,南北走向有一道深深的凿痕,相传是楚霸王骑马走过时盔顶利刃划下的。安丘城墙始建于元朝末年,不知道为什么扯上项羽。丘南文学
东门叫“威武门”,其结构与南门相似,内外门垂直相对,内门正东正西,外门开口朝南,内门顶层的城门楼是魁星阁,南边是钟亭,梯道在城门楼北侧。魁星阁内有高大的泥塑魁星神像。这魁星面貌虽然丑陋,却是才高八斗,是掌管功名禄位的实权派天神,只见他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左手持墨斗,右手握朱笔,面向城里,右臂前伸,做点状元的姿态,历朝历代不知道有多少门学子来求他拜他。
这个“魁星点状元”还有一个传说。据说,魁星塑成之初,按惯例朱砂大笔是朝向东门外方向的,对此,城里的张宅、刘宅的老爷们多有微词,心里疙瘩瘩不爽。后来几经波折,数度洽谈,终归张刘两家从政的多,后台硬,东关曹马两家,尽管文人名家辈出,但敌不过刘家阁老势大,魁星于是听命向后转了。钱权通神,古亦有之,不怪。
钟楼里面吊着的大铁钟估计有上千斤,一根粗壮的横梁,套了环环相扣的铁圈,吊住大钟的环钮,人弯腰拱进钟底下,有点怕。大钟黑乎乎的,钟壁边沿的厚度七八厘米,钟面有凸起来的纹饰铭文,“风调雨顺”四个字,有碗口那么大,每个字都有一个凸起来的圈圈围着。那时候我还识不了几个字,其他的就磕磕绊头不全了。拽木槌轻轻敲一下,钟声圆润洪亮,余音浑厚悠远,穿墙透壁,神秘庄重,每次敲它,都有一种莫名的虔诚。这口大钟一九五二年被砸碎,早于大炼钢铁运动提前进了化铁炉。大铁钟原本是一对,另一口在牛沐寺。据传,大钟铸造之时,铁水中熔入了一对孪生小姐妹,大钟便有了超乎寻常的神奇之功。此传说版本甚多,一说是铸钟期限已到,但不知什么原因,铸钟屡试屡败,官家催逼甚急。与其违限受戮,不如拼死一搏,匠人的两个女儿,双双跳入沸腾的铁水之中。壮烈之举感动了神灵,大钟顺利铸成。但两姐妹灵魂不散,分别附于钟体,大钟便有了灵性。在牛沐撞钟,安丘东门上的大钟会响,在安丘敲钟,牛沐的大钟也会发声。细听还有“安丘”“牛沐”凄凉悠长的谐音,似乎是两姐妹遥相呼应,彼此作答,虽然怪异,但世人皆知,看来断非讹传。笔者在初中时期,听牛沐籍的同学谈及此事,甚为困惑,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物理课学到“声学”一节,对牛沐钟声的传说已能初步做出理论解释。根据振动声学原理,任何物体都有自己的固有振动频率,当这件物体受到与固有频率相同或相近的振动波的激励时,会引起自身的“共振”,“共振”也叫“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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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丘、牛沐的两口大钟的外形、壁厚、重量完全相同,其固有振动频率有可能是相同或极为接近的。敲击其中一口,其声音(振动波)必然会引起另一口钟的共鸣。按照声学的另一原理,同样的音响强度,低音的传播距离远远大于高音。大铁钟体型巨大,发音洪亮低沉,其传播距离相当遥远。安丘城距牛沐寺虽然有四十公里之遥,但钟声余音传至安丘城也不是没有可能,诗云“牛沐钟声隐隐来”可为佐证,尽管人耳听不真切,但铁钟却能感受得到,引发共鸣就在情理之中。牛沐的钟声引起了安丘大钟的共鸣,安丘钟储存了微弱振动的动能,并迅速积累叠加,使很小的周期振动,催生了人耳能感受到的较强振动而发声。至于“安丘”“牛沐”的谐音,是由于大钟铸造过程中,材料配方及工艺流程的细微差别,造成了两口大钟音色的不同,加上民人的附会联想,创造出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口口相传,藉以寄托某种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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