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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10-31 08:30
鄌郚总编

朱瑞祥丨安丘老城

  朱瑞祥丨安丘老城
  安丘自汉景帝中元二年(前148)置县,其后的一千一百多年,县名、归属几经变换,县治处所数次挪移,至宋朝开宝四年(971),正式复名安丘,县治所驻地迁至汶河南岸如今的县城处,算来又是一千余年。
  安丘的内城城墙是元朝至正二十一年(1361)修筑的,明朝成化七年(1471)大修了一次,万历、崇祯两代又经过数次修缮、增修角楼,清朝同治元年(1862)修筑外城,前前后后六百年,至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彻底拆除时,虽然破旧,但基本保持着百年前的老样子。
  七十年前的安丘城,虽有内外两道城墙,但是与现在的市区相比,还是小得不成样子。内城城墙圈圈里面的东南街、西南街、东北街、西北街算是城里,圈圈外面的南关、南关头、北关、西关、东关及其邻近的东小关、西小关、东场街、韩家后、烟市、西巷子等等一些很窄的街巷,就是四关和城乡混合区域了。外城周边的十二户、城北(高家庄子、董家园)、庄头,只能算是郊区。本文的附图(安丘老城图),是根据我的记忆画出的,内外城各街巷及九门、两阁、寺庙、二十四牌坊等古迹的位置布局及具体名称,记不太全,依照县志记载及数位八九十岁老人的描述补足。这张图未严格按比例绘制,建筑物等被适当放大。因年代久远,小街小巷起止走向未免记忆偏差,因此几易其稿。为慎重起见,付印之前,又去翻资料,找老人,仔细核实,相互印证,确认基本无误,定稿。
  安丘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墙,内城墙完整,外城墙早已残破,一九四九年之前只剩下不高的墙渣子。我的记忆里,除几座外城城门之外,其他没有太多印象。内城是土质城墙,近于正方形,唯东北角缺了一溜儿东西方向的长条,平面形状很像一个去掉了纱帽翅的古代官帽,所以安丘城便有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幞头城”。
  城墙很高,估计十米有余,顶宽三四米,墙基厚大约十米,外陡内坡,两面长了许多野生的酸枣、小榆树、荒草和黄蒿。墙顶外有城垛,内有矮墙,隔不远就有一间带顶盖的小房间,可能是给巡哨的士兵驻扎或休息用的。内城城墙四边有砖砌的城门,城门上有城楼。城墙四角是砖砌的拐角,拐角上原有一间单层翘檐角楼,内战之前已经朽败。城墙砖特大,颜色青灰,貌似略小于八达岭长城墙砖,石灰和泥(俗称“叉灰”)垒砌,十分坚固,这个内城墙围成的圈圈里面就是城里。
  内城区面积不大,南北大约六百米,东西大约五百八十米。东西、南北垂直交叉的两条大街将内城区分割成四部分,大体算是四个街区,它们是东北隅、东南隅、西北隅、西南隅,后改称东北街、东南街、西北街、西南街。南北大街(现在的潍安路,俗称一马路)居中偏西,东西大街(现在的人民路)居中偏南,所以四座城门不在城墙四边的正中,分割成的四个街区也就不一般大,东北街面积最大,西北街次之。
  东西、南北大街是很窄的土路,大约五六米宽,凸洼不平,雨天积水,低洼处数日不干,不下雨的日子,“埗土”①老厚,一刮风尘土飞扬。路两边都是普通住户,朝向大街开门,另有三两家政府机关掺杂其中。大街两侧有为数不多的分支小街道、小胡同,宽不过三四米,比较宽大一点的,有西北街、西南街的城隍庙街、马家胡巴同、岳池县胡同,东北街、东南街的古槐巷、钱粮街、张家巷、于家巷、县门前街、神路街、炭市街,其中马家胡同曲折蜿蜒,宽不过三尺,俩人相遇要侧身而过。
  内城大街买卖家不多,有几家油盐小杂货店,也是利用自家的大门过道或临街偏房小规模经营,偶有摆地摊的,把少量商品如香烟、炒花生、应时水果甚至自己腌制的咸鸡蛋,摆在门前单人床上出售,俗称“出床子”。东西大街和南北大街的交叉点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十字路口",就是现在的人民路和一马路的交汇点。
  内城城墙四边的城门,是城墙特厚的膨大部分,青砖垒砌,城墙在这里被筑成了外方内圆的环形,如果从高处俯瞰,则是一个中间有近似圆形空缺的长方形,这个空缺就是“月城”,有个很形象的俗称叫“瓮城”。“瓮城”是古城墙的通用建筑形式,外县的“瓮城”,以方形的居多,“瓮”内或有小型建筑,但安丘三门的“瓮城”,均为圆角形式,估计是为了增强四角的坚固性,空间面积狭小,“瓮”内没有附属建筑物。“瓮城”并非大坑,其“瓮”底是与大街路面等平的。在瓮壁的两个不同方位,各开一个拱形门洞,高宽大约五米,大青砖拱顶。城门洞里安着两扇结实的木门。木门大约有二十五厘米厚,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手工锻打的铁钉,碗口大的钉头六棱凸起。大门厚重坚固,上下两道门闩子,都是二三十厘米粗的方木,城门敞开的时候,门闩子竖在门后。
  安丘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墙,内城墙完整,外城墙早已残破,一九四九年之前只剩下不高的墙渣子。我的记忆里,除几座外城城门之外,其他没有太多印象。内城是土质城墙,近于正方形,唯东北角缺了一溜儿东西方向的长条,平面形状很像一个去掉了纱帽翅的古代官帽,所以安丘城便有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幞头城”。
  城墙很高,估计十米有余,顶宽三四米,墙基厚大约十米,外陡内坡,两面长了许多野生的酸枣、小榆树、荒草和黄蒿。墙顶外有城垛,内有矮墙,隔不远就有一间带顶盖的小房间,可能是给巡哨的士兵驻扎或休息用的。内城城墙四边有砖砌的城门,城门上有城楼。城墙四角是砖砌的拐角,拐角上原有一间单层翘檐角楼,内战之前已经朽败。城墙砖特大,颜色青灰,貌似略小于八达岭长城墙砖,石灰和泥(俗称“叉灰”)垒砌,十分坚固,这个内城墙围成的圈圈里面就是城里。
  城里也有几处水湾,也是筑墙取土挖成的。一九四五年前后,内城墙做过一次较大的修整,当局调集民夫,从城内挖土,把残缺的城墙修补夯实。记得民工们把粘土合成硬泥巴,叫“泥垛子”,三四十斤一个,手递手依次传到缺口,重重地糊上,稍干,夯实,城墙下的大湾,也就加深了许多。夏日汛期,全城的雨水汇集于护城河,由东北湾的一条水沟向东北方向流入汶河。无雨的季节,河水并不流动。现在的环城河,保留了旧城壕的西、北两段,水源引自牟山水库,大闸放水时,环城河便有活水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旧城墙的残留被彻底清除,八十年代以后,护城河的北段用水泥浇筑覆盖,变成了商场路的一部分,西段和东北湾的水沟疏浚美化,变成了沿河公园,成了人们游玩散步的好去处。东段、南段以及城里的几处水湾,都填平建起了楼房,老安丘内外城的分界完全不见了。
  北门官称“乘胜门”,内门外门是对正的,与南北大街在一条直线上,但南北大街没有从瓮城的中心通过。北门的瓮城向东平移了几米,不知道有什么讲说。外门上层的城门楼,叫“镇武庙”,样子有点像天安门城楼,飞脊重檐大屋盖,只是规模要小得多,更没有那么辉煌雄伟,墙面颜色青灰,只有立柱廊檐是红色的,内有几尊将军塑像,不知道是什么军衔兵种。城门洞内有一人高的石基,西侧的一块基石上面有“石人倒推车”的浅浮雕。推车人脑袋冲下,独轮车的车轮朝上,看着怪怪的。但是这幅“石人倒推车”的图案只有孤零零的一块石头,画面明显不完整,估计是使用了别处抛弃的废料,建筑工不在意胡乱砌上的,无意间成就了安丘一景。北门内门外西侧有砖砌的垂直于城墙的梯道,贴着瓮城外侧下来。外门外的城壕上是木头吊桥,日本投降后改建为石桥,桥面是三块一米宽、三四米长的厚石板,架在南北两座石砌桥墩上,勉强能走汽车。
  过了桥,就是北关街,比城里大街还要窄一些,沿街有不少住户。沿北关街向北再走不远是玉皇阁,俗名“北阁子”,是一座孤零零的没有城墙的城门,比乘胜门小得多,有城楼没瓮城,具体位置在一马路与向阳路的交叉点南侧。城门洞三层青石石基,比北门门洞略小,因为门洞的南北都是开阔地,没有任何建筑,气流没有阻碍,炎炎夏日,门洞里凉风习习,引得许多闲人前来避暑纳凉。玉皇阁本应属于外城的一部分,不知何故,外城一直没有与玉皇阁连成一圈。玉皇阁的梯道在城楼南侧的东面,上半段拐弯向西,进入玉皇阁几平米的小院。玉皇阁城楼(大殿)里面有玉皇大帝和他的几位下属的塑像。小时候几次偷偷爬上去看“天老爷”,被嫁嫁②知道了好一通训,说是空手去看,是对神灵不敬,要惹祸招灾。新政权破除迷信,“玉皇大帝”被推倒砸碎,泥胎里的苇子秫秸等支撑物暴露无遗,平天冠的串珠也被调皮孩子掳走了。出了玉皇阁就是一片庄稼地,是真正的乡下了。
  内城北门里不足百米的大街正中,现在的老百货楼北面,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老百姓俗称“笨槐”,根部围在四方形、一米高的石砌树坛里。此处的街道略宽,行人车辆只能从古槐的周边绕过,看来那时节也是挺看重古木的。国槐主干不高,大约两米高处有三个巨大的分权,国民政府的驻军在树杈上面筑了一个碉堡,射击孔向北,里面有三挺机枪。安丘"一一五"战役,解放军攻进北门,没发现这个暗堡,吃了大亏,最先冲进城内的几十名兵士,全部倒在机枪之下。老槐树往西有一条小街,叫城隍庙街,西端尽头是城隍庙,庙西一口水井,井西一片房子是民国时期的安丘初级中学。“七七”事变以后,中学成了日本鬼子的司令部,老百姓叫“鬼子院”,新政权以后“鬼子院”成了烟草公司,后来是生产资料公司。
  从老槐树往南走,路西是第三小学,小学对面有两家宗族祠堂,靠南的一家是刘家祠堂,隔一条窄窄的高家胡同,北面就是周家家庙,门口竖了高高的两根旗杆。一九五〇年,刘家祠堂连同大院做了安丘开明剧团(安丘京剧团前身)的剧场,供殿就是舞台兼后台。周家家庙先做安丘汽车站,每天有一两辆客货混装的卡车经停,后来成了国营的油脂公司,在里面设厂加工花生米,雇佣当地妇女手工剥花生,后来购进了人力搓机,俩人推拉搓皮,但花生米破碎率高,只能榨油。
  南门的正规名字叫“太平门”,内门上的城门楼是火神庙,西侧是梯道。上了梯道,左转进入朝西的小门,就是火神庙的小院,四周有带城垛的矮墙,墙砖斑驳,有的已经脱落。在火神庙西边不远的城墙上,有一棵大槐树,也是国槐,枝繁叶茂,巍峨壮观,树干两人才能合围。有一年的元宵节,安丘乡绅大户南门里张家,在老槐树上挂了一串鞭炮,从城墙上树杈一直垂到地面。旧时的鞭炮都是安丘自制,样式不像现在的湖南浏阳爆竹单排对列,而是把单个爆竹的火药引信向上聚拢,用麻皮捆绑缠绕,就像编辫子一样,越向上越粗,借以营造音响一步紧似一步的热烈气氛。为了加强引信辫子的承重能力,辫子里加了一根麻绳。这支鞭炮的上端粗如水桶,大小鞭炮,足足燃放了半个小时。
  南门与北门的结构不同,南门的内门与南北大街同向,外门却没有开在它的对面,而是在“瓮城”的西南角朝西开门,出外门向西南方向走四五十米,转弯东南才进入南关大街,这个转弯处的空地,俗称“南门口”,是安丘城唯一的繁华早市,每天一大早都有许多乡下卖菜的、卖柴火的云集于此,加上当地早点小吃,磨粘粥 ③,鸡蛋面汤④,辣汤⑤,油炸果⑥,豌豆黄⑦,招揽叫卖,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记忆中,南门内门的规格比北门外门还要高大一些,拱形门洞里两侧一人高的地方各镶嵌了一块石碑,西侧的一块,墨绿油亮,能照见人影,都叫它“透亮碑”,小时候上学经过,都要摸一摸,用脸贴一贴,夏天冰凉,很舒服。内门拱形顶端,南北走向有一道深深的凿痕,相传是楚霸王骑马走过时盔顶利刃划下的。安丘城墙始建于元朝末年,不知道为什么扯上项羽。丘南文学
  东门叫“威武门”,其结构与南门相似,内外门垂直相对,内门正东正西,外门开口朝南,内门顶层的城门楼是魁星阁,南边是钟亭,梯道在城门楼北侧。魁星阁内有高大的泥塑魁星神像。这魁星面貌虽然丑陋,却是才高八斗,是掌管功名禄位的实权派天神,只见他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左手持墨斗,右手握朱笔,面向城里,右臂前伸,做点状元的姿态,历朝历代不知道有多少门学子来求他拜他。
  这个“魁星点状元”还有一个传说。据说,魁星塑成之初,按惯例朱砂大笔是朝向东门外方向的,对此,城里的张宅、刘宅的老爷们多有微词,心里疙瘩瘩不爽。后来几经波折,数度洽谈,终归张刘两家从政的多,后台硬,东关曹马两家,尽管文人名家辈出,但敌不过刘家阁老势大,魁星于是听命向后转了。钱权通神,古亦有之,不怪。
  钟楼里面吊着的大铁钟估计有上千斤,一根粗壮的横梁,套了环环相扣的铁圈,吊住大钟的环钮,人弯腰拱进钟底下,有点怕。大钟黑乎乎的,钟壁边沿的厚度七八厘米,钟面有凸起来的纹饰铭文,“风调雨顺”四个字,有碗口那么大,每个字都有一个凸起来的圈圈围着。那时候我还识不了几个字,其他的就磕磕绊头不全了。拽木槌轻轻敲一下,钟声圆润洪亮,余音浑厚悠远,穿墙透壁,神秘庄重,每次敲它,都有一种莫名的虔诚。这口大钟一九五二年被砸碎,早于大炼钢铁运动提前进了化铁炉。大铁钟原本是一对,另一口在牛沐寺。据传,大钟铸造之时,铁水中熔入了一对孪生小姐妹,大钟便有了超乎寻常的神奇之功。此传说版本甚多,一说是铸钟期限已到,但不知什么原因,铸钟屡试屡败,官家催逼甚急。与其违限受戮,不如拼死一搏,匠人的两个女儿,双双跳入沸腾的铁水之中。壮烈之举感动了神灵,大钟顺利铸成。但两姐妹灵魂不散,分别附于钟体,大钟便有了灵性。在牛沐撞钟,安丘东门上的大钟会响,在安丘敲钟,牛沐的大钟也会发声。细听还有“安丘”“牛沐”凄凉悠长的谐音,似乎是两姐妹遥相呼应,彼此作答,虽然怪异,但世人皆知,看来断非讹传。笔者在初中时期,听牛沐籍的同学谈及此事,甚为困惑,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物理课学到“声学”一节,对牛沐钟声的传说已能初步做出理论解释。根据振动声学原理,任何物体都有自己的固有振动频率,当这件物体受到与固有频率相同或相近的振动波的激励时,会引起自身的“共振”,“共振”也叫“共鸣”。
  …
  安丘、牛沐的两口大钟的外形、壁厚、重量完全相同,其固有振动频率有可能是相同或极为接近的。敲击其中一口,其声音(振动波)必然会引起另一口钟的共鸣。按照声学的另一原理,同样的音响强度,低音的传播距离远远大于高音。大铁钟体型巨大,发音洪亮低沉,其传播距离相当遥远。安丘城距牛沐寺虽然有四十公里之遥,但钟声余音传至安丘城也不是没有可能,诗云“牛沐钟声隐隐来”可为佐证,尽管人耳听不真切,但铁钟却能感受得到,引发共鸣就在情理之中。牛沐的钟声引起了安丘大钟的共鸣,安丘钟储存了微弱振动的动能,并迅速积累叠加,使很小的周期振动,催生了人耳能感受到的较强振动而发声。至于“安丘”“牛沐”的谐音,是由于大钟铸造过程中,材料配方及工艺流程的细微差别,造成了两口大钟音色的不同,加上民人的附会联想,创造出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口口相传,藉以寄托某种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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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22-10-31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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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门里的东西大街路北,是文昌阁、先师殿(文庙)、县大堂,文昌阁后面是东门里小学。县大堂就是县衙,是历代安丘县政府所在地。县大堂座北朝南,没有院墙,门前临街是两面八字墙,正合乎“八字衙门朝南开”的俗语。墙内各镶嵌两面石碑。八字墙的收口处与第一层大门前墙的东西两端连接。在八字的收口处以南,矗立着一堵高大厚实的影壁墙,墙厚约一米,遮挡了墙后三丈开外县衙的第一层大门,行人进出需走影壁墙东西两端。影壁墙前聚集了许多食品小贩,无非是饽饽、火烧、包子、烧肉等等,熙熙攘攘很热闹。
  第一层大门是豪华的青砖青瓦结构的单层建筑,青石石基,左右三尺平台,人字屋面,顶脊安门,前后左右四根红漆立柱的中间是正门,两扇木门常开,门下是木制的“门提子”。所谓“门提子”,是一件正门门框下端的附加物,木制,高约四十厘米,依靠门框下端的滑槽,可以装上或取下,白天大门洞开之时,门提子算是大门的一个小小的障碍物,行人可以跨越,但车马、官轿却无法顺畅进入,正好与“武官下马、文官落轿”的规矩相吻合。晚上关门,两扇大门压在“门提子”正上方,“门提子”取不下来,实际上成了大门的一部分。大门东西两侧连带两间“耳屋”,衙役值班之用,类似于现代的传达室,但两间耳屋没有山墙,所以整个三间大门是通透的,衙役要偷懒、作弊、受贿,不大容易隐藏。第一层大门后面(北面)的第二层门,是简易的木结构建筑,规模比第一层门小一些,开有三个门口,中间的门口略宽,官员、平民走中门,“戏子”、吹鼓手等“下九流”的人役只能走边门。这第二道门,并非房屋的结构形式,而仅仅是一道木结构的单壁框架,青石基座,红漆立柱,木雕的横梁栅格,顶部是人字形的顶盖,制作相当精细。进二门十余丈,就是雄伟堂皇的五间大堂,大堂前是一个约六十厘米高的平台,平台南北长度与五间大堂的东西跨度相等,约十五六米,东、西、南三面排列若干有孔的石墩,两道粗铁管穿过石孔,形成一道栏杆,将平台围拢,只留有南面一门,门外三级石阶,整个大堂,形成了完完全全对外开放的格局。这三级台阶也是有说道的。按照封建社会的官阶规定,六、七品官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二级,五品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三级,七品官县衙只能是三间大堂,两级台阶,所以旧时邻近其他县份的大堂都是三间,唯安丘出了一个阁老,所以有资格建五间大堂,其门前台阶也相应地晋升为三级。普普通通的小县城,有资格建五间大堂,是相当引以为傲的。安丘俗语,“别看安丘土打墙,还有五间好大堂”,超规格的五间大堂,抵扣了土质城墙的遗憾,安丘人的心理多少有了一些平衡。大堂严格按品级设计,石阶青砖,拱脊飞檐,垂脊有仙人走兽,正脊有木制的圆盘状宝顶。宝顶的直径约六十厘米,厚度大约十五厘米,双面周圈放射形花纹,象征“天昭日月”,有人解释为“明镜高悬”,民国三十六年的某天被大风吹落,岂非预兆时局动荡,当局无心修复,后来宝顶不知所终。大堂装修精美,红格子雕花窗户,高门槛方砖铺地,非常气派。正面座椅上方,是“明镜高悬”匾额,威严庄重,一九四九年前后,明镜高悬的匾额还在。
  县衙大院并无院墙,与东邻的文庙之间没有间隔。县大堂后墙无窗,只有一个稍小的后门,出后门偏西是五间草房,这是县大老爷的官宅,草房后是操场,一九五〇年,解放军文工团在这里出演过歌剧,宣传鼓动青壮年参军,剧目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在操场四周竖了许多门板,贴了红绿标语,写的是“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之类。操场上正对大堂后门偏东有一棵大槐树,操场东南角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土地爷是县衙驻地的一方之主,现任的父母官也奈何他不得。操场后是一个巨大的土堆,号称“土山”,上面榆树槐树茂密粗大。县大堂西北方位有几排小瓦房,叫“西厅”,有院墙,有木栅栏门,是参议、参事等下级官员的住宅区。大堂东面有几间瓦房,是杂役人等的生活区。衙役住瓦房,县太爷住草房,看来封建社会也是标榜清廉的。
  大堂平台前有一个石砌的水池,叫“冤鱼池”,池内放养了几尾鲤鱼,凡有死囚临刑,一律在冤鱼池前上绑绳,如若是冤案,鲤鱼会跃出池外,犯人就要无罪释放。尽管死刑犯心存侥幸,但数百年来,鲤鱼们一直无动于衷,后来,官家也就省去了添水养鱼的麻烦,索性用石头雕了一条石鱼,扔在池底,这样一改革,就算窦娥来了,也只能算是铁案。我记事儿的时候,池内已经无水,唯半块石鱼还在。近南文学
  文昌阁、先师殿(文庙)都有固定的模式,全国各地基本相似,都是正门、左右庑房、最后是大殿的结构形式,唯规模大小、豪华气度相去甚远。古安丘算得上是富足强县,文昌阁、文庙修建得富丽堂皇,进得大门,东西两厢房,正面是大殿,青砖磨缝,琉璃绿瓦,雕花门,曲格窗,处处显出对至圣先师的敬仰。
  县大堂大门对面,有一条南北街道,宽不足五米,叫“县门前街”,县衙官员出入,宁愿多走几步,也愿意走这条街,如果出门向西,虽然宽敞许多,但要途径相府门前,按规矩,“文官下轿,武将下马”,麻烦。出东门外门,向东南走一小段然后向北转弯进入“阁子里大街”,就是大财主曹家和马家的天下了。再往东是青阳门,门顶是青阳阁,结构与玉皇阁近似,俗称“东阁子”,青阳阁北面还有一座早已破败的五十三参庙,不知供奉的是谁。
  青阳阁东面不远路北是八蜡庙,蜡读“zha”音。八蜡庙对面是东大湾,就是现在的人民医院后门所在。一九五六年到六十年代末,潍坊市(那时叫昌潍专区)在这里举办过两次航海模型表演,玩具大小的舰艇,在无线电操纵下,飞驶追逐,打炮放烟,很逼真。东阁子以外,是一片庄稼地,以后安丘一中在路南建新校舍,大部分学生从城里迁往新址。新校舍四周全是庄稼地,东关到安丘一中的一段土路,北面土坡,南面深沟,路面虽然不算太窄,但崎岖不平,非常难走。
  西门较之东、北、南门略显简易,梯道在城门楼北侧,远远看去,整体外形与北门相似,但是既无瓮城也未开门洞,所以也没个名字,内城四门以西门最小,东西大街到西门算是终点。
  西门城楼名叫二郎神庙,里面供奉的却是西蜀治水太守李冰父子神像。西城门不开,据说是防汶河水患的。远道请来李冰父子,“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水魔俯首,水患自然无虑。二郎神庙的外观结构比南、北、东三门城楼略显简陋,其布局与南门、东门略有不同,南门、东门的门楼是建在内门以上、靠城里一侧的,西门的门楼却是模仿北门,建在外侧。这样,李冰的视野更为开阔,也更利于威慑水魔,看来设计者也算费了心机。西门里路北有一座国民党军队的粮食储备库,叫“仓魔”,两进大院,左右厢房,存满了小麦等军粮。“七七”事变以前,在这里放映过胡蝶主演的无声电影《千里送京娘》,说的是赵匡胤当皇帝之前的一件义举,这是安丘历史上第一次放映电影。第二次是在这里放映谭鑫培的《定军山》,京剧舞台片,也是没有声音,只看舞台动作。第二晚上南关街的某家商号老板搬来了一架留声机,那时候叫“洋戏”,发条上弦的,放七十二转大唱片,没有扩音器,十步以外就听不见了,而且屏幕动作没法和留声机同步配合,银幕上老黄忠跨马提刀追赶夏侯渊进了后台,戏匣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安丘“一一五”战役,仓康被烧个精光。西门外是庄头村,庄头人进城要转南门或北门。
  西门不开还有一个与水患无关的传说西门外(现在的西环路一带)住着一个大蝎子精,对着城里“‘蝎’视眈眈”,一旦开了西门,蝎子精会窜进来祸害城内百姓。城门不开,它就进不来,看来这只蝎子精也是个不会爬墙的笨笨。民间流传,“西门待要开,还得姓‘鸡’的来”,因为鸡是蝎子的天敌,专吃蝎子,只有姓“鸡”的人来安丘做县大老爷,才能开建西门。遍查百家姓,“鸡”姓似乎没有,就连读音相近的季、吉、计、姬,都没人来安丘掌权,所以西门一直堵了几百年。后来,蝎子精预感到不久的将来定会有大批天敌下凡,于是乎三十六计走为上,趁早卷铺盖走人。几年后,西门、城墙被连根铲除,不久,人民路直通西环,洗浴按摩,足疗练歌,灯红酒绿,美女如云,蝎子精从此销声匿迹。
  老安丘城的外城面积大约有内城的两倍,外城墙起点在内城东北角楼以外的拱极门,向东两百多米转向南拐,连接青阳门(在人民医院后门以西),再向南是海晏门(在健康路东段),继续向南至启文门(和平东路),成大弧状转向西,连接景安门(俗名葱市门),越过安丘城区的最高点大墩(现在的印台园西),至一马路上的迎熏门,转弯西北,过永靖门(俗名石榴市门,在现在的和平西路),连接健康路西段的河清门,最后转向内城西南角楼。在青阳门的以南以北还有两座没有名字的略小的城门。一马路北端的玉皇阁,原计划是外城的一部分,不知什么原因,外城没有最后形成对内城的完整保护圈。外城的十一座城门,除玉皇门、青阳门顶层有城楼神像,海晏门上面有简易房屋,没神像,其余八门都没有城楼。从内城太平门到外城迎熏门的南北大街,就是安丘最有名的南关大街,街面比城里的街道略窄一点,安丘的商铺几乎都集中在这里。炎炎夏日,两边商铺都要撑出两米见方的白布遮阳篷,东西两边,遮阳篷几乎对接。那年月,一年到头,安丘城见不了几次汽车,偶尔来一辆日本小六轮,南关大街上的行人都要就近躲进两边商铺里,给汽车让道。
  在南关大街的北端,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稍窄的街道,西起河清门,东至海晏门,以南关大街为分界,街西段是西关大街,街东段是小关街,小关街又分为两段,西段是西小关,东段是东小关。小关街有两座木结构的“街门”,东边的一座“街门”东侧,大体算是东、西小关街的分界。东小关的东端,远远没有到达海晏门,就已经是荒野了。
  西关大街西头,出了河清门不远,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南边,是西关什么人家的一大片柿子树,这就是让人瘳头皮的“柿子行”,新中国成立初期都是在这里枪毙地主和反革命,那个时候骂人咒人都说“上柿子行”。
  南关大街中段偏南,有一条向西的街巷,叫西巷子,向西直通永靖门,出永靖门是谢家村、麻家庄子,算是乡下。西巷子东口往南几十米,有一条向东的小巷,弯弯曲曲穿过东场街,连接启文门,这里是安丘大集的杂货市场,俗称“乱场子”,著名的“黑碗市”就在这里。沿南关大街一直向南走,到南关头,路面渐高,出了“牛市门”(迎薰门),就算离了市区了。内城东门外有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北起拱极门,南至东小关街,两边有不少住户。这条南北大街,以阁子里大街为分界,北段连同一条东西向的街道叫“烟市街”,南段叫“草市街”,有的人把草市街和南北向的烟市街混称为“南北草市”或“东关大街”。南草市街越过东小关向南的延伸部分,路面更窄,地面略显崎岖,住户稀疏,空闲地很多,虽然地处外城以内,但是已经有些乡下味道了。
  迎熏门外的东西两侧,是两片小高地,西边的叫“小墩”,东北边的略高,离迎熏门稍微远一点,叫“大墩”,这里是安丘老城的制高点,文人们叫它“印台”,古安丘八景诗之“印台月色依依见”说的就是它,早先曾经有一座什么庙宇,还有一座不很大的“渠丘亭”,后来破败,国民政府曾有一个连的兵力驻守于此。
  有一年解放军进攻安丘城,打散了这里的国民党驻军,驻军连长负伤,躺卧在地。解放军士兵打扫战场,试图搀扶他找卫生员包扎治伤,他死活不起身。待解放军战士转身走出十几步,这个连长从身子底下摸出驳壳枪把两个解放军打死了,唉,仇恨,敌对,何至如此站在大墩上可以俯瞰整个安丘城区。一眼望去,绿树遮挡了穷人家的矮破土屋,只能看见高出树梢的财主瓦房和四门城楼,牌坊庙宇,隐约可见,晨起烟云缥缈,傍晚夕照抹红,俨然真正的安居乐业之所。所以那时候有句俗语“站在城南埠,看着安丘富,进了安丘城,看着安丘穷”。至我写这篇短文初稿的二〇一五年,安丘市搞规划,印台被削平了,只留下了一个一米半直径的土疙瘩,算是保留了印台的最高点。可惜这个疙瘩也在二○一八年被开发商挪移了位置,如今这里是一片楼房,所幸我在前些年拍下了这张照片,算是唯一的痕迹留存。
  安丘城原有十几座庙宇。文庙就是孔子庙,在内城东门里路北、现在的县府家属院东面,正中“先师殿”五间,敬奉的是孔老夫子和他的弟子们。东西两偏殿陈列先贤牌位。安丘城内所有的古建筑中,文庙的级别最高,门前立有石柱,明确昭示“文武官员到此下马”。出东关不远的青阳阁以东,路北是八蜡庙,里面是历代医学圣手和主管水火、动物昆虫的神仙的神位。城隍庙在城里西北隅、现在的嘉嘉快餐店西面,里面是城隍判官等阴曹地府的安丘地方官。关帝庙在东小关路北、现在的健康路与二马路交叉路口以西,敬奉的是关羽关老爷以及他的随从关平、周仓,这一座关帝庙规模最大。关帝庙的神像是青铜铸造的,关羽通体敷金,按剑端坐,不怒而威,浩气凛然。关平、周仓分立两边,整个大殿,金碧辉煌。但是关羽和关平、周仓的身材大小不成比例,关羽威猛高大,关平、周仓虽然也是威风凛凛,但是身高不及关羽一半。后来,内战战事吃紧,国民政府要在关帝庙驻军,便把这些神像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海晏门外的五仙坛暂住。
  现在的健康路是在原来的东、西小关、西关的基础上扩建延伸而成,原先的东小关很短,最东端离二马路还老远。在西关西头河清门以东路南,有一座无梁庙(以拱形墙体代替房梁),西大殿供奉的是释迦佛祖,东殿是“胡三太爷”。“胡三太爷”是狐狸的尊号,释迦佛祖忍受着胡三太爷的分庭抗礼,实在憋屈。从无梁庙向西不远,出河清门,路北有一座三观庙,路南一座娘娘庙,再向西(现在的冷藏厂附近)是龙神庙。在西巷子路北,有一座小规模的无梁庙,里面也是泥塑的关羽。海晏门外、现在的人民医院原址,安丘人习惯叫“凤凰嘴子”,稍南面是五仙坛,供奉狐狸、刺猬、老鼠、黄鼠狼、蛇等五大仙。在南关头迎熏门内,路东有雹泉庙,路西有三清观,还有东场街的地藏庵,西门里的开明寺,大大小小十几座。到我记事儿的时候,安丘的几座庙宇,有的改作学校,有的成了福利慈善机构,香火已经萧条,神像大多残旧,只有城隍庙、八蜡庙、关帝庙、五仙坛、玉皇阁还算完整,每年的庙会,还有不少善男信女进香朝拜。我跟着嫁嫁赶过几次庙会,印象颇深。赶庙会俗称“上庙”,庙会有点像集市,赶庙会的以老太太居多,庙门外卖什么的都有,我喜欢一种“欢喜团子”,膨化的碎粉条或大米用糖稀(饴糖)粘起来,做成葫芦元宝、百岁锁,大小圆球、花生果,染了各种颜色,棉线穿了,几串一穗,丁零当啷,玩够了吃掉,味道有苦,因为不是食品色。城隍庙在内城西北角,朝南开门,进门就是高大的双层戏楼。戏楼舞台座南面北,屋顶青泥瓦,南侧大飞檐,上层是舞台,底层只有立柱支撑,四面通透,观众可以随意穿行。舞台前的大院就是观众席,两侧是南北向的东西两廊房,最北面就是城隍大殿。
  最恐怖的是两廊房的泥塑和城隍大殿的壁画。东西廊房内是泥塑的判官小鬼以及人间死去的鬼魂,蓬头赤膊,伸舌瞪眼,看了要做噩梦。大殿内的三面墙上,画了许多比真人稍小一点的彩色人物,内容都是地狱里的行刑场景。刽子手们一个个赤膊光脚,浑身青灰,肋骨外露,凶头恶脑,头顶长角,面目狰狞。锅底下大火熊熊,锅里面黑油鼎沸,有几个人在油里沉浮。一个小鬼用钢叉抠了一个半赤身妇人,正往锅里丢去,眼见得那妇人头发纷乱,衣衫不整,敞牙咧嘴,手足乱蹬。
  旁边一盘巨大的石磨,两个小鬼推得飞转,磨眼里倒插一个赤条条的人,分不出是男是女,头胸胳膊已经变成血水肉酱从磨缝里沥沥拉拉流出来,磨眼里的人两腿一伸一曲还在挣扎。那边一个木架子上缚了一个赤身女人,两个小鬼正用一把大铁锯,一推一拉,从头顶正中把女人一分为二,两个男人侯在两边,等待领走属于自己的一半。两个矮墩墩的小鬼,一人一根石杵,正在把石臼里的人捣成肉泥。刀山上明晃晃的尖刃,贯穿了横七竖八的男女。墙角的壁画有点费解,一杆大称,秤杆明显倾斜,一个小鬼,拿一把快刀,正在从一个胖男人的胳膊上割肉,添到秤盘
  我小时候金鱼是稀罕物,经常结伙去看。院内座北朝南三间大殿,里面是敷金神像,辉煌宏伟,不知道是哪位神人,一九四九年后也不知所终。大殿西面有一间小殿,里面是从东小关搬迁来的关羽坐像,官府撵不动百姓,只好请义贯古今的武财神关羽屈尊和狐狸耗子为邻,而且只占了一小间,似乎有寄人篱下之感。这座铜像,在一九五一年被砸碎偷走,再去看时,只剩了膝盖以下部分,青铜材质,中空,壁厚约两厘米,里面填满了炉灰垃圾。据传,神像都有赤金心脏,不知真假。雹泉庙、关爷庙、无梁庙、西关头上的三观庙,规模都较小,平日里香火不多。
  城墙四门的城门楼子里面都供有神像。北门是镇武庙,外族入侵,多由北方而来,镇武将军理应坐镇北门,此乃第一要务东门是魁星,任职全国高考主考官,想要改变命运,跳出农门,就得求他南门顶上是火神庙,庙主祝融面南而坐,收取保护费,罩着南关大街几百户商家,免受天火之害。西门是二郎神庙,二郎神虽说是力大无穷,法力无边,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通晓八九玄功,更有七十三般变化,但却不是水利专家,为防汶河水患,借调四川治水高手李冰父子来安丘蹲点挂职,级别待遇升半级外加香火补贴,二郎神也让出了他的官衙,看来这杨戬算是恤民务实,有自知之明。出北门不远的玉皇阁是玉皇大帝的宝殿,玉皇大帝就是老百姓说的天老爷,是泥塑神像,工艺异常精巧。玉皇老儿头戴平天冠,身着九章服,端坐天宫殿,悠然自得地统领着天地人三界诸神。
  西门里的开明寺也叫“大寺庙”,民国后期已经改作福利机构,专门收容贫苦残疾人员,当局拨资金供养他们,老百姓俗称“瞎汉院”。安丘庙宇的神像,以泥塑铜铸居多,唯有大寺庙的佛像是青石雕刻,比真人略小,工艺精细,光洁润滑,绝无刀迹凿痕。大寺庙的神像毁于日伪时期,一九四九年以后还有不少石佛的头颅残肢散乱庙内,佛像慈眉善眼,端庄秀丽,佛衣褶皱花纹,舒展流畅,可见雕刻技法之娴熟。寺门前西侧,有一口水井,就是有名的“大寺井”,青石井台六米见方,六七十厘米高,井水水面离地足有十米,井口石头被草绳磨出了道道深沟。草绳拴了水桶,俯身井口,眼晕腿颤,如若失足,休想活命,我十一二岁每天打水,现在的家长断不舍得让孩子冒此风险。
  一九四六年,国民政府正规军一个营部驻扎在开明寺,营长很厉害,对部下军纪约束严厉。一九四七年,开明寺的部分房屋做了国民党安丘党部的办公地点,大门里面的影壁墙上画了一幅很大的青天白日党徽。民国时期,国民党党政分立,安丘县党部是国民党安丘最高组织,但不主政。一九五〇年,开明寺做了安丘县卫生院的门诊部病房,就是安丘人民医院的前身,再后来就归了安丘京剧团了。
  安丘城乡结合部的各个小村子,都有土地庙,里面供奉的是仙界村官土地爷。土地爷虽说能兼管阴阳两界,但是级别低,所以府衙庙宇也就简陋狭小,砖砌的一间小屋子,不过两三个平米,小身材的土地爷,孤单单地坐在里面,没有侍从,不带家眷,看看也怪可怜。老百姓也是势利眼,拜神许愿都去了八蜡、城隍、五仙坛,平时一般不去伺候他,只是在有人过世时,到土地庙为逝者注销阳世户口,土地爷才能得到一点点供祭,正因为级别低,老百姓才敢于贬派他。话说若干年前,城东一条小河,河面不宽,河水不深,有两个小村子隔河斜对,上游的一个叫上河嘴,下游的一个叫下河嘴,两个村的姑娘媳妇儿,都习惯在河边洗衣裳。河上没桥,两个村子的人来往,都是踏了水中石块过河。这一日,下河嘴的一个小伙子要过河,对岸洗衣裳的媳妇们,看着小青年眉清目秀,文静腼腆,仗着人多,有心开开玩笑,故意将洗衣棒槌敲打水面,激起一片水花。男孩儿老实,被挡在河中央,进退不得。对岸一个洗衣服的姑娘看看不过意,站立起身,让出一个缺口,男孩子羞涩而过,相视一笑,彼此记在心里。有道是“眼为情媒,心为欲种”,后来有意无意,多次见面,日久生情,俩人私定了终身,女孩趁父母不在家,大胆约会情郎。一来二去,女孩肚皮发福。父母发现端倪,严词追问。女孩不忍供出心上人,只说是睡梦中有魔怪欺侮,却是奈何不得。父母授计魔怪再来,以红线一穗,线头暗缚魔怪之腿,天明沿线寻觅,必知魔怪之穴。女孩答应。待再次幽会,却将父母计谋说破,俩人如此这般计议停当。一夜缠绵,拂晓,男孩拉了红线出门,过了河,直往下河嘴土地庙而来,把红线拴在土地爷的腿上,没事人一般回家。第二天,女孩的父母约集邻里,沿红线追寻,却发现作恶者竟是土地佬儿,一怒之下,把土地爷打得粉碎。下河嘴的人哪容得上河嘴人撒野,于是拉拉扯扯见官评理。下河嘴状告上河嘴砸庙,上河嘴反诉下河嘴土地爷为神不尊,县太爷觉得事出有因,后堂传唤女孩儿究问缘由,女孩儿只得实情以告。县太爷不忍拆散一对情侣,微微一笑,提笔判曰上河嘴对着下河嘴,洗衣裳澎了一身水,千里姻缘一线牵,哪庙里没有屈死鬼
  安丘解放后,随着破除迷信运动的展开,县城内所有的神像被推倒砸碎。以往人们做事,还有个伤天理、下地狱的忌讳,有道是,“人在干,天在看”。现在好了,神灵鬼怪全部被踩在脚下,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只要别被公安逮着,坑蒙拐骗大胆干。
  安丘城的牌坊很多,小时候经常在牌坊的基座上爬上爬下。在我的记忆中,城里城外的二十几座牌坊的位置还能说得出,但具体名字就记不全了。走访几位老人并相互印证之后,画出位置示意图,标出牌坊名称,供大家参考,其中有几座是重名的。安丘城区,一共有二十四座牌坊,大多是青石雕琢镌刻,卯榫堆砌而成,高约七米,宽约五米,在当时的低矮草房丛中,显得巍峨高大,十分抢眼。城里南北大街上有六座,现在的实验小学门口以南一座,叫“天官坊”,顶层横梁被日本的迫击炮击中,穿了一个大窟窿。往南过了十字路口到南门里,一共有五座,是“关中督抚坊”“彤史扬清坊”“大中丞坊”“劲节芳型坊”“世科坊”,从大十字路口到东门里有四座,是“文武铨衡坊”“两世贤臣坊”“大中丞坊”“节烈合坊”,炭市街由西到东有三座,是“督学天褒坊”“节孝坊”“节孝坊”,县门前街一座叫“玉堂青琐坊”,东关大街两座,阁子里大街和草市街的十字路口以西的一座叫“具庆重封坊”,十字路口东的一座叫“兄弟进士坊”,南草市街一座,叫“三沐纶音坊”,西关街五座,由西到东是“宪节重纶坊”“节孝坊”“中台宪臣坊”“节孝坊”“兄弟联芳坊”,西小关两座,西头的叫“节孝坊”,东头的叫“世科坊”,“世科坊”和木制的街门靠得很近。城里东西大街上的“文武铨衡坊”,就是赫赫有名的玉石牌坊,从基座到宝顶,全部是上等的汉白玉雕刻,晶莹剔透,精美绝伦,后来被推倒砸碎,剩下的基座,也被安丘城的淋硝户一点点敲下来,拿回家做了提纯硝酸钾的添加物,这件事在拙文“土硝”(载《民间技艺》)里还有交代。
  安丘城的牌坊,虽比不上庵上牌坊的巧夺天工,但是也相当的精美。四基座四立柱形成一中门两侧门,基座立柱都是浅浮雕,牌坊的上半部分,是“立”字形结构,长短两道横梁全部是精雕细刻,花样以荷花牡丹居多,枝叶儿凸起,花瓣儿卷曲,镂空的也不少见,横梁正中镶嵌御批的表彰词(按惯例就成了牌坊的名字了),上层横梁稍短,两端卷翘,有的顶部正中是麒麟宝葫芦等吉祥之物。老牌坊没有留下太多的图片,几经周折,从朋友处辗转淘得一张,附于上。根据我的记忆判断,这张照片是从南北大街最南端的“世科坊”下面朝北拍的,“世科坊”不在画面里,图片中的第一座牌坊,是“劲节芳型坊”,“劲节芳型”四字看得很清楚,透过牌坊横梁立柱,后面的牌坊就是"大中丞坊”“彤史扬清坊”“关中督抚坊”了,“天官坊”较远,没照上。左边的两根旗杆,是南门里张家的,我拿着这张照片走访张家老人,他们一眼就能认得出,很激动。
  安丘乡下的牌坊有上百座,现在大部分没了,有的只剩了残石断片,完整的只有庵上牌坊,拙文《安丘的牌坊都是谁家的》有记。安丘牌坊的建造过程还有一个传说。牌坊都是用巨石堆砌而成,一块石料,小的几百斤,大的上千斤,在没有起重设备的旧时代,吊装是个难题。面对雕刻好了的庞然大物,工匠们束手无策。正在无计可施之际,从南来了一个白胡子老者,工头连忙上前施礼求教。老人摆摆手,似乎无可奈何“别问我。我都土埋了半截了。”说完飘飘然走了。工头茅塞顿开,赶紧跪下叩谢祖师爷鲁班的教化指点。第二天,工头带领众工友拉来黄土,把第一层石基坑住,土堆留下一个斜坡,把第二层石料沿土坡悠上去,砌正了,再拉土把第二层坨起来,随着土堆的增高,牌坊最上面的一块宝顶也上去了,然后把土挖开运走,牌坊便巍然屹立了。顺便说一下庵上牌坊。安丘的牌坊很多,在乡下也不少见,最有名的当数庵上牌坊。一九六六年去修于家河水库,我们全大队的民夫用手推车推了洋镐铁锨,步行一百二十里上工地,傍晚走到庵上,吃过自带的晚饭,同伴们都躺倒了,我不顾腰酸腿疼,去看庵上牌坊。天晚看不甚清,隐约模糊可辨,基座浮刻,耕樵渔读,上层透雕,花鸟鱼虫,翻卷镂空,巧夺天工。当地人说,“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天下第二名已是如此精美,第一名会是何等震撼?因此便存了一个看一看兖州牌坊的念头。无奈那几年出门不易,赶个集都要向生产队长请假,去兖州那是妄想。一直等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有幸公差江南,走到兖州中途下车,兴冲冲去看牌坊,转来转去,不见踪影,询问当地人,回说“看牌坊来晚了。‘文化大革命’砸碎了”唉,一声叹息,无语了。安丘城近郊有许多墓碑,城西南三华里大近戈庄,有一座明代辛侍郎的墓地,墓前两排石人石马石羊,大于实物,体态肥壮,石羊回首,石马仰头,石人捧笏,东西两排,对阵而列,俱都是整块青石雕成,形象逼真而略带夸张,刀法粗犷却不失精细,更显得威武肃穆,表明此处是官家禁地,外人不准涉足。这些精美石刻,经历了地覆天翻的朝代更迭,大多被毁,仅存的断石残片,又经受了大炼钢铁的洗礼,最终没有躲过十年浩劫,全部香消玉损,没了踪影。辛侍郎的府宅,原来在城里南门里路东,一间顶脊安门的大门,门内一对大石狮子,门前是“大中丞”牌坊。后来辛家败落,这套宅舍卖给了张家,显赫的官僚家族辛侍郎府宅,变成了文学世家南门里张家的宅院。还是这套宅舍,一夜之间转为国有,做过工厂,当过监狱,扩建为学校,隶属于机关,数十年后房地产风骤起,复又夷为平地,住宅楼拔地而起,归属了张王李赵平民百姓。乾坤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言不虚。
  城东南海晏门外高坡上,是虎林马家的祖坟,记得有三四座圣旨石碑。这些石碑,有的是一整块石料雕成,上部四分之一处是竖写的“圣旨”俩字,旁边浅雕双龙,下面正中是御赐的美词,一侧刻有墓主人的名讳,最下面垫一块长方基座。有一块墓碑比较特殊,整座墓碑由三块巨石组成,最上面的一块大约一米宽、八十厘米高,正面浅雕“圣旨”和双龙戏珠,中间的一块碑石略窄,高一米七八,上刻“冰清玉漯”四字,每个字大约一尺见方,字迹刻得很深,刻痕光滑圆润,边沿棱角分明,下面有大大的碑座,整体沉稳庄重。还有一座“龟驼碑”,碑主人是明代江西巡抚马文炜的后人。一座巨大的石碑,压在石龟背上,造型奇特,寓意深远。“龟驼碑”是老百姓的误传,这石碑下的神兽并不叫龟。相传龙生九子,外貌都是稀奇古怪的,没有一个像龙爸龙妈,龙长子撮员(音Bixi),貌似龟,力大,好负重," 驼碑的就是它。
  城北高家庄子以西、原玻璃厂一带(具体位置记不太准了),有一块文词好、写得好、刻得好的“三绝碑”,清康熙年间安丘名士张贞为其父张继伦所立,由诗人、学者、文学家王士祯(就是大名鼎鼎的渔洋山人)撰文,书法家郑潼(f)书丹,吴方来刻石,王、郑、吴为当时诗词、书法、碑刻三界大家,三名家联手,世所罕见,故此碑被尊为“三绝碑”,小时候去看过几次。城西出河清门不远有两座碑楼子,样子就像农家的带过道的大门,一间精致的三面墙小房子把石碑罩护起来,其规格待遇可能要比裸碑高一些。这些不可多得的石人石马、精美石碑,都毁于一次次的政治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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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① 埗土干燥的路面浮土。②嘛嘛安丘方言,祖母。
  ③磨粘粥水磨小米糊加多种调料熬成的带咸味的粥。
  ④ 鸡蛋面汤配以高档佐料的极细的鸡蛋面条。
  ⑤辣汤加辣椒、胡椒粉的香辣稀薄饮用食品,略带咸味。
  ⑥油炸果安丘土语,油条。
  ⑦豌豆黄红糖豌豆做馅的白面扁平蒸包,安丘特产。以上均是安丘地方小吃。
  丘南文学
  ⑧长虫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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