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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11-23 16:50
鄌郚总编

陈启栋丨井水的方向

  井水的方向
  文 / 陈启栋
  不管你承认与否,这里的绿色植物确实不美。
  眼前是一大片农田,在金黄色麦茬的背景上,挤满了绿色的生命。哦,就算是生命吧。那些齐腰高的玉米苗子,想把身子紧缩起来,把原本宽大的叶子卷成筒状,甚至变成针状。那些花生秧子,打算把叶片合拢、卷曲,做抚摸过的含羞草。那些地瓜蔓子,如同瘟鸡身上的羽毛;每一根羽毛,又如同撑不开的伞。就连那千百年来十分嚣张的杂草,也变作被淘气包断为几截的蜈蚣似的,在热风里颤抖着虫足般的叶子。一只嫩绿的蝗虫,比草还绿,在荒草遮不住的空地上,呆立凝想。地头大路两边的白杨树上,有些叶子已经像秋天那样变黄了,落到路上和排水沟里一些,也有几片飘到了附近农田里。
  天上还是连云彩丝儿也不见,旱魃的气焰正盛,执意要将旱情持续十年。
  于有同正在苇塘村村东,自家的机井旁边站着,看那胀鼓鼓的水管,将一腔清水导引到田里去。五六个日夜了,他的水泵一直在运转。自家的地还没浇完呢,又开始给别人浇地。“天旱,浇地成了主要任务。”今天早晨,他在朋友圈里留言。昨晚的留言是:“可能又要熬个通宵了。”
  历史上的苇塘村,涝灾频发。村东一个涝洼塘,是马家河的源头;村西一个涝洼塘,是孝妇河的源头。十有八年,一到夏天,进了汛期,下了大雨,水龙王就多路围攻,想水淹苇塘村。尽管有河道不停地排水,但涝洼塘附近仍是一片汪洋。最要命的还是村里,地势低,各家的房子都进水。需要用水舀、水瓢和勺子排水。有的房子漏雨,又需要锅碗瓢盆齐上阵,去接水。
  谁料,当今的苇塘村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由早年的涝灾频发,变成了连年干旱。干旱也好办,打机井就能解决问题。现在的技术这么高,要多深就有多深,别把地球钻透了就行。奇怪的是,以前缺水的附近山村,打了不少好机井;而饱受涝灾的苇塘村,却仅有于有同家打了一口好机井,大水泵连续作业,都抽不干。
  这一下子,于有同家可算是交上好运了。每逢天旱,除了让自家的庄稼喝饱外,还能再发一笔水财——给别人的地浇水赚钱。一口机井的收入,有时不低于一个普通企业的职工。
  但麻烦事也来了,而且接二连三。现时,于有同正给邻居王福田浇地。水流淙淙,如同低吟浅唱的小溪,在王福田家的姜地里撒欢,也掀起了他心底的波澜。王福田一家五口人,上有卧床的老母,下有残疾的儿子,上大学的女儿,日子过得很紧巴。如果这一季庄稼没个好收成,恐怕连吃穿都成问题。在浇地这事上,在于有同的记录簿上,王福田是早就排了号的。排号虽说公平,但许多人情和亲情,往往再横插几刀,硬要剥夺这种公平,俨然自己才是公平的代言人。排号类似于法则,但又缺少法则的底气。
  今天早晨,于有同开始给王福田家浇地了。浇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接到了他堂弟于有成(一个全家在城里经商的乡下人),打来的电话。说是今天要回家看看,答谢给他浇地的堂哥。
  原来,五天前,堂弟于有成就打过电话,要于有同抓紧时间,浇浇他的二亩玉米。“说得倒轻巧,抓紧时间,抓紧时间我自己的还没浇完呢。”挂断电话后,于有同嘴里嘀咕。但接电话时,他却是满口应承了。“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该说话算数。可别闹到跟那年一样。”于有同的妻子赵翠花说。“别急,过几天再说吧。那些玉米跟草一个性质,经得住折腾。我是说给他浇来,可没说马上就浇。”于有同说。
  现在于有成要来了,可他家的玉米地还滴水未见,怎么办?
  虽说许了诺,于有同却迟迟没给堂弟浇地,原因很多。前年春天,同样的一幕,又在他眼前出现了。当时也恰逢大旱,于有成也是从城里打来电话,要于有同给他浇地,于有成也是答应了。几天以后,于有成回家时,发现他的地里还是干干的,就跟于有同打起来了。这一起兄弟打斗事件,传遍了苇塘村及其周围村庄。
  后来,于有同的妻子赵翠花,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当时,我家的电泵烧了,正在维修部换线包。”
  现在,得知堂弟要来的消息后,于有同吃过早饭,也不急着去浇地了,而是到邻村赶大集去了。他倒不是怕于有成,只是心里不痛快。他妻子见状,想了想,就先放下家务不做,来到了正在浇地的机井旁。那水泵和水管,还在自动工作着,似乎决心要把王福田家的姜地变成汪洋大海。
  赵翠花过去停了电,拿起两节管子,从刚才还在浇水的王福田的地里,拉扯到于有成的地里,这两家是挨墒种地。再把接口拧好,电闸合上。刚刚软下来的水管,像受惊的蛇一样,一阵猛蹿。水流如喷泉一般,在于有成的玉米地里喧哗起来。不过,不是从地头开始浇灌,而是从离地头十几步远的地方开始。本打算从头来,但不好摆弄,赵翠花嫌麻烦。忙完了这些,她又匆匆回家,伺候上学的孩子和鸡狗鹅鸭去了。
  于有成来了,他的小轿车停在了自家的玉米地头上。看到王福田家的姜地里有水管在浇地,而自家的地头却是一片干土和接近枯萎的禾苗,心中的怒火,登时就燃烧起来。他下意识地从地头向里走,发现自家地里也有水管子,还看到了重新振作起来的禾苗。水管子是从王福田家的地里伸过来的。他呆立了十几分钟,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转身往回走,坐上车,一道烟走了。
  于有同赶集回来后,来到了浇地的现场。发现水管子正跨过王家的姜地给于有成浇玉米,也不去分析原因,就把他妻子刚接上的两节管子拧下来了。于是,王福田的姜地又开始浇水了。他又打电话,叫王福田过来照看这边的事;自己回家去,把赶集买的小葱苗栽到菜园里。
  王福田来了。蹬着三轮车,车上有马扎、蒲扇、水杯,还有铺盖卷儿,看样子是打算在此安营扎寨。在嘶哑的蝉鸣中,他燃起一支烟,慢慢走到自家的姜地里,瞅了瞅王有成家的玉米地。奇怪,怎么有些玉米那么水灵呢?跑了水了?他这才看清玉米地里的两节管子。琢磨来琢磨去,他想到了于氏兄弟俩当年打架的事……就跑到机井旁,停了电,忙活了一阵子,于有成的玉米地又开始浇水了……
  傍晚,于有成的小轿车又来了。他呆望着自家玉米地里,正在铲土起垄的王福田,默默无语,甚至有些泪目。王福田那边,因为正跑了水,手忙脚乱的,也就没发觉于有成的到来。过了一会儿,于有成又驱车走了,他也没看到……
  小轿车又来了,这回王福田看见了。车上下来两个人,于有同和于有成。他俩在王福田的姜地头上,亮起一盏灯,摆出八个大盘,搬出白酒和啤酒来,把王福田招呼过去,边喝酒边谈论姜苗。那姜苗长得像小竹林,清秀美丽。
  第一口酒下肚后,于有成踩着还没过水的姜沟,跑进王福田的姜地里,拧开水管子接口。“先浇姜吧。”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说。
  (原载《农村大众报》2019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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