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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12-24 12:05
鄌郚总编

赵笋丨我跟爷爷看菜园

  我跟爷爷看菜园
  文 / 赵笋
  昨夜,梦回当年,我跟爷爷看菜园的场景,——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人民公社时候,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爷爷当时六十多岁,在生产队常年照料看护菜园。所谓跟爷爷看菜园,就是傍晚时分,我给爷爷送饭,顺便陪着爷爷,在菜园屋里睡觉,第二天清晨,我再回村上学。
  园子不大,有一亩半地,种些时令蔬菜。
  园子中间是看园的屋子,屋子呈半地穴状,屋檐离地面不足一米,室内空间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覆盖着麦秸的屋顶爬满葫芦和喇叭花,好看又遮阳。南北两面是山墙。屋门朝南,东、北、西三面,开有小窗瞭望透风。屋子虽说有些异样,却省工省料,冬暖夏凉,便于看园。门前有棵桑葚树,小腿般粗。小满过后,葚子变紫,成群的鸟雀赶来啄食,“喳喳”乱叫,喜鹊居多,也有白头翁和山雀。有时,我也上树摘着吃,染得满嘴紫红。
  屋子东旁,有口人工挖掘、青砖砌垒的老式水井,井台上安着架链筒式拉力水车。蒙着眼睛的黄牛,整日拉着水车“吱呦”作响。“咕咕”井水涌进水斗,顺着水渠,流进菜畦。我曾经问过爷爷,为啥让黄牛蒙着眼睛干活。爷爷好像是这样说的,牛儿习惯走直道,推磨拉水车是原地画圆圈,只能搭上套子,蒙起眼来,打一鞭子,才逼着牛儿走起来。还说,蒙上眼睛的牛,会认为主人始终站在旁边拿着鞭子监工,它不敢歇蹄偷懒啊!童年的我,朝牛的屁股一鞭子,大叫一声:“牛啊,牛,你真是笨蛋!”。
  牛一阵小跑。我张臂欢呼。爷爷瞪我一眼。
  记忆里,惊蛰刚过,爷爷就背着铺盖到菜园忙碌。清明前后,施以炕洞灰和羊粪的韭菜,一片墨绿,格外显眼。叶子宽厚,刀子一割,韭香幽远,老远就能闻着。爷爷曾说,韭菜历经冬日严寒,开春头茬最好,根红,味浓,鲜嫩,营养足。他还说,韭菜本无红根白根之分,天冷了,韭根就变红。这种说法,我至今没有考证,难说真伪。夏季蔬菜最全,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芸豆、西葫芦、南瓜、土豆等,几乎应有尽有。天热,长势快,三天两头,生产队就分菜。秋后,昼夜温差大,白天光着膀子干活,晚上还要盖严被子睡觉。生产的蔬菜味浓,爽脆,品质好。特别是黄瓜萝卜之类,嚼在嘴里,大有秋日“天高气爽”的感觉。从霜降开始,萝卜、白菜、大葱、芫荽陆续收获。萝卜怕冻,要在霜降前拔,芫荽最晚,要到大雪前收。这些冬季蔬菜,各家各户藏储在自家的地窖里,漫长的冬日里,随吃随取,很方便。
  队里分罢芫荽,一场大雪悄然而至。爷爷背起铺盖,锁好门子,再环顾一眼园子,就回家了。
  雪地里,留下了一道长长脚印。
  爷爷是文盲,不识几个字,说话不多,行事有些怪异,年少无知的我很是不解。原本久远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遗失殆尽。夜半梦醒,记忆复活。过往世事,穿越时空,又历历在目。个中滋味,如开坛陈酿,品悟心头,始闻醇香。反倒觉得爷爷,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有年夏天,月色朦胧,天热蝉噪。我和爷爷刚上床躺下,就听到外面有动静。透过窗户,借着月光,我看见菜地里影影绰绰,好像有人在走动。便小声告诉爷爷,有偷菜的,咱俩抓住贼吧?爷爷说,我早看见了,你别出声,快睡吧,我有办法。我屏住呼吸,想看看爷爷到底怎样抓贼。过了一会,爷爷只是咳嗽了两声,用手电筒朝窗户照了一下,稍候,才开门出去,也没抓贼。我问爷爷,为啥不抓住贼啊?爷爷说,小孩子,别多问,你念好书就行。第二天早上,爷爷还是告诉我了:“黑灯瞎火,不是日子难过,谁来偷棵菜吃?……这事不要外传,嘴紧点。”
  我点头,心里却疑惑的很。
  菜园的西边,有一堆乱石。听说,里面有一窝黄鼠狼。秋末冬初,来了一个操外乡口音的人,用土枪对准了乱石堆。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黑狗,张着嘴,瞪着眼,样子很凶。爷爷极力阻止,一个劲地求情——都是邻居,不能伤害它。来人却说,冬季,正是黄鼠狼值钱的时候,家里穷,等着用它换钱过日子。爷爷就回村借了五块钱给他,才打发那人走了。第二年春末夏初,爷爷突然夜里肚子痛,上吐下泻,折腾了大半夜。奇怪的是,天明,门口外的空地上,平放着五个鸡蛋。我和爷爷都不明白,大黑夜,是谁送来的呢?末了,爷爷猛然自语道:“莫非是它?”
  我问是谁。爷爷往西一指:“老黄啊!”
  若干年后,我依然困惑不解。难道,“老黄”真通人性?
  菜园里,令我最害怕的一次是,秋天的夜里,我被尿憋醒。月光从窗户探进头来,照在床上。朦胧中,我发现床上的爷爷不见了。就小声吆喝了一声,没动静。心想,难道果真又来了贼,爷爷真要抓住不行?透过门缝往外瞅,秋虫的叫声,非常响亮。漫过菜地,外围是黑压压的玉米稞子,根本看不见爷爷的影子。突然,我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嚎哭的声音。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心,一下子害怕起来,头皮阵阵发麻,一种不祥的预感,忽地涌了上来。我不顾一切,敞开门子,扯开嗓子,使劲喊了一声:“爷爷——”霎时,哭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爷爷回来了。他说:“想你奶奶了,去她坟头看了看,别害怕。”
  爷爷倒在床上,一声长长的叹息:“哎——”
  良久,我没睡着,心里“砰砰”直跳。屋外,秋虫的鸣叫,愈发清脆响亮。
  我从没见过奶奶,听父亲说,奶奶43岁时,生我叔叔时难产,丢了性命。当时,爷爷在县里挖水库,没在奶奶身旁。自觉责任未尽的爷爷,从此愧疚不已,时常暗自垂泪。我知道,奶奶的坟,是在菜园东边的埠岭上。每到清明、过年的日子,我和父亲都按时到坟上磕头祭奠。
  爷爷已过世半个世纪,我也到了该当“爷爷”的岁数了。追忆往事,如梦如幻。顿然感觉,昔日怪异的爷爷,今日反倒可亲可敬,异而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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