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为冯裕书墓碑
作者 | 曹立会
文征明（1470—1559），明代苏州府长洲（县治在今苏州市）人，初名璧，字征明，以字行。后改字征仲，号衡山。因曾任翰林院待诏，世称文待诏。其父文林，曾任温州知府，有善政，卒于官。吏民醵千金为赙，征明悉辞不受，吏民修“却金亭”以配前任太守何文渊而记其事。文征明性质朴，善学习。从吴宽学文章，从李应征学书法，从沈周学画。此三人者，皆一时翘楚。文征明早得大名，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又与沈周、唐寅、仇英同以画名，号称“吴门四家”。文征明为人谦和而耿介，宁王朱宸濠慕其名以重金相聘，文征明托病不赴。正德（1506—1521）末，文征明年近50岁时，以岁贡生荐试吏部，授翰林院待诏。入翰林院是极荣耀的事，但文征明并不以为然。为人不事权贵，尤其不肯为藩王、中官作画。张璁曾是文征明之父文林的学生，时为嘉靖皇帝的宠臣，正得势，使人讽文征明附之，文征明辞不就。杨一清曾与文林为友，时召入阁秉政，文征明很晚才例行拜访。杨一清见到文征明后，急忙说：“你难道不知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老交情吗？”意思是只要附我，有你好处。文征明正色说：“先父去世三十余年，凡是所有嘱咐，我是不会忘记的，从没说过与您为友的话。”杨一清有愧色。文征明厌倦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极不愿意在官场上混，力乞放归，经多次申请，终获致仕。
还乡后，以书画自娱。文征明善诗文，工行草，精小楷，画尤胜。擅山水、花卉、兰竹、人物，有室名玉磬山房，又熟于元末明初故家遗老之轶事，每与人言，历历如数家珍。故此，四方乞诗文书画者接踵于道，富贵人不易得片纸。凡外国使者至吴门，望里肃拜，以见不到文征明为憾。
就是这样一位当时就名满天下的大书法家，大画家，大学问家，怎么会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冯裕写墓志呢？
这其中有说法。
冯裕（1479-1545），晚文征明9年生，早文征明14年去世，字伯顺，号闾山，其先临朐人，五世祖冯思忠，明初选戍辽东广宁城。至冯裕，始读书仕进。1508年中进士，1509年授华亭（今上海松江区）知县，历官萧县知县、晋州知州、南京户部员外郎、郎中、平凉知府（未到任）、石阡知府、贵州按察副使。1534年被论免官家居，户籍落临朐，寓居青州府城。1545年去世，葬今青州城西尧王山。当时有墓碑，为欧阳德所撰。古时风俗，死者后人显达后，会再立新碑，有的多次立碑，有的还重新选址迁葬。大约在1549年秋天，冯裕第五子，时任松江府同知的冯惟讷督运进京，返途中回家，为父冯裕再次立碑。
另立碑就要重新撰书碑文，那么碑文谁撰的呢？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阶。
徐阶（1503—1583），松江府华亭人，字子升，号少湖，又号存斋。1523年进士第三名（俗称探花），历官编修、延平府推官、国子祭酒、礼部侍郎、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院事、礼部尚书，为首辅严嵩所忌，徐阶度未可与争，谨事之，并精制青词（为皇帝歌功颂德的文章）以迎帝意，故严嵩不能图。1552年入阁，参预机务。当时首辅为严嵩。严嵩（1480—1567）是江西分宜人，字惟中，号介溪，1505年进士，授编修，不久，移疾归。在家乡广交名流，读书钤山十年，以诗文获盛名。还朝，进侍讲。嘉靖年（1522—1566）初累官至礼部尚书。以佞悦，当帝意，撰青词独能称旨。1542年入阁，1544年为首辅，累加至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太师。严嵩一意媚上，窃取罔利，与子严世藩济恶害世。构杀夏言、曾铣、张经等；治劾己者杨继盛等至死；引党羽赵文华、鄢懋卿等居要地，专政二十余年，横行公卿间，无恶不作。严嵩是明朝乃至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大奸臣之一。1562年，徐阶定计让所亲御史邹应龙抗疏极论严世藩不法状，使严世藩被正法，严嵩被罢官。徐阶又一鼓作气，使御史林润劾其居家不法事，将严嵩革职为民，抄家夺产，最后严嵩寄食墓舍而死。
扳倒严嵩后，徐阶为首辅，执政6年，1568年被高拱排挤，免官家居，十余年后死于乡里。
徐阶为冯裕撰写墓志时，是在吏部左侍郎任上。徐阶为华亭人，冯裕任华亭知县时，徐阶还是儿童。至1549年，冯惟讷官居松江府同知，华亭县为松江府的附郭县，所以，当冯惟讷请时任吏部左侍郎的徐阶撰其父墓志时，徐阶立即答应。撰文写好后，墓碑让谁书丹呢？这时文征明正好应高唐端裕王之邀，住青州，冯惟讷拿着徐阶撰写的墓文，请文征明书写，文征明于是恭恭敬敬地写下了这通有名的碑文。据《青州明诗钞》记载：“按文待诏年谱，嘉靖中征明时年八旬，来游益都（今青州市），高唐端裕王为之下榻，两月而返。闾山冯公志铭出其手，疑来益都书也。”
那么，高唐端裕王是谁呢？据《明史·诸王世表》记：明宪宗朱见深（年号成化）的庶七子朱祐楎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被封为衡王，至弘治十三年（1500）始就藩青州府。嘉靖十七年（1538）去世，谥号恭，世称衡恭王。衡恭王有七个儿子，除长子继位为衡王外，其他六个儿子都被封为二级王。在明代二级王有名无封地，比如这位高唐王朱厚煐，是衡恭王的第四子，在嘉靖年间被封为高唐王，只向朝廷领一份俸禄，并不到高唐县去。朱厚煐死于万历十一年（1583）。此人喜书法、字画，极喜收藏，当时在青州一带很有名。1549年，邀文征明来游玩，此年，文征明年已八十，书画号称天下第一，能给冯裕写其墓文，对冯氏家族来说，是个极荣耀的事。
这篇墓文刻碑于青州尧王山东冯氏墓茔内，碑文900余字，其略曰：
闾山冯公讳裕，字伯顺，临朐人也……正德戊辰举进士，出知华亭……邑尝大水，取其逋赋均上田，大吏不悦，诬公加赋。民交走言状，事竟白，犹改知萧县……迁晋州知州……迁南京户部员外郎，督储中都……稍迁郎中。久之，迁平凉知府。以赴官后期改知石阡……迁贵州按察司副使，饰兵威清……在威清三年，忠信惠爱，孚于其人。然公以财廉，无书问以遗贵近……嘉靖甲午，被论致其仕。公闻，怡然曰：“吾仕宦三十年，数脱奇祸，今得老牖下，足矣！”……性喜为诗，晚与诸名士结诗社……乙巳六月二十四日，年六十七，卒……子男五：惟健，戊子举人；惟重，进士，官行人，卒；惟敏，丁酉举人；惟讷，进士，今为松江同知；惟直，县学生，亦卒……予固华亭人，自为儿时，邑父老往往为予言公之政。乃今得侍御状，意详……赐进士及第、通议大夫、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经筵讲官、会典副总裁华亭徐阶撰；赐进士及第、文林郎、翰林院编修、经筵国史、同修大明会典、浚仪邢一凤篆；前翰林院待诏、将仕郎兼修国史长洲文征明书。
篆额者邢一凤，河南祥符人，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第三名（探花），时官翰林院编修。
由徐阶撰文、邢一凤篆额、文征明书丹的冯裕墓碑，在1958年修龙虎山水库时，被砸毁砌于大坝。十余年前，受友人相告，我曾去当地细勘过。此碑尚有一三角形残石，露于水库大坝之上，有数十字，每字约2厘米见方，极秀丽妩媚，可惜成了焚琴煮鹤之事了。
——2016年载《历史名人与临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