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丸子面条

　　肉丸子面条
　　老潍县人吃面讲法多多，开春吃春面，入夏食凉面，隔三差五炸酱面，变换口味吃红面。如遇家中老人祝寿小孩子百日，就该吃肉丸子面条了。棋友丁老先生的老伴，详细讲述了早年给老辈过生日吃肉丸子面的情景：当年我爷爷我爹都是扎扫帚的，我记事时候，家里全是炊帚笤帚大扫把。每逢集市，我爹就装满一推车到河沿去卖，还代销些筐子篓子篮子什么的。家里积压的货多了，也会去赶赶周围镇上的集。一家人家天天忙活，日子还过得去吧。我和弟弟一年就盼过正月和八月，正月过年就不必说了，八月十五有月饼吃，八月初九是爷爷的生日，我们可以吃肉丸子凉汤了。肉丸子凉汤就是肉丸子面条，以前都是这个叫法。     那一年，日本鬼子还没来。临近八月初九，我娘早早筹划开了，看看瓮，翻翻柜，知道缺什么了。打开箱子，取出一小匣子，再从中拿出钱荷包，点出几张票子来，交给我爹，嘱咐买这个买那个什么什么的。那是老国民党时候的票子，叫法币。我爹我娘那时候不过生日，也不告诉是哪一天的生日，只给爷爷过。到了八月初九这一天一大早，娘在家里和面擀面条，爹就?着篮子出门了。爹回来时候倒提溜一只鸡，篮子里装着荷叶包裹的猪肉、咸菜疙瘩腌胡萝卜，一坛子酱油，还有黄瓜鸡蛋什么的。娘挨样盘点，该买的都买回来了，猛然想起没有酒啊，取过锡壶安排哥哥去打两提地瓜烧。前街有安丘人开的小铺，专卖烟酒糖茶，地瓜烧装黒坛子散卖。卖酒不必过称，提子有一两二两半斤的。提子是竹筒做的，有粗有细，竹节为底，高度合适，上留一溜竹条为提把。我也常去给爷爷打酒，所以记得。我那个时候有八九岁大了，可以帮娘摘菜洗菜烧火拉风箱了，弟弟小，光知道玩，正跟邻居马大爷孩子玩游戏，拿着笤帚苗子乱蹿蹿。
　　做完准备，娘叫我点起火来，先炖鸡，不断续些柴火，慢慢炖着，要炖老长时间。又见娘把猪肉切成小丁，再剁成肉泥，还剁上些葱姜，倒上些酱油。然后，兑着鸡蛋调的面糊，把肉馅团成十几个肉丸子坯，待炖好了鸡，腾出锅来先炸肉丸。那时候一家只有一口锅，煳饼子馇稀饭蒸干粮熬菜，全用这口锅。炸肉丸子要小火，看表面炸成黄卡卡的颜色，捞出来先晾着，待会要上锅蒸。借着锅里留点底油，娘炸了一碟花生米，用虾酱炒了鸡子，刷出锅来，添水搁篦子，开始蒸肉丸子。这时候二姑突然来了，带了片猪肉带了些黄花菜，拎着两包盖着红纸的点心，还带了一包旱烟叶子。二姑看了看爷爷，跟娘细语一番，为早走的奶奶抹了些眼泪，回头急匆匆地离去了。二姑是悄悄来的，那时候嫁出去的姑娘不可以随便回娘家的。娘又想起了大姑，大姑嫁的早嫁的远嫁的穷，怕是过不来了。
　　娘手里忙着，嘴里讲起肉丸子凉汤的故事，说是很久前，有大闺女出嫁了，日久思念爹娘，就在爹娘生日前一日，把早早做好的肉丸子连同晒干的黄花菜送回娘家。黄花菜另一个名字，叫金针菜，用来期盼娘家过好日子。
　　说话功夫，肉丸子已经蒸好出锅。大火烧水，准备下面条。娘用鸡汤加酱油、盐、白糖、花椒油，调出一盆卤汤，又把咸香椿、咸胡萝卜切成末，香菜切段，备好了蒜泥。然后把肉丸子切片或块,，一起放入卤中。一会，锅里面条煮熟了，捞到清水盆冲凉。我端一摞碗过来，摆在锅台上，娘挑面装碗，加各种菜码、浇上卤汤，倒入醋蒜，香喷喷的肉丸子面条完活了。
　　这时，娘拿出木传盘，搁上碗面条，要我赶紧给邻居马大爷送过去。回来再送对门王嬷嬷家，再送李大娘家…。几家送过，回家向娘讲述邻居们欢天喜地，娘高兴，先撕一块鸡肉填我嘴里，再拄给我一大碗肉丸子凉面。门前，弟弟正鹘蹲着啃鸡腿呢。里屋炕上，爹爹陪爷爷围炕头桌喝酒，哥哥不喝酒，正低头使劲扒面条。　　　从那以后，我差不多会做肉丸子凉汤了。再后来，再后来，慢慢老了，该孩子们做给我们吃了。不知不觉，这不是都老了啊。
　　在听丁大娘讲述之前，我自己经常买碗肉丸子面条吃。当时感觉有素有荤有面有菜，味道还行，加之吃得连汤带水，吃得比较舒服，仅此而已。此后再去吃时，还是那一碗面，还是鸡汤面条、肉丸子片，还是黄瓜丝咸韭菜香菜咸香椿咸胡萝卜蒜泥醋汁，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感觉却有些不同。不同的是，眼前多了些影子在晃动：熙熙攘攘的潍县大集、卖筐卖篓卖扫帚、?篮子赶集的、锡壶酒提子地瓜烧、炕头桌边喝酒的爷俩、回家送金针的女子，玩笤帚苗的小男孩、到邻居家送面的小女孩…。一碗肉丸子面条，承载着乡情、亲情、邻里情，也就是承载着老潍县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