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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01 21:48
鄌郚总编

李法伟丨哭灵师

  哭灵师
  李法伟
  01
  “幺叔,幺叔,我是石榴,我娘快不行了……幺叔……”一阵急促而慌乱的拍门声里夹杂着不知所措地抽泣的声音。
  听到石榴急促的哭喊声,睡在床上的老幺打了一个激灵,一骨碌爬了起来,微微一愣神,顺手抓起床头的衣服披了身上,急匆匆地开了门。
  石榴是邻居春娘的女儿,长的娇俏可爱,看上去约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件杏黄色挑线裙子,月牙白璎珞纹缎袄,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粉红色腰带,衬着粉嫩的小脸莹白如玉。
  石榴看到老幺一开门,迫不及待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大声喊道:“幺叔,我娘快不行了,她一直念叨着你。”
  老幺弯下腰去,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破旧不堪的手绢,擦拭掉石榴脸庞上的泪痕,道:“石榴,别哭,有幺叔在,天塌不下来。”说着握起石榴稚嫩的小手飞奔而去。
  02
  春娘原本是春秋阁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度成为远近闻名的头牌姑娘,五湖四海的达官贵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佳人芳容,博取美人一笑,不惜在勾栏瓦舍之地抛金散银。
  就在春娘春风得意的时候,春娘意外地怀上了孩子。
  这个消息对春娘来说就是一记晴天霹雳,苦不堪言。
  这个消息对春秋阁来说更是不能接受的,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为了春秋阁的声誉,苦口婆心地劝说春娘把肚子的孽种打掉,还可以继续做头牌姑娘。
  谁知春娘不识时务,一意孤行留下这个孩子,最终春娘被赶出了春秋阁。
  春娘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浪迹天涯,远走他乡,来到了这个偏僻的西口镇生下了石榴,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却从来没有委屈孩子石榴,只要别家孩子有的东西,春娘都会满足石榴。
  一晃,就是八年。
  “老幺,我把石榴支开,就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我们做了八年邻居,这些年你对我们娘俩地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一直对石榴格外上心,这个孩子命苦,我希望你帮我好好地照顾她,把她抚养成人,让她走正道。我死之后,你把我的骨灰带到苏州,交给一个人……”春娘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老幺站起身来,双手交错到背后,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给鸡鸭喂食的石榴,道:“石榴,你娘……没了。”
  听到老幺的话,握在石榴手里给鸡鸭喂食的瓢‘咣当’一声跌落到地上。
  图片
  03
  春娘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湖。
  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听到春娘的死讯难以置信。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老鸨钱妈妈一声叹息。
  夏雨轻声道:“妈妈,春秋阁一别,再也没了春娘姐的消息,而今消息传来,却是噩耗。”
  老鸨看了一眼夏雨,道:“不管怎么说,西口镇我要去一趟,那里还有一个春娘的孩子总要见见的。”
  夏雨小心翼翼道:“妈妈,当年春娘姐不顾一切留下这个孩子,那个男人是谁呀?”
  老鸨厉声道:“夏雨,管好你这张破嘴,要想在春秋阁舒坦的生活,就不要瞎打听,否则,没人保得住你的小命。”
  夏雨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妈妈息怒,夏雨一时糊涂,不该多嘴,请妈妈责罚。”
  老鸨端起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冷冷道:“起来吧,收拾一下,你随我去西口镇。”
  望着夏雨离去的背影,老鸨心里很清楚,这个夏雨留不得了。
  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04
  春娘的葬礼法事安排得很隆重,西口镇周围的百姓都来围观 。
  春娘的丧事是老幺一手操办的。
  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和夏雨也赶来吊唁,也如愿见到了春娘的女儿石榴。
  老幺对来吊唁春娘的亲朋好友格外留意,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早就引起了老幺的注意。
  春娘生前告诉过老幺,把她的骨灰交给那个人手里,必须先见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
  这就是规矩,江湖的规矩。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这是老幺始料未及的。
  石榴在春娘的葬礼上哭得悲痛欲绝。
  “我的娘呀,你走得好匆匆,撇下年幼的石榴孤苦伶仃,西口镇的河水清又清呀,再也看不到娘的身影在何方?西口镇的山呀连着山,高耸入云保一方平安。我的娘呀,你看到我了吗?我是你的女儿石榴呀,听到我撕心裂肺地呼喊吗?我的娘呀,你走慢一点呀,石榴年幼跟不上娘的大白马……”
  石榴拍打着棺椁,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亲朋好友焚烧着冥钱。
  “我的娘呀,金银财宝通天路,黑白无常站两旁。一盏风灯渡轮回,阴阳两界诉衷肠,月影如钩星焰耀,哭灵引路是石榴。我的娘呀,我是你的女儿石榴,看到我了吗?走好!走……好……”
  石榴的哭诉声几近嘶哑,穿透了凝重的空气,在空气里回响惊颤。
  金银财宝通天路,黑白无常站两旁。一盏风灯哭丧棒,阴阳两界渡轮回。月影如钩星焰耀,哭灵引路是石榴。
  听到石榴悲伤的哭喊,老幺的心忍不住一颤,这些熟悉的话语分明是哭灵门的专用术语,想不到被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孩子在娘亲的丧事上稍加改动便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是发自内心的卖力哭诉,哭灵门一脉后继有人了。
  老幺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这一天他期盼了不是一天了。
  老幺却不知道,他的反常行为被不远处的春秋阁老鸨钱妈妈一览无余。
  05
  月上柳梢头。
  老幺在西口镇的五湖客栈见到了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
  老鸨和老幺素昧平生,没有任何交集,既然找上门来,必有所图。
  老幺也没有遮遮掩掩,道:“春娘生前托我去拜访您,让我把她的骨灰交给你,代她转交给一个人,希望能入他的祖坟,希望他能看在孩子的分上让春娘入土为安,在他的先人祠堂里觅得一席之地。”
  老鸨钱妈妈微微一笑,道:“难得春娘还记得我,哎,春娘这么多年,对他还是念念不忘,也罢,这个帮我帮,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至于他认不认这个女儿我就不得而知了。”
  老幺一摆手:“石榴认祖归宗的事情不急一时,我也是受春娘所托,如今事情已了,老朽不再叨扰,告辞。”说着抱拳作揖。
  “前辈留步,我也有一事相托,还望前辈应允。”老鸨钱妈妈说的语气让人不忍拒绝。
  老幺嘿嘿一笑:“老朽一山村野夫,恐怕帮不了您什么忙。”
  老鸨钱妈妈轻声道:“前辈过谦了,你可否留意过与我一起来西口镇的那个姑娘?只要你把她给我处理掉,你的事情我绝口不提。”
  听到老鸨钱妈妈的话,老幺的心脏猛地一颤,故意不动声色道:“老朽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怎么可能做杀人放火的生意?钱妈妈说笑了。”
  老幺的心里早已忐忑不安,故作镇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莫测高深的老鸨钱妈妈。
  老鸨钱妈妈一声叹息,道:“阴阳两界哭丧棒,哭灵引路渡轮回。”
  老幺听到老鸨钱妈妈说出这句销声匿迹近十年的话,原本有点佝偻的身子瞬间笔直挺立起来。
  老幺眼里瞬间有了神采,朗声道:“难得江湖上还有人记得老朽,我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个姑娘,你要把我的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我们各取所需。”
  老鸨钱妈妈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不是吗?”
  老幺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老鸨钱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前辈,你不想知道石榴的爹是谁吗?”
  老幺迈出的脚缓缓地退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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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几日后。
  老幺带着石榴到西口镇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际,老幺的话也多了起来。
  “石榴,在你娘的葬礼法事上,你哭唱的本事是谁教你的?”老幺百思不得其解。
  石榴双手托着香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道:“幺叔,这是你教我的呀。”
  老幺一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
  石榴一愣,挠挠头,垂下头低头自语:“奇怪,我娘说,幺叔以前经常走街串户,以哭丧为谋生的手段,还经常在我晚上睡觉前都给我唱几句,听多了,我就照葫芦画瓢唱出来了。奇怪,我娘的身体一直很好,怎么说垮就垮了呢?”
  老幺道:“石榴,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年纪大了,都会经历的。”
  石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都说童言无忌,石榴却不知道此时的老幺心里紧张极了,生怕石榴说出不该说的话。
  老幺不清楚春娘怎么知道他的底细,这个疑问已经不重要了,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地培养石榴,哭灵门的未来就在石榴身上。
  没几日,老幺就正式收石榴为哭灵门弟子,老幺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07
  桃花谢了又春红,转眼过了九个冬去春来。
  石榴做完一场哭丧的差事,急匆匆地往家赶,在将近出城的时候和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撞了一个满怀。
  石榴被撞了个四脚朝天,背在肩上包袱里的物品撒落一地。
  那夫人一边说着道歉一边帮石榴捡起散落在地的物品。
  一份哭丧法事名单引起了那夫人的注意。
  那夫人道:“苏州宝通钱庄的薛瑞堂薛掌柜去世了?”
  石榴接过名单,漫不经心道:“听说薛掌柜得了风寒病,拖得时日太久,错过了最佳诊治时机,病入膏肓,不治身亡了。”说着抬起头望向那夫人。
  “钱妈妈!”石榴惊呼出声。
  08
  九年的岁月侵蚀着老幺的身体,原本佝偻的身子弯得更厉害了。
  老幺端着饭菜走起路来都一步一摇晃,短短的几步路的距离都累得气喘吁吁。
  石榴推门而入,放下背在肩上的包袱。
  老幺望着石榴,眼里充满了关切:“石榴,这次去苏州,你比往常晚回来了两天。”
  石榴微微一笑:“幺叔,这趟苏州之行,我临时加了一个活,宝通钱庄的掌柜得了风寒去世了。”
  老幺手一抖,握在手里的筷子跌落在地上。
  石榴看了一眼老幺,接着道:“我娘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在苏州我碰到了春秋阁老鸨钱妈妈,你为我娘做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幺叔,你是一个好人,我不会离开你的,这儿就是我的家。”
  老幺强颜一笑,接过石榴递过来的筷子,轻声道:“石榴,吃饭。”
  09
  自从老幺把哭灵门的本事传授后,石榴凭借一根哭丧棒走南闯北,哭灵门的生意逐渐景气起来。
  老幺来到灶台前,右手掀开灶王爷壁画,壁画后面有一个四方形的洞,洞里放着一个紫红色的坛子。
  这个坛子是春娘在世的时候用来攒钱的,春娘去世前把坛子交给老幺保管,老幺就延续着春娘在世的习惯,把石榴给的钱放到坛子里。
  这些钱,就是给石榴的嫁妆。
  老幺双手抱出坛子,把坛子里的钱倒在床上,一封信从坛子里滑落出来。
  老幺一愣,拿起信笺,信封上没有名字。
  老幺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信笺,一行行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前。
  老幺: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不在人世了,我踏入西口镇的第一天遇到你时,就知道你是哭灵门的前辈,不要惊讶,天下之大,就是这么巧,前些年,你去苏州做哭丧法事,我和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和你有过一面之缘,或许这是上苍最好的安排,我们成了邻居,后来,石榴出生了,我发现你对石榴格外上心,对我却有点疏远。后来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及石榴是练本事的好材料,一晃石榴八岁了,她聪明伶俐,吃苦好学,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怕失去石榴,失去哭灵门的传承,你给我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你想把石榴据为己有,你希望哭灵门后继有人,你想让石榴成为最好的哭灵师,这也是你给我下毒的初衷吧?我明知道你下毒,却没有去揭穿,因为我发现石榴对你有了依赖,她离不开你了,于是我在晚上给她讲你的故事,唱你的哭丧歌,我要赌一次,用我的命赌石榴一个青云直上的未来。只希望我死后,你能把我的骨灰交给春秋阁的老鸨钱妈妈,让她转交给那个背叛我的男人,至于石榴,就不要让她知道你对我所做的事情了,她就是你老幺的女儿。
  春娘 绝笔
  丙午年四月初八
  老幺读着春娘的信笺,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脸庞上已经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春娘啊,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10
  夜深了,石榴睡了。
  老幺从床上爬起,用火折子点燃挂在床头的气死风灯。
  一灯如豆,屋里亮堂了许多。
  老幺掀开了放在床头的红色檀木木箱,从箱底拿出一张表面陈旧发黄的女子画像。
  虽然年代久远,可这幅女子画像老幺一直保存得完好无损,这个女子的容貌和春娘几乎一模一样。
  老幺望着画中的女子自言自语:“春娘啊,你真的以为对你起杀心是只是想夺你的女儿石榴吗?其实最直接的原因是你有一张和我前妻一模一样的脸,可她再觅新欢,弃我而去,你不该有这样一副令我恶心的脸蛋,我只有把你毁掉,才能把石榴培养成江湖上最厉害的哭灵师。”
  老幺把画像凑近灯火,很快,画像在火光的炼狱里化为了灰烬。
  火光下,老幺几近扭曲的脸更加狰狞。
  老幺要把这个秘密永久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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