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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06 22:10
鄌郚总编

郭建华丨墙子

  墙子
  郭建华

  故乡有两样东西令人难忘,一是村前的小河,一是墙子。如今,小河已死,墙子已殁,记忆却愈加鲜明。
  墙子,通常被叫作“土围子”,而家乡人却习惯于叫“墙子”,有时也叫“围子墙”。从儿时起,就听到一首儿歌:“小黧鸡,爬墙子,划破肚子淌肠子。”这或许是哪位母亲或祖母哄孩子时随口哼出来的句子,却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可见民间口头文学的生命力有多么顽强。这是属于我们村子的儿歌,它见证着“墙子”的叫法由来已久。至于墙子建于何年,何人出钱出地而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推测,墙子大概并非一次建成,而是像古长城那样,不断重建,渐成规模。组织者很可能是财主,因为他们财产最多,利益最需要保护,也最有号召力。
  墙子绕村一周,城墙一般护卫着村子。既像城墙,当然就要有城堡,那便是四个大门。奇怪的是,除南门、东门外,还有两个西门,一个叫前西门,一个叫后西门,唯独没有北门。村子东北角有一座青砖发券的涵洞,人从洞中通过,须弯腰低头。它的作用是排水。这本该建北门的地方,却只建了一座涵洞。问及原因,没有人能说清楚。我想,只能用“风水”来解释了。四个大门形制相同,都安了厚厚的木门,门上加装了粗大的铁钉、铁箍。两道门闩,足有几尺长。门洞之上建有门楼,前后开窗,两侧留门,为当年守夜值更所用。到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四大门已形同虚设,门楼成为孩童蹿上蹿下游乐嬉闹的去处。老辈人讲,当年,即使太平年月,四个大门也是夜夜关闭的。有意思的是,晚上睡得最晚、睡前去关大门,早上起得最早、起床后先去开大门的,竟然是一个财主。一年三百六十天,始终如一。这与我从小受的教育大相径庭。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相信这是事实。
  墙子以夯土筑成,有三四层楼高。筑墙时就地取土,因而紧傍墙子,形成一圈壕沟,像护城河,村人称“墙子沟”。墙子沟只在汛期有水。大雨过后,沟满壕平,蔚成气象。光屁股的娃娃们便在这黄汤中戏闹,最后一个个变成“泥猴儿”。有一年,村子东北角的墙子沟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失足落水,当即淹死。这一悲剧,成为大人们教训孩子的活教材,流传多年。20世纪70年代,我紧挨墙子盖了新房,墙子权作院墙。墙子上开一豁口,安一柴门,便是院门口。我推来生产队扒坟扒出的盖石(当地习俗,坟墓多为砖砌,坟坑覆以规整的青石板,村人叫“盖石”),在院门口的墙子沟里搭起一座小桥。我家门前便有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
  墙子的西南方有一座土冢,村人叫“冢子”。冢子高耸,是墙子的制高点,很像是长城上的烽火台。是先有冢子后有墙子呢,还是冢子与墙子同时筑成?我推测,应该是前者。人们在筑墙子的时候,将冢子融入其中,且将冢子加高。加高冢子,也是就地取土,于是冢子的北侧便形成一个大坑,村人称“冢子坑”。冢子坑远比墙子沟深。在那些雨水丰沛、地下水尚未被疯采的年代,冢子坑几乎常年有水。冬天我们常去溜冰。有一年,生产队甚至在这里种了一湾藕。
  冢子上有两棵老杏树,“清明”前后,繁花满树,老远就能看见白花花的两团,十分惹眼,是村子的一道绝佳风景。然而杏子一般熟不下来。因为冢子自古为公有,谁都可以摘几个杏子尝鲜或把玩。等不到杏黄,便荡然无存了。
  冢子有许多神奇的传说。一说某人在冢子旁挖土,挖出大块的“狗头金”,不识真面目,当作黄铜卖了。买者问其家中还有多少,答曰,家中还有三块,打算垫鏊子腿用,不卖了。买者笑道,不卖也罢,那东西足够你家三辈子喝高粱粥了。一说冢子有神灵,谁家有红白喜事,在冢子下燃三炷香,禀明缘由,便可借到全套的盘盏。后来某人借用后,不慎打碎两个盘子,送还时也不禀明。神灵怪罪下来,就再也不出借了。
  冢子在村人心中一直是神秘的:冢子建于何年?里面葬的究竟是何许人也?到底有没有神灵?20世纪80年代,几位文物专家来县文化馆调查文物保护情况,我便邀他们到冢子实地考察。结果让我大失所望。专家说,建墓者为了防止后人发现,惯用的手法是建一座假冢,然后在假冢附近建坟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十冢九空”。这座冢子很可能是空的,没有什么文物价值。
  村人一向对冢子心存敬畏,即使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也没有人打冢子的主意。21世纪初,盗墓之风大盛。人们似乎一夜之间明白了,老祖宗坟中那些坛坛罐罐,可以换来大把的钞票。于是,村中几个后生便对冢子动起手脚。炸药炸,镢头刨,折腾半天,挖出一些陈年老砖,还得到一个罐子。他们将罐子送到我家,请我鉴定。我是外行,便请了一位内行朋友代劳。朋友仔细看了罐子,说,有一定价值,但算不上珍贵文物。他们遂将罐子带回,后不知下落。冢子蒙羞,竟发生在大力倡导文化建设的21世纪初叶。悲夫!
  冢子的内侧,有一片果园。园子里长满杏、桃、梨、柿等各种果树。紧靠果园是郭氏祖茔,几个坟头,被粗大的白杨、柏树遮掩。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仲春时节,折一根柏枝,拧一拧,抽出细细的小棍儿,便做成一只哨儿,吹起来吱呜作响。前年刚从大树旁分生出的白杨树条子,则可以拧成尺把长的大哨儿,我们叫它“大喇叭”,吹起来浑厚高亢。那么,柏枝做的小哨儿,便叫作“小喇叭”了。有了“大喇叭”和“小喇叭”,迎亲的乐队便组成了。于是开始了“娶媳妇”的游戏。两个孩子牵起手,将“新娘”抬起,缓缓而行。“大喇叭”和“小喇叭”乱响一气,煞有介事。墓地里有一棵梨树,树冠如伞,不知何人所栽,也不知树主为谁,似乎是专为孩子们栽的。大人将那树叫作“梨果”,也叫“谢花甜”。它的果实无须等到秋天“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去赶集”,长到枣子大小,便可以吃,一点也不涩。孩子们每逢到墓地玩耍,梨树是必须光顾的。先是爬上爬下,像一群猴儿坐满树杈,继而摘梨子,边摘边吃。有时候也会约法三章,树上有人摘,树下有人捡,然后归拢成堆,按人分配。时有分“赃”不平,大家不欢而散。
  记忆犹新的是春天里的毛毛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果园里各种候鸟最为活跃。孩子们捕鸟的热情也最高涨。大孩子们捕鸟的器具叫“阿子(代用)”,将两根树根圈作半圆形,罩以线网而成。捕鸟时,将两只小网撑开,中间设一机关,机关上拴一只蛾子。蛾子扑闪着翅膀乱飞,引来顾吃不顾命的傻鸟儿。那鸟儿伸出尖尖的喙,触及蛾子,牵动机关,阿子即可关闭,鸟儿的自由瞬间消失。也有精明的鸟儿,眼见肥硕的蛾子活蹦乱跳,馋涎欲滴,却不贸然去啄,而是围着阿子转来转去,进三步退两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逼近。这时候,躲在暗处瞅着阿子的我们全都凝神屏气,手心渗出汗来。眼看着鸟儿靠近了阿子,它却不去啄蛾子,而是用翅膀拍一拍阿子,三拍两拍,阿子关闭,鸟儿箭一般飞逝。还有的鸟儿运气特别好,遇上阿子机关失灵,叼走了蛾子,却安然无恙,口衔蛾子,得意洋洋,逍遥而去。如果捕到的鸟儿品位高一些,如“地瓜客”“红下颌”等,大孩子们便放进笼子里养起来。捕到品位低一些的,如“榆叶猴儿”,便分赏给我们。我们也并非无功受禄,须不断地向大孩子们进贡。贡品便是蛾子。谁进贡的蛾子又大又充满活力,谁便有可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鸟儿。捕蛾子是要担风险的。蛾子一般藏于柴草垛中。我们围着柴垛转,边走边拍打柴垛上的草苫,蛾子便被轰了出来。经常发生的情况是:蛾子捉到了,经年遭日晒雨淋、原本就腐朽不堪的草苫子却断了,甚至烂了。因而,轰蛾子的行径一旦被大人发现,是少不了一顿呵斥和臭骂的。
  墙子上长满了树。树很杂,柳树、杨树、柏树、榆树、樗树、酸枣棵子都有,以刺槐居多。树的排列杂乱无章,大小不一。可以推断,树是自生自长的,并非人工栽植。令人称奇的是,无论天多么旱,墙子上的树无一旱死。在保存较完好的一段墙子的顶端,孤零零地长着一棵柏树,年复一年,总不见长粗,却一直顽强地活着。若能数数它的年轮,肯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它自立于离地面十几米的高处,风的肆虐,雨的疯狂,雪的无情,肥水的极度匮乏,它都经历了,坦然地接受了。它的孤傲,它的不屈,它的坚忍,真令人折服。
  墙子上的树,有的有明确归属。有的则没有确切的主人,村人叫作“伙里的”。这种归属是如何形成的,我至今不明白。然而在孩子们心中,树都是好玩的,从来不管他们为哪家所有。春天,随意折断树枝,撸下榆钱、槐花,大把大把地往口里唵,好香好甜。秋天,把小树当作电线杆,从随近地里扯来地瓜蔓,一根一根地连接起来,从这棵树挂到那棵树,叫作“扯电线”。扯好了电线,便在树上挂起一个四方的铁皮盒子——大概是点心盒子。那年月,寻常人家竟有这种精制的点心盒子,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音箱”了。然后挂起一方从家中偷拿出来的白色包袱皮,用地瓜蔓拴起四角,扯在两棵树之间,这就是“银幕”了。这种自创的游戏叫作“演电影”。那年月,村里放电影是一件盛事。放映员自然是孩子们心中的偶像,于是便模仿起来,过一把演电影的瘾。
  行文至此,蓦然想起一件事。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生产队开始用拖拉机耕地。全公社只有一个拖拉机站,几台拖拉机。一到秋耕时节,队长们便像请神仙一样到公社拖拉机站请拖拉机。拖拉机手架子极大,好酒好饭伺候,还要往口袋里掖几盒好烟。站长比机手的架子更大,找门子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差一点没给他老人家下跪,方能请到一台拖拉机。菜炒好了,酒烫热了,仍不见拖拉机的动静。派人骑车子到站上问,回答说,拖拉机走到半路,被另一个村子截去了。眼看着“霜降”将至,地不能耕,麦子不能种,明年吃什么?乡亲们急得火烧火燎。此时,我的一个伙伴儿,曾经跟我一块“演”过“电影”的,便跟支书说,咱们自己造拖拉机吧!那时,他是村里的电工,平时喜欢摆弄机械,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电焊。支书竟然答应了他,并派了几个木匠,归他指挥。他让木匠伐树,做成了拖拉机的“底盘”,然后将一台12马力的柴油机安上。传动装置是废弃的旧水车的轮盘和铁链。摆弄了十几天,居然做成了。他开着自制的“拖拉机”在生产队的场院里跑,扬起一阵阵飞尘,神气十足。村人纷纷前往观看,支书自然也在其内。跑是跑起来了,但挂上犁耕地,那“拖拉机”就力不从心了,只急得“突突突”直冒黑烟。支书没有责怪他,还照样给他记了工分。我想,造“拖拉机”与“演电影”不无关系。或许就是“演电影”的游戏,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创造发明的种子。如今的孩子,已经无缘这种快乐的体验了。
  因为墙子,我也曾闯下过祸端。星期天,一位同学约我去爬墙子。墙子上长着密密的刺槐树。我发现其中的一棵,有手腕粗,挺直,便说,这棵槐树真好,能做一根武松打虎的哨棒。同学说,那就砍吧,这是我家的,没事儿。于是,我们回家拿来镰头、小刀子,轮流着趴在地上又割又砍。沾了一身土,出了一头汗,小树终于被砍倒。截取下部,剥去树皮,一根又直又光滑的“哨棒”便做成了。握在手里,黏糊糊的,一股喷鼻子的槐香。两人各自挥舞一阵,同学慷慨地说:“给你吧!”我们意犹未尽,又将树的上截拖到墙子沟里,捡来不知谁家扔掉的几块脏兮兮、皱巴巴的破布片,拴在树梢上,竖起来,堆土埋牢。欣赏着高高飘扬的“万国旗”,我们欢呼雀跃。
  第二天,我提了“棒哨”,得意洋洋地来到学校。正在教室里炫耀,有同学说,校长叫你。我立正站在校长面前,接受询问。“你昨天做什么去了?”我有点懵,说:“割草……”校长又问:“还做什么了?”我答不上来了。校长启发说:“好好想想,做过破坏群众利益的事情没有?”我立刻明白了,只好如实交代。原来那位同学的父亲发现小树被砍,将我告到了校长处。我将“哨棒”恋恋不舍地交给校长,然后回教室写检查。
  还有一次,我在墙子上挖到一截奇形怪状的樗树根,剥去皮,竟像一只小猪头:两个大耳朵,长长的大嘴巴,越看越逼真。我如获至宝,给它取名“猪宝”。我将“猪宝”放在书包里,随身携带,除非特别要好的同学,绝不送给别人玩儿。班上有位老学长,长我四五岁。他一直留级,留到跟我一个班,考试还是倒数第一。他向我要“猪宝”玩,我不敢不给他。这位老学长玩性太大,课堂上也玩了起来,当场被老师抓获。老师怒极,拿过“猪宝”,就要往火炉里扔。我不顾一切地大喊:“我的猪宝!我的猪宝!”不禁声泪俱下。全班惊愕,几十双眼睛一齐盯着我。老师看看我,手下留情,教训了几句,便将“猪宝”还给了我。
  墙子是村人一锨土一锨土地建造起来的,也是村人一锨土一锨土地毁掉的。墙子的毁掉与“栏”密切相关。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栏是每个农家院落不可或缺的建筑。可以没有厢房,没有饭棚,但不可以没有栏。栏兼有猪圈、羊圈、厕所甚至牲口棚的功能。一个大坑,一般长约三四米,宽约两米,深不足两米,以碎石砌成,叫作“栏池子”。栏池子北侧,建有半间草房,叫作“栏棚”。栏棚只有北墙而无南墙,前面与栏池子相接,有侧门通向院子。一些贫寒之家,建不起栏棚,则只建一个栏池子;更贫寒些的,则栏池子不用石砌,只挖一个土坑而已。栏池子的作用是沤粪。一个家庭的生活垃圾,包括污水、秽物、落叶、杂草等,统统倒入栏池子,过一段时间还要往栏池子内填一些黄土,叫作垫栏。垫好栏,便任其自然发酵、腐烂。这便是“沤粪”。栏棚主要用来养猪,也有养牛、羊等牲畜的。栏棚的地面叫作“栏炕”,是猪羊拉撒睡卧的所在。栏炕要保持清洁,干燥,须及时垫以干土。这些干土被猪的尿粪污染,变成垃圾。这些垃圾是极宝贵的肥料,将其清除,填于栏池子内,对提高沤粪的质量至关重要。猪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不断地下到栏池子内走一走,踹一踹,村人叫“踩栏”。有猪这么一踹,栏池子内的各种杂物、黄土和污水更容易融合,更容易腐烂,沤出的粪自然质量更高。临朐人马益著在其所著《庄农日用杂字》中说:“买上群廓落(即半大猪——引者注),冬天好踹栏”,“养猪图攒粪,瞅挣(即赚钱——引者注)是枉然”。可见猪对于沤粪真是功不可没。“大集体”时代,生产队对社员沤的粪,不仅要量方(计数量),而且要划级(评质量)。划级时,是否养猪是重要参考。有时甚至按猪论分,养一头重多少斤的猪,可加多少工分。
  将沤好的粪挖出,运到院子外堆好,以备送往田间,叫作“出栏”。一般每年要出两次栏,春、秋各一次。出完栏,就再垫栏,周而复始。垫栏的主要物料是黄土。在我们村,这些黄土便来自墙子。墙子上的土被推来垫栏,出栏后再运进地里肥田。年复一年,墙子便被一锨锨、一车车搬到了庄稼地里,与大地融为一体。
  家家的栏炕上,往往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干燥的土块。若非当地人,大概很难想到这些土块的作用:擦屁股。方便毕,随手拿起一块土块,擦完屁股,再随手扔进栏池子里,作沤粪之用,很方便,也很实惠。村人将此物叫作“擦腚坷垃”。这些坷垃也来自墙子。雨季来临之前,是要备足坷垃的。我小时候经常被指派干这活儿。大人说:“背坷垃去!”我便扛上镢头,背上粪筐,到墙子边,将大块的坷垃用镢头刨下,再破为小块,一筐一筐地背到栏炕上。从我记事起,一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前,村人一直以坷垃代卫生纸。那时,卫生纸还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儿,村人少有所闻。百姓熟知的只有糊窗户用的窗户纸,过年贴的对子纸,敬神烧的烧纸。这些都舍不得用来擦屁股。孩子们上学用的写字纸,用了正面用反面,用完反面再作卷烟用,也舍不得擦屁股。偶见驻村干部用看过的报纸擦屁股,百姓便惊诧:太奢侈了!大人们还时常警告孩子:不要用有字的纸擦腚,否则长大了不识字!这一乡俗,折射出村人对文字的崇拜和敬畏。如今村人已完全不理会这一套。母亲会随手捡一张印刷精美的广告页给孩子擦屁股,说:让大明星给我儿子舔舔腚!奇怪的是,从墙子上弄来的坷垃并未经过消毒,村人长年累月以此擦屁股,却未见有人因此而生什么屁股方面的疾病。这或许也是绿色生活之一种吧。
  墙子上的土色淡,微黄,近乎白,村人称之为“白糖土”。白糖土极细,结构松散,和泥抹到墙上不裂缝。于是,墙子的土又成为村人泥墙的好物料。买不起石灰的村人,推几车白糖土,加水和匀,请一位瓦匠帮忙,或干脆自己动手,分文不花,便将房子的内墙皮抹得溜光明亮,跟石灰抹的相差无几。一年下来,庄稼人的锅台烟熏火燎,变得黑乎乎、脏兮兮的。除夕将近,家家户户便取来白糖土,和泥将锅台抹一遍。黑乎乎的锅台即可焕然一新,为茅屋平添几许生气。临近除夕的那些日子,瑟瑟寒风中,墙子边时有背土的村人,见面头一句话就是:“泥锅台啊?”“泥锅台。你也是?”哪家的锅台没有泥,大年初一被乡亲们发现,便不屑:真懒!过年泥锅台,竟成为一种乡俗。
  如今,烟熏火燎几千年的锅台已被燃气灶、电磁炉取代,过年当然无须泥锅台了。农家盖房再也不盖栏,而代之以类似城市楼房卫生间的“厕所”。农家不沤粪,有机肥从何而来?问及乡亲,答曰:买。哦,一切皆商品化了。没有人再去墙子取土。实际上,墙子已无土可取,连墙基都夷为平地,盖起房子来了。所幸冢子还留了那么一堆土,一堆丑陋的土。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看冢子,看看那堆丑陋的土,凭吊墙子,凭吊一去不复返的儿时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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